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後門 吳學華 6368 字 21天前

施福財開車經過一家叫花滿樓的酒家,見豐達公司老板豐德生陪著市安全辦主任黎東方從裡麵出來。黎東方一邊剔著牙,一邊微微點著頭。施福財知道豐德生競標工業大樓失敗後,和一家省城的房地產開發公司聯係上了,那家公司看中了市化工廠的那塊地皮,打算拿下來建一個高檔的住宅小區,那可是一個大項目。現在房價節節上升,投資房地產可是一本萬利的生意。中國富豪排行榜上,前十位就有七位是搞房地產的。市化工廠在半年前就已經宣布破產了,裡麵的機械設備也都當廢鐵賣了個精光。由於原來欠銀行600萬的貸款,破產後就將那塊地皮抵押給了銀行。他將車子停在路邊,拿出手機找到了周副行長的號碼,撥通了。電話裡傳來周副行長的聲音,“喂,你好,哪位?”施福財說道:“周行長,是我呀,我是施福財。”周副行長“唔”了一聲,說道:“是你呀,上次的那筆貸款什麼時候還呢?”“很快,很快,這不工業大樓才建到一半嗎?等驗收合格了,款一下來就立馬還,你還不相信我嗎?”施福財在心裡罵了一聲,說道:“周行長,今天晚上有時間嗎?”“有什麼好活動?”“當然是好的活動,就怕你的身體吃不消呀!”施福財笑起來。周副行長嘿嘿笑了幾聲,並不說話。施福財說道:“你不用開車了,我等下去接你!”一個小時後,施福財驅車接了周副行長,來到到紅樓酒家後麵的停車場。這是座仿古式的建築,幾進幾廳或九曲回廊幾乎是模仿《紅樓夢》裡的樣子,後麵還有造型彆致的微縮型大觀園。一層是保齡球館,二層是餐廳,三層是按摩服務房,四五層是住宿兼牌藝中心。裡麵的小姐一律半現代半古代著裝,每個人都取了《紅樓夢》裡麵的名字作為藝名。施福財是這裡的常客。兩人下了車,由後麵的樓梯直接上了二樓。進到一個小雅間,施福財點了幾道有特色的海鮮,另外叫了兩瓶XO。常源市幾家上檔次而且有特色的地方施福財都去過,最後還是覺得這裡不錯。“施總經理,你約我出來就是為了貸款的問題?上次答應過你的事情,我可沒有辦法了,現在銀行都在壓縮貸款呀!”“我們今天不談彆的事情,來,喝酒喝酒!”施福財舉杯碰了一下,一口乾了。幾杯酒下去,施福財試探性地問,“這段時間,豐經理和你走得很近呀!”周副行長愣了一下,笑道:“想不到你的消息挺靈通的!”“他們看上了那塊地,”施福財夾了一口菜,說道:“說是建一個高檔小區,可是地是你們銀行的,主動權在你們手裡。”周副行長沒有說話,小口小口抿著酒,一瓶酒很快見底了。喝到酒酣時,兩人說話就開始無拘無束了,施福財說:“走,上樓去來個節目?”“彆來節目了,我還有事情。”周副行長說。“不行,”施福財說,“周副行長,貸款的事情,要請你多幫忙呢。”周副行長打著酒嗝:“你的情我領了,節目就免了。”“你看,又說些見外的話。”施福財說,“今天我要讓你見識一下!”周副行長就沒再反對。兩人一同上了三樓。總領班熱情地上前打招呼:“施總大駕光臨,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施福財說:“來個酸、鹹、辣、甜吧。”“怎麼個酸鹹辣甜?”周副行長聽不懂什麼意思。領班將施福財與周副行長領進一間有一張大床的房間。房間的布置很典雅,也很有格調,牆上掛著一些半裸美女油畫,燈光很柔和。領班用手中的對講機說了幾句話,一會兒進來四位穿著旗袍的小姐,環肥燕瘦各具特色,每個小姐身上都散發出淡淡的香味,讓人一聞就心醉了。那領班說:“這位叫迎春的是山西的,這位叫元春的是北京的,這位叫惜春的是四川的,這位叫探春的是廣東的,都是我們的紅牌小姐,分彆代表酸、鹹、辣、甜。”施福財對周副行長說道:“周副行長,隻要您想得出來的招數,儘管用!”周副行長盯著“惜春”沒眨眼,施福財叫了他一聲,他才回過神來,衝施福財笑了笑。施福財說:“周副行長,我就不陪你了。”他接著對那四個女人說:“好好服侍好這位先生!”那個“惜春”很機靈,早已經摟抱著周副行長,開始發嗲了。周副行長噴著酒氣說:“施總,人太多,我隻怕不能勝任這個工作。”“謙虛什麼呢?”施福財說:“周副行長,有的是時間,慢慢玩,我保證讓你終身難忘!”施福財說完出了門,問那領班的,“上次那個叫薛寶釵的呢?”那領班的說:“她走了,我們這裡的小姐經常更換的,要不要我替你找個新來的?”施福財搖了搖頭,在領班的休息室裡躺了一會兒,出來替周副行長買了單,走下樓去。到了一樓,見保齡球館內有幾個人在打保齡球,其中一個身材曼妙的女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認得那女人,是紅樓酒家的老板娘白雪,快40歲的人,看上去風韻猶存,也就像是30出頭,往往這樣的女人,最能夠勾起男人的欲望。陪在白雪身邊打球的,是財政局局長許林養。施福財聽劉時安說過,這老頭很好色,大小通吃。施福財沒有進去,轉身出了紅樓酒家的大門,坐進自己的轎車內。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一看是劉時安來的。劉時安問:“施總,在做什麼呢?”施福財笑道:“剛陪一個朋友吃完飯,有何指教?”“我哪敢指教你呀!”劉時安笑著說:“有時間的話你來桃花雅庭,我在桃林