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臣心中驚疑,想著該去找藺汀蘭一問究竟。
此時,端王忽然道:“你這一去啊,京城裡不知多少人牽掛著,尤其是府裡……”
俞星臣忙定了神。
端王長歎了聲,望著他道:“這次回來,以後可千萬不要再以身犯險了。”端王伸手,輕輕地在俞星臣的臂上拍了拍,又向著他身側一示意。
俞星臣順著端王的目光看去,才發現是俞鼐等在哪裡,俞尚書的眼睛隻管望著他,一時竟忘了王爺也在。
端王微笑道:“本王雖然有許多話想跟你說,不多你才回來,到底要先給家裡一個交代,去吧。”
俞星臣拱手行禮,退後兩步,向著朝臣值房的方向而去。
之前他離京才隻是八月,如今卻已經是陽春三月,這一去大半年,卻更像是過了大半生。
俞鼐的兩鬢都越發蒼白了,凝視著俞星臣,一向謹慎內斂如俞尚書,也不由老淚縱橫。
看著俞星臣憔悴的臉容,俞鼐緊緊地將他抱住,口中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道:“總算回來了,你啊……你!”儼然失語。
雖然在京內,但俞鼐的消息非常靈通。
北境的異變種種,自然都會有人通風報信。
比如先前俞星臣身陷祖王城,俞鼐聞聽後如五雷轟頂,但這消息京城之中自然尚且不知,故而俞鼐對於府內眾人也嚴防死守,並未透露分毫。
他做事向來嚴謹而規矩,但在那種情形下,也不由亂了陣腳,惶惑之中,竟想讓在舜州的俞西驍親自去往定北城一探究竟。
舜州地在西北,距離定北城自然要近些,但當時舜州正鬨旱災,百姓們食不果腹,流離失所,俞西驍身為舜州通判,自然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何況地方官員不經朝廷調令,自然不得隨意擅離職守,這是大忌。
就算俞西驍有這個打算,理智卻告訴他不能妄動,畢竟當時俞星臣那邊兒不知究竟,最壞的便是俞星臣殞在祖王城,但定北城薛督軍等一定會竭儘全力相救,縱然他前去,也幫不上什麼。
何況,俞家在京城樹大招風,不知多少眼睛盯著,他私下前往之事,一定瞞不住,若給皇帝知道,必定會牽連家族。
所以俞西驍寫了信給俞鼐,闡明其中利害,又對俞鼐道:“侄深知伯父疼惜小輩之意,但星臣為人機變,性情堅韌,並非坐以待斃之輩,此番多半是龍遊淺灘虎落平陽,隻要有一線機會,終究會乘風而起,順利歸來。而伯父乃一家之主,又且舊疾方愈,請萬萬以身體為要,小輩們不能在身邊侍奉伯父,反叫長者為子侄憂懷難解,此亦是星臣之罪過,也非侄兒等所願。”
其實俞鼐在派人送信後就已經後悔,沒想到俞西驍這樣通徹明白,總算並未鑄成大錯。
而就在俞西驍的信送回來不久,便聽聞了祖王城覆滅,俞星臣率眾而回的喜訊,這竟跟俞西驍信上所寫不謀而合,倒是讓俞鼐喜極而泣。
此番京內見到俞星臣,真真是經曆過生死離彆。俞鼐放開俞星臣,又仔細打量了他一番。
這會兒幾位朝臣也驚動了,紛紛出來,行禮寒暄,稱頌不已。
有人道:“俞侍郎雖不似昔日江東周郎般通曉武藝,但籌劃運籌,所作所為,亦堪稱天下無雙。”
俞鼐聽著眾人讚譽之詞,含淚笑道:“我俞家百年翰墨詩書,不料卻竟也有這般鐵骨勇毅不輸名將的麒麟兒。”
而俞家這裡,滿府的人幾乎都湧出了大門口,已經等了大半天。
俞鼐之妻趙夫人,徐夫人,俞太息,俞東君,兩位少奶奶,甚至是長房俞鼐已經出嫁的兩個女兒跟女婿也特意回來了,都在半是緊張地翹首以望。
雖然俞星臣陷在祖王城的消息,因為北境那裡並沒張揚,所以京城百姓們在隱約聽聞的時候,俞星臣早就脫險了。
所以俞家其他人並沒有因此事而多受驚慌。
