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問渠一直覺得,他的人生沒什麼趣味,是一潭偶有微瀾的死水。
這樣想著的時候,他把一把帶血的刀從眼前屍體的心口上抽出,淩空一拋,接住刀柄。
做這事時,他一邊哀歎,一邊用那個殺人犯的衣服擦乾淨了刀刃。
……
作為銀槌市的金牌“清道夫”,屬於傅問渠的那個“開端”,挺狼狽。
他殺的第一個人,其實不是出於什麼正當自衛的正義目的。
對自己的出身,傅問渠記得不很清楚。
他隻記得童年時父親的怒吼、拳腳,身上經年不散的劣質啤酒的氣味,以及母親的哀啼、哭泣、沾著鮮血氣息的無力擁抱。
還沒等傅問渠長到懂得反擊的年紀,父親就亂刀砍死了母親,把一具屍體、一個小孩拋在出租房裡,毫無憐憫地遠走他鄉。
傅問渠後來複盤自己的童年時,認定自己之所以對十二歲前的記憶不深刻,有可能是被父親揍得傻了。
出租房的房東罵罵咧咧著晦氣,捏著鼻子開著卡車,把傅問渠母親的屍體拋入了公用的焚屍爐,燒成了一堆挖不出來的灰,把出租房裡能賣的家具都折價賣了,算是稍稍挽回了房費的損失,也徹底掃蕩了傅問渠的童年,讓他從此後再也無從尋找任何關於“家”的回憶。
在房東秋風掃落葉一樣把房間重新收拾好後,他卻並沒有直接把傅問渠轟到街上要飯,而是牽線搭橋,給他在附近的麵包店謀了一份差事。
他以麵包店店主遠房侄子的名義做幫工,不給錢,隻給吃和住,已經算是相當優厚的待遇了。
傅問渠隨波逐流,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愣頭愣腦的,像是個天生的老實崽。
他打工的麵包店附近經常有個長得挺漂亮的傻小子,沒事就吮著手指頭,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蕩。
因為好看且沒有任何反抗能力,他常被人帶走,去做一些事情。
至於去乾什麼,傻小子不在乎,也沒那個心思去在乎。
誰衝他招一招手,他都會快快樂樂地撲過去,像是隻臟兮兮的花蝴蝶。
事成後,如果碰上稍有良心的人,傻小子會領到一頓吃喝;如果碰到惡人,他除了屁股遭殃,還要挨上一頓好打,最後一分錢也落不著。
下城區的麵包店是不講究品質的,貨架上擺滿了過期的麵包,如果表麵黴爛到了不可忽視的地步,就切掉爛的地方,扔出去,剩下的部分繼續上架兜售。
傻小子在麵包店附近遊蕩,就是為了這一口黴爛的麵包。
有天晚上,小雨淅淅。
傅問渠睡醒了,眯著眼睛,打著把破傘,搖搖晃晃地出去上公用廁所。
路過一條小巷時,他聽到了拳頭帶著雨水、一聲聲痛擊皮肉的悶響。
傅問渠探頭一看,看到了倒臥在小巷儘頭的垃圾堆間氣息奄奄的傻小子,以及一個酒氣熏天、嘴裡不間斷咒罵著什麼的醉漢。
傻小子蜷縮著的身體隨著醉漢的拳擊一搐一搐,身下的垃圾被壓得咕嘰作響,一片片漾開的水顏色偏深,不是垃圾的水,就是傻小子身上流下的血水。
傅問渠想:傻小子今天晚上運氣不好。
想著,他打了個哈欠,回了麵包店,躺入了餘溫尚存的被窩。
他的耳朵裡都是淅瀝的雨聲。
那個傻小子,連叫都不會叫,死了也是沉默無聲的。
半晌後,傅問渠翻身坐起,摸黑找來了一把尖利的麵包刀,用指尖試了試鋒芒後,覺得這東西指向性有點強,萬一碰上了個認真查案的“白盾”警察,會有麻煩,於是轉拿了一把毫無特色的鋒利菜刀,提在了手裡。
臨走前,他
還不忘帶上傘。
一步跨出門時,他沒忍住,迎著漫天的細雨,又打了個哈欠。
傅問渠目標明確,溜溜達達地來到了小巷,步音貓也似的放得很輕——小時候修煉出來的本事,在家裡走路走得響了,吵了酒醉的父親,就會挨打。
傅問渠就這樣鬼影似的摸到了醉漢身後,悄無聲息,自後而入,一刀捅·入了他的心臟。
不能砍脖子。
傅問渠想。
砍脖子的話,血會濺得很高。
這是他從他的母親身上學到的知識。
他用黑傘做盾,護住了自己的臉和大半個身體。
不過醉漢很懂事,死也沒回過一次頭,一頭栽倒在了傻小子身上,沒有了氣息。
傻小子倒很命大,到現在還沒昏過去,發現對方停了手,就試探著推了他幾下,昏昏沉沉地從他沉重的身體下掙紮了出來。
他衝著傅問渠沒心沒肺地咧開了嘴——不知道是哭還是笑,因為大半張臉都浮腫起來了。
傅問渠甩了甩刀上的血,什麼也沒對傻小子說,打著傘,邁步向外走去,讓雨水衝去了傘麵和菜刀上的血跡後,他回到麵包店,擰開了裝滿消毒劑的大桶,把菜刀拋了進去。
乾完一切,他鑽回了柔軟的被窩,一夜無夢。
第二天早起,傅問渠把菜刀從消毒桶裡拎出來,用沸水衝洗乾淨後,端端正正地擺回原處。
殺人這件事,意外地開了傅問渠的蒙,讓他的思想從混沌的世界中一步走出,認清了自己的價值。
他沒有經過特訓,就能做得這樣出色,所以大概是天生的殺人材料。
傅問渠又在麵包店裡乾了一年。
他使用的種種手段,並沒有派上實際的用場。
“白盾”甚至沒有派人來麵包店問話。
而那醉漢直接被丟進了焚屍爐。
“白盾”警察有腦子,卻不肯用在這樣的底層垃圾上,把他們的屍體撮一撮,倒進大熔爐裡去,就算是儘到他們應儘的義務了。
在這之後,傅問渠還是會看見命大的傻小子。
他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一頂破舊的報童帽,歪戴在腦袋上,挺俏皮的樣子。
每次遠遠地看到傅問渠,傻小子就會摘下帽子,興奮地朝他揮著手臂。
其他人不明就裡,便笑話傅問渠道:“哎,一個傻小子看上另一個傻小子了嘿。”
被認定為“傻小子”的傅問渠對這樣的玩笑毫不介意,報以燦爛地一笑——笑得毫無心機,真像是帶了三分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