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當鋪出來,吳蔚看了看天色決定在泰州城內留宿一宿,明日再直接前往清河縣,再在清河縣留宿一宿,後天一早出發回家。
倒不是吳蔚不想日行千裡,而是醜醜已是一匹上了年歲的老馬,經不起如此折騰。
雖然醜醜的體力有些跟不上,但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吳蔚發現了醜醜身上許多優點,比如認主,通人性,還能記路。
吳蔚隻要和醜醜說一句:“回家”她便能自己沿著驛道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
……
吳蔚找了一家館子,點了兩道泰州特色菜式,美美飽餐了一頓,之後找了家客棧投宿,給了店小二五個銅板,請他給醜醜準備些草料穀槺,再喂她喝些水。
吳蔚則步行出了客棧,相比於清廬縣,泰州城內更加符合吳蔚作為一個現代人對古代城池的一些想象和認知,說句真心話:清廬縣實在是太破了,實在是缺了些古韻和氣魄。
吳蔚逛了幾家鋪子,買了些清廬縣內很少見的東西,比如胭脂,香粉,還有頭油膏打算送給繡娘。
逛到華燈初上時,街上行人仍不見少,吳蔚卻有些乏了,回了客棧。
翌日,天未亮吳蔚便穿戴整齊,問店小二要了一碗兩文錢的雜糧粥,就著自己帶來的饅頭醬菜吃了一頓早餐,騎著醜醜出發了。
泰州與清河縣之間還夾了一個清廬縣,路程更遠,吳蔚抵達清河縣時天已經快黑了,找間客棧住下,又拿了十文錢請店小二幫忙跑腿,給張成送去拜帖約好明日張成下衙後相見。
次日清晨,吳蔚辦理好了遷令的延期也差不多到了張成下衙的時辰,來到約定的茶樓,張成已經等在裡麵了。
見到吳蔚,張成很開心,半年多的官場生活,讓張成的氣質沉穩了許多,也讓他更寂寞了。
吳蔚來到雅室,朝張成拱手行了一禮:“張兄,彆來無恙?”
張成捏了捏才蓄起,尚不甚濃密的胡須,笑道:“有勞吳姑娘關心了,我一切都好,姑娘如何?”
“我還行,老樣子。”吳蔚打量了張成幾眼,問道:“你的氣色好像不太好啊,是身體不舒服嗎?”
聞言,張成長歎一聲,現出愁容來。
“吳姑娘有所不知,我雖然隻入了官場不到半年,卻也體會到什麼是‘宦海沉浮’了,難呐。”
吳蔚一聽,不由得笑出了聲音,如此蹉跎之言於張成嘴裡說出來本就稀奇,再加上他喜感的表情,實在是令人忍俊不禁。
張成也陪著吳蔚苦笑了一陣,才繼續說道:“從前舉得難的是跨過那道龍門,好不容易過去了,才知道跨過那道龍門其實才是最簡單的。”
“此話怎講?”吳蔚問道。
“每年州府都會下來官員對本州府的知縣進行考核,我從上屆知縣手中接過來的本就是個爛攤子……,兢兢業業做了半年,不敢有半日懈怠卻收效甚微。”
“為什麼會這樣呢?”
張成也沒
把吳蔚當外人,
毫無顧慮地傾倒起自己肚子裡的苦水,
繼續說道:“縣令看似一縣之長,可不少政令落實下去,反而要看本地鄉紳耆老的臉色。耆老把持著宗族大事,鄉紳掌控著縣內的商戶人脈,那些多姓氏合居的村子呢,又握在村長和裡正的手裡。怪隻怪我性情疏狂,上任之後隻一心想著造福百姓,做出一番政績來,疏於與這些人走動,他們便覺得我是個不曉事的,起初還能做當令行禁止,等到這幫人打探清楚我的底細以後,便再也不把我當回事了,政令出了衙門猶如一張廢紙。府衙內的吏目們,都是本地人士,關係猶如樹根錯綜複雜,我這邊有什麼消息,用不了半日就能傳到那些人的耳中。如此也便罷了,前些日子州府派人下縣考核,我又被這些人狠狠擺了一道,年度考核隻得了一個‘平’,這個官兒,我怕是會越做越小,越走越遠,浮浮沉沉,不知歸於何處了。”
吳蔚聽完,心中亦是愕然,好在她在藍星積累了一些曆史知識,明白“皇命不下縣”的道理,自古以來每個縣城的實際控製人都不是知縣,而是當地的一些豪紳,族老們。
不要小看了這群人,他們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裡,通過聯姻,科舉,捐官,等等手段,經過幾代人的積累,總會做到朝中有人脈,掌控本地的威望。
張成雖然家境殷實,到底隻是農戶子弟出身,上無父母萌蔭,身邊也沒有兄弟幫襯,朝中更是無人。
上麵沒有人給張成撐著,年度考核時即便是政績斐然,也未必能拿到“上佳”的評價,更何況中間還有人使絆子呢?
若是張成三年期滿政績都是“平”或者更差,那他也隻能越混越差,清河縣雖然離京城很遠,還算是風調雨順,安治太平,比清河縣差的窮鄉僻壤多了去了。
吳蔚沉默了,她並不知道張成的治理能力如何,但他絕對是一個兩袖清風的官,知縣的俸祿加上張家的底子,足夠讓他生活得不錯,可就是這樣一個人,才上任半年不到,就被人擠兌得快要乾不下去了。
吳蔚不禁說道:“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這十個字,大概就是封建王朝絕大多數時期,官場最真實的縮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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