隻不過隨著楊登的靈柩回京,自然讓人越發揪心。
自從俞星臣離京後,徐夫人病了好幾次,幾乎一直都在纏綿病榻。
直到聽聞皇帝下旨傳召回京的時候,才總算是放下心頭重石,情形逐漸好轉。
此刻被眾人扶著站在門口等候。連一貫內斂正經的俞鼎,口頭上雖說不必因為這個而興師動眾,但到底也坐不住,也跟著來到二門上,不知不覺快走到大門口了。
當俞星臣跟俞鼐一同返回,剛下馬,徐夫人便按捺不住地撲了上去,抱住他大哭起來。
俞星臣回府之後,先見家人,而後洗漱整理,天色已晚。
他自從起身去往北境,幾乎沒有一日安穩的,總算回到京內,本來該好好地休息。
但他想起在宮內見到的藺汀蘭,想到楊儀……心中竟好像又有貓兒抓著似的,不得安生。
若不是因為實在天晚,他都想親自前往公主府一問究竟。
靈樞派了兩個侍衛去打聽,可正如端王所說,小公爺似乎是前日才回,又一直是在宮中,因此京內還未彆的消息。
俞星臣無法,隻能熬到次日再行細細探尋。
這一夜,俞星臣睡到半宿,耳畔聽到刷拉拉的響動。
隱隱地,還有悶雷轟隆。
恍惚中俞星臣意識到是下雨了。
那淅淅瀝瀝的雨聲從窗外透了進來,明明是陽春三月天,竟有些料峭的寒意襲來。
他本來還想再睡會兒,但心事逼著他竟無法安枕,不由輕輕地歎了聲。
帳子外,傳來靈樞的聲音:“大人,您怎麼了?”
靈樞不放心他,便在外間的小榻上臥倒,方才第一聲悶雷的時候靈樞已經醒了。
俞星臣沉默。
靈樞問道:“是不是冷呢?我給您添一床被子?”
又過了半晌,俞星臣才說道:“我今日在宮內看到了……小公爺。”
靈樞聽他主動跟自己提起這個,便道:“大人莫非是擔心、儀姑娘?”
俞星臣道:“他明明是說要陪著她的……以他的性子,絕不可能孤身返回,除非……”
“除非什麼?”靈樞猜到了俞星臣的心意,他不是要跟自己閒話,大概是需要有個人,同他說說話,解開疑慮憂懷。
俞星臣道:“除非……”
室內一道雪亮的電光,俞星臣還沒有說出口的話,被突如其來的轟然炸雷給震的粉碎。
次日寅時,俞星臣起身。
其實皇帝因他北境之行勞苦功高,且一路風塵仆仆,許他三天的休整時間,不必上朝。
但他到底有心事,哪裡睡得著。
一夜不是做夢,就是胡思亂想,醒來之時兩隻眼睛還有些血絲。
雨下了大半宿,天亮之時,並未減緩。
俞星臣走到門口打量的時候,見院門處人影一晃。
原來竟是俞鼎親自到了,一個小廝撐著傘陪同。
俞鼎行過甬道,上台階之時望著俞星臣道:“我就知道你不會還在睡……先前養成的習慣終究改不了。”
“父親怎麼這時侯來了。”俞星臣行禮,看到他身上已經換了朝服,
“要上朝,心想過來看一眼。”俞鼎徐步進了廳內,掃了俞星臣一眼,將目光移開。
不再看俞星臣,假裝望著桌上茶盞,他淡淡道:“你伯父身上不太好,今兒已經告了假,我自然缺不得。”
俞星臣本來不明白這句的意思,什麼叫“缺不得”,他又不必告什麼假。
但望著俞鼎不太自在的神情,俞星臣突然明白過來。
俞鼐當然不會是因為身體不適而告假,多半是因為自己回來了。
而俞鼎,也是這個意思。
他終究也是舍不得兒子,但俞家的人總不能都在這時候缺席,所以才這樣說。
俞鼎從不表露自己的愛子情緒,尤其是關於俞星臣,多半時候都是斥責,喝罵,很少有這種和軟溫情的時刻。
俞星臣也不由失語。
“你……”俞鼎咽了口唾液,重新抬眸看向俞星臣,他的目光閃爍,好像要問什麼問題,可聽著外頭密集的雨聲,他最終隻說道:“回來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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