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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生命正常衰老,一名馭蠱師是不會輕易死亡的。
因為就算生命,她們也可以通過蠱蟲治療。馭蠱師通靈通蟲性,對自己的身體非常了解。
即便得了醫學上判定無法治療的絕症,通過苗疆蠱師特殊的手段,亦可活很久。
所以當初吳倩倩的死訊傳回寨子裡,此事便處處透著詭異。
寨裡人都說,她這是被陰了。
古時候某位帝王曾深受巫蠱術之擾,故下令將他們趕儘殺絕。正是如此,她們被逼得重回十萬大山,整族密閉自成一派,從此再也不外出。千年前的大山人跡罕至,遍布毒蛇、蜈蚣、蚯蚓、蜥蜴、□□等毒物。在這種環境下,苗人的蠱術是越來越毒,越來越強。
據說明朝當代有一位最厲害的蠱師神婆,隔上千裡,亦可馭絲攻人。
但這樣強橫毒辣的馭蠱師,也有天敵。她們的克星就是道士。尤其是長得好看、年輕的道士。
這很正常,苗寨蠱師並非無所不能。走偏門的人行走江湖,難免會被正道看不順眼,亦或是惹上什麼禍及後代的仇敵麻煩。
烏家祖奶掐指一算,認定吳倩倩是被道士謀害了。
其實她大可以求助苗寨家人。可她沒有,事已至此,便隻能成為一大遺憾。
畢竟當初是她先叛離苗寨在先。
按照槐羅寨族譜,她死後連靈牌都不給上。一介孤魂野鬼。
寨裡長輩甚至一度因為這件事勸烏家祖奶不要再把烏黎送出去。
走出大山,見遍世間繁華的生苗,往往都不會再願意回來。可由於閱曆淺,在外麵很容易被騙,最後落得個客死異鄉的下場。
烏家祖奶仍堅持要讓烏黎出來讀大學。
照她的說法,孫子千年難遇的馭蠱天賦可不能就此浪費了。
他值得更大的世界。
烏金問烏黎怎麼如此篤定就是薑慶雲害了她。
烏黎說:“我猜的。”
當夜,他與烏金一起搬入了離三中不遠的一棟老宅子。
宅屋位於一條巷子深處,靠近河岸,是三層的建築,帶一個小院子。
內部裝修有些老舊了,勝在外麵看起來古香古色。
聽說這座城市房價不菲。可這樣一棟房子買下來,也就花了烏黎不到五塊金條。
一人一蟲,行李加起來並不多。
新家入住需要不少物品。細節小到床單被套、拖鞋、牙刷牙杯,大到洗衣機燃氣等,都需要烏黎去操持。要不是之前在薑家住了小半年,對現代社會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他一時半會可能還會措手不及。
烏金陪他去了一趟超市,購置好相關物品。
期間兩人又好幾次被搭訕,暫且不提。
烏金對衛生環境要求高,烏黎回到家,第一時間就是戴上手套拿出清潔用品,打算將屋子先裡裡外外清掃個遍。
它按住他,說:“明天再說吧,都這麼晚了,等下弄到天亮都弄不完。”
“不會,我儘量動作快些。”烏黎看了它一眼,“再說,你不是愛潔嗎?”
