待水聲漸消, 呢喃聲止,二人相擁於床榻,許千闌看著殿內輕拂帷幔, 不覺掉了幾滴眼淚,眸中一抹哀色。

“弄疼了?”江暮輕拭他的眼淚。

他轉過頭, 認真地看著眼前人:“沒有, 可是, 道友皆在上陣殺敵,危在旦夕, 生死一瞬, 而我在尋歡作樂,心中有愧, 你為什麼不讓我去?”

江暮淡淡看他:“你為什麼非要去?”

“斬妖除魔,我輩義不容辭。”

“看來, 你已然忘卻,當日魔淵之上,你也是被當做魔來除的。”

“縱千萬人負我, 我亦心中有所堅持,這是我自己的事,與他們如何待我並無關係,我也不是為他們而堅持,除邪驅惡,守護蒼生,是我心中信念。”

江暮閉了閉眼, 轉過身:“不行。”

許千闌心中哀戚, 又有滿腔怒火, 然而看他眉宇輕蹙, 好像又不太舒服的樣子,壓下了火氣,聲音也放輕了:“是不是又有什麼吵你了?”

“嗯。”

“到底是誰在吵你?”

“很多很多聲音。”

“從哪裡來的?”

“很多很多地方。”

“那……你有沒有試過把耳朵堵住?”

“試過,沒用。”

許千闌伸手去幫他揉一揉太陽穴:“你以前沒有這樣的情況。”

“嗯。”

“那是因為……恢複了神格才有的,是不是?”相比懼寒怕熱,很多東西不能吃的症狀,怎麼感覺現在的樣子更難受呢。

“這才是我本來的樣子,擺脫不掉的,我不恢複,就隻能呆在水天之幕,千年萬載,永遠守著那一望無際的昏暗。”

“那些幻化的日月星辰呢?”

江暮頓了一下,輕輕推開額邊的手:“於你眼中是四季與日月,於我眼中仍是昏暗,水天之幕從來沒有真正的光,唯有……”

他翻身向裡睡去。

唯有你曾帶去千點星火,可如流星轉瞬即逝。

想留住這星火,有千萬種辦法,然此時想來,連他自己都不願呆的水天之幕,如何強求旁人留下?

兩個人一起守著的無邊昏暗,永遠沒有生命的世界,也並沒有比一個人好到哪去。

身邊人等了好一會兒,卻等不到那“唯有”之後的話,開口道:“倘若你回水天之幕,會不會好受一點?”

“我不想回。”

“是太昏暗了嗎?”許千闌想了想,似乎是情不自禁,也似乎是不用過腦子,不必權衡與思量,繼續道,“要不,等戍望打敗了,我……我還去啊,我給你點燈?”

江暮睜了一下眼,眼中依舊沒有神采:“神格已恢複,回去也不會再壓住了,趁現在還有機會,不如多看看人間煙火。”

“那就沒有辦法嗎,你一直會這麼難受嗎?”

躺著的人又緩緩閉眼,撫了撫眉心:“也不是,現在已經好多了,我想睡一會兒。”

“哦,好,你睡。” 許千闌看他揉頭,再主動伸手過去,幫他揉。

江暮沒有拒絕,慢慢入睡。

許千闌幫他揉著頭,直等他睡著了,抬頭看窗外明月,輕聲一歎。

不知此時戍邊,可有人抬頭望月。

征人亡靈之氣,可曾是家人離思之悲?

身邊人好像睡得很沉,他下床喝了點水,不小心打翻了杯盞,落在地上叮咚啪啪一陣響,但那人沒有醒。

倘若,此時走,這人一定不知道。

他攥著杯盞微微顫抖,回看床上沉睡之人。

那眉宇還在緊蹙著,整個人埋在被褥裡。

一盞茶喝了許久,許久之後,許千闌回到床上,掀開被褥,擁著那人。

此時走不會被發現,但他不能走。

他摟緊懷中人,自打遇見師叔,他好像一切都在依賴著這人,而如今,他隻覺,這人並不是萬能無敵的,他也會像現在這般,連睡都睡得不安穩。

他輕輕拍著江暮的肩,直到天快亮時,看那緊蹙的眉宇有所緩解,提起的心也放了下來,慢慢入眠。

再醒來又是午後了,溫暖陽光照進窗欞,他一睜眼,正與對方四目相對。

“你好點沒?”他連忙問。

“好了。”江暮捋一捋他的頭發,坐起身。

有留守的後廚們已備好飯菜,喚一聲就送過來,方伯專門為江暮掌勺,清淡還是麻辣,都很符合他的口味。

昨日體力消耗不少,早上沒起來,沒吃飯,現在聞到飯菜的香味,讓人心曠神怡,江暮的神情和緩,氣色也好了許多。

許千闌見他好轉,心裡鬆了一大口氣,不免又開始擔心戍邊,在旁邊心不在焉地動筷子,不時地觀察著他:“你真的好了?”

“嗯,現在很好。”

“真的?”

“是。”

“那就好。”

可以放心了,不管怎樣,戍邊一定得去看看。

傍晚時,一隻大老虎,馱著個乾坤袋,輕手輕腳地走向議事大殿。

剛到大殿門口,赫然見白衣人負手而立。

老虎四蹄猛地頓住,利爪在地上抓了抓,咧嘴一笑:“啊哈哈,我得讓幻形獸出來遛遛,哎呀,怎麼剛好走到這裡來了呢,嗯,我再去彆處看看。”

老虎豎著尾巴,轉身就走。

走兩步,又感受到了那熟悉的,能灼燒後背的目光,不單單可以灼燒人,連虎背也可以。

老虎又回頭咧嘴一笑:“那個,要不我帶你轉一轉?”

“不去。”江暮冷眼道,而雙手不經意搓了搓。

許千闌:“……”他走過來,俯身,“左不過無事做,您就當遛老虎了。”

“你說得倒也沒錯。”話音剛落,老虎但覺後背一沉,這人已經躺上來了。

“嗬……”口是心非,老虎冷哼了一聲。

四蹄火焰洶洶,黃白相間的大老虎踏火而起,載著身上的人,穿過山上的林間,山穀,高峰,雲層。

江暮平躺在他後背,枕著胳膊,閉上眼,聆聽山林清風,清泉和鳴,手一拂,攬一道霓虹,隨他們飛揚。

有護山大陣守護的微明宗,依舊如他當初來時,祥和安寧。

隻是有些空寂,江暮倒是有些想念岑潭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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