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塵島,明月峰。
不見陽光的靜室之中,長俞仙尊一身白衣,姿容清冷,抬眼望了望自己的大弟子:“這次回來沒有給為師帶燒雞嗎?”
許疏樓不答:“師父,我有事想問你。”
長俞給她斟了杯清茶:“講。”
“我做了一個夢,夢中你對我說了一句話,所以我來找你解惑。”
“……”長俞仙尊不語,抬手掐了個法決。
許疏樓盯了盯他的指尖:“……希望您不是在掐算我是不是個瘋子。”
長俞淡淡一笑,如冰雪消融:“我怎麼會這樣形容我的愛徒呢?說吧,你有什麼疑問?”
“師父,”許疏樓摩挲著手中的茶杯,“你很信任你算出來的結果嗎?”
“唔,其實也不大信,”長俞道,“就是個習慣,算出好的我開心,算出壞的我當它不存在。不管算出未來如何,當下總還是要做該做的事的。”
“為什麼不信?”
“其實以前,我倒的確是信的,”長俞回憶道,“當年之所以收你為徒,也是算出了你我有一段師徒緣分。”
“後來呢?”
長俞仙尊的目光渺遠:“後來,你的每一步,都屢屢超出我的預期,尤其是當年你徹底放下仇恨的時候。每次看著你,我都會想,按掐算出來的結果活著,按部就班地成仙,那的確是最輕鬆的途徑,可這樣活著又有什麼趣味?人並不是為了結局活著的,該享受的是過程。”
“……”
“順應自然是道,身入紅塵也是道,”長俞仙尊動作優雅地執起茶盞,“比起天道,人性才是最不可捉摸的東西,能改變我掐算結果的,從來都是人力,而非天命。難道我算出我將來會成仙,便從此整日吃喝玩樂不顧修煉也一樣能成仙?人生岔路口上,一念之差,就可能造就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何必去迷信測算的結果?”
“……”師尊今日很深奧。
“所以,”長俞仙尊總結,“該吃吃,該喝喝,該修煉就修煉,該休息就休息,想那麼多有的沒的做什麼呢?”
許疏樓點了點頭,深以為然,抬手塞給師尊一隻燒雞:“這個您就沒算到吧?”
長俞喜笑顏開,嘴上卻還要說著:“混賬徒弟,為師怎麼會把測算天機之法浪費在燒雞這種小事上?”
滿室馥鬱的茶香中很快混進了燒雞的香氣。
“盛無憂……”許疏樓又問道,“師尊,給二師弟提親前,那一日,我看到你在掐算,你算出了什麼?”
“我算出了盛無憂的死亡,”長俞放下燒雞,正色道,“她終會作為凡人逝去。”
許疏樓心下一歎。
“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會乾脆利落地拆散他們,阻止宋平再去見她,可是……”長俞仙尊掐了個特彆仙氣的手勢,“世事不蓋棺不定論,哪一種選擇是對哪一種又是錯,不到最後一刻誰又說得清呢?就算有朝一日終要抵達我測算出的結局,可過程精彩與否總歸是由他們自己決定的。”
“師尊通透。”
通透的師尊抬頭讚賞地看她一眼:“這次的燒雞不錯,連雞胸肉都不乾不柴,哪家買的?”
“汝州城裡新開的一家鋪子,叫薛記燒雞,他家的酒也不錯。”
“所以酒呢?你路上喝光了?”
“……”
許疏樓捂臉,夢境之中似乎是長俞的態度影響了弟子,而現實中的師尊卻說是她影響了他。
到底是誰改變了誰?這可真是說不清了。
離開靜室時,許疏樓並沒有解決任何疑惑,但心下那點迷茫卻莫名散儘,她不由感歎,師尊真是很有神棍的氣質,去人間擺個攤子,絕對能搶光所有算命道士的生意。
白柔霜正在外麵等她,邊等邊蹲在地上看螞蟻搬家。
許疏樓蹲到她身邊,和她一起看了一會兒,憂愁道:“好像要下雨了,它們在下雨前能不能搬完呀?”
“應當是可以的吧,”白柔霜答道,“我從小到大,還沒見過搬不完家的笨螞蟻。”
兩人就硬生生地在這裡蹲到了下雨,看著螞蟻趕在最後一刻結束搬運,不由為它們歡呼起來。
白柔霜這才想起來要問:“師尊對你說了什麼?”
許疏樓簡略總結:“人定勝天,燒雞不錯。”
白柔霜一頭霧水。
雨越下越大,仿佛瀑布般從天空中流瀉而下,裹著電閃雷鳴,給明月峰換了一道風景。
許疏樓一時興起,在雨中練了一套劍法。
白柔霜坐在簷下,托著腮看那道雨霧中的身影,長劍驟如閃電,舞若風雷,劍氣時不時揚起一道水簾,煞是好看。
這一段輕盈的劍法,愣是讓許疏樓舞出了一股與天爭命的氣勢。
她在這場傾盆大雨中,發泄著夢境中帶出來的鬱氣。
———
夜間,許疏樓坐在搖曳的燈火下,摩挲著手上的鏈戒。
它在燈下散著冰藍色的光芒,璀璨而神秘。
在她護送五師弟江顏的大外甥前往屬地赴任的過程中,那能穿梭三千世界的須彌戒和似乎能令她的元神前往夢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