正常金蠶蠱,看到一丁點灰塵就會嫌棄地繞路而行。
可烏金今天不僅陪他進入到了這棟布滿蜘蛛網的屋子,還主動幫他整理行李。
烏金:“總之,你彆弄了。”
最後他們還是沒入住新房。
烏黎帶它去酒店住了幾晚,等阿姨全部清掃完畢,才正式入住。
住進來那天,離新年春節也沒幾天了。
這是一片本地老街區,到處張燈結彩,很是熱鬨。城市中心卻冷清了不少,外來務工人員大多回家了。
烏黎在槐羅寨也是過春節的。但習俗和這邊有很大不同。
入鄉隨俗,他跟附近鄰居大媽也去了幾趟超市、集市,掃蕩年貨。
大媽看到他一個靚仔陌生小夥子獨居在此,隻偶爾和另一個年輕男人同進同出,便八卦追問了幾句。
烏黎回答說:“我在這附近讀書,那是我家人。”
家人。
大媽下意識就將那個瘦瘦高高的年輕人理解成了他的哥哥,笑道:“你們兄弟倆長得可真俊。”
烏金則跟大爺一樣背著手逛起了超市。
這裡挑挑,那裡練練。它很挑剔,逛了半天才選了一箱精品車厘子和草莓。
這目前已經晉升為金蠶蠱最喜歡的水果。它蟲小,胃口卻大,一天工夫就能炫完一整箱。
烏黎又拿了兩箱放進購物車裡,說:“一次性多買點吧,吃不完還可以放冰箱。”
“唔。”烏金抓了一把核桃,去稱重。
烏黎餘光瞄了眼,問:“你最近怎麼喜歡吃這個了?”金蠶蠱嘴饞,食譜泛濫,但向來並不偏愛這種硬邦邦的食物。
烏金說:“給你買的。你馬上就要高考了,多補補腦。”
烏黎:“……”他尋思自己也沒那麼笨吧。
“當然,跟我是不能比啦。”烏金得意洋洋道。
它現在確實博學多才。後來為了在家教學烏黎上課,它又去複製粘貼了各科教授腦袋裡的知識,語文、數學、英文……應有儘有。要是烏金願意,它的腦容量甚至可以裝下N本百科全書。
烏黎都懶得提醒它。這家夥當初連二加二等於幾的算術題都不會。
除夕夜那天,他們整了一桌火鍋吃。
烏黎吃的不多,但烏金的胃口無止境,光備菜就花費了一下午。
儘管忙碌,卻很充實。
天漸漸暗下來,河屋亮起暖黃色的燈。
滾沸的鍋爐氤氳出蒸騰熱氣,看著眼前忙碌的蟲子,烏黎忽然產生了一種很恍惚的錯覺。
從此以後,這座城市的萬家燈火,也有他這一盞了。
他真真正正地獨自走出了大山。
鼻子微酸。
“你要沙茶醬還是醬油醋?”烏金給他夾了一筷子肥牛。
烏黎吸了一口氣,說:“我要沙茶醬加醬油醋,謝謝。”
“真奇怪。”烏金嘟囔著給他調了一份醬料。
蠱蟲從前都是囫圇吞吃。在人類社會待久了,它也學著刁,吃火鍋要蘸料才肯吃。
“否則沒滋沒味。”——這是它的原話。
烏黎吃著火鍋,聽到烏金問他:“你之後有什麼打算嗎?”
烏黎:“先考上大學再說。”
烏金不以為然,“有我在,你還怕考不上?我是問你念完大學畢業後,你是怎麼想的。是留在外麵,還是回到槐羅寨?”
照它自己想,肯定是留在人類世界裡樂趣更多,更好玩。
烏黎:“留在外麵吧,不回去了。”
烏金點點頭,說:“行。”
之後的事,再慢慢計劃。
舊年就這樣過去了。
零點,迎著新年鞭炮聲,一人一蟲等到了新年。
砰!砰!砰!
黑壓壓的天空,釋放著一場盛大美麗的煙火。
烏金睜圓了瞳孔,瞳仁倒映著這片火樹銀花,忽而變成了金色。
它側頭看烏黎,發現他也在看自己,便挨過去,吻了他。
“新年好。”
“新年快樂。”烏黎也親了親他的蠱蟲。
這隻是他們一起過的第一個新年。
他相信,他和它還會有很多年。
……
獨居生活和從前有了很大差彆。不過要問最大的差彆是什麼,烏金和烏黎大概都會不約而同地回答,是自由。
烏金不需要再偽裝身份,它可以隨時隨地,在房間裡保持蟲子或人的形態。
一人一蟲偶爾也會吵架,但總是很快和好。
他們開始還自己買菜做飯,可有時候炒菜炒著就炒到了床上,導致最後餓肚子。
這樣的情況發生過幾次後,烏黎就放棄了自己煮飯的想法,而是改叫外賣。
那要是等外賣吃厭了呢?
他與它大概都會不約而同地回答,那就等吃厭了再說。
也許是待久了,或許是那份血脈契約影響,馭蠱師和蠱蟲的性格都會相互影響。
無論是飲食、口味,靈魂,他們都在變得越來越相似。
烏黎問它:“你之前和我那位祖先簽訂契約時也這樣嗎?”
烏金說:“不會。”
那麼,就是戀愛帶來的了。
烏黎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荒謬的是,他剛才居然一個人莫名起來地在吃那位曾曾爺爺的醋。
午後,難得晴天。
他們坐在院子裡曬太陽。
烏黎放下手中的書,捧起趴在膝蓋上的金蠶蠱,放到陽光下對比了一下。
一樣的金燦燦。但它身體的顏色似乎比溫暖的陽光還要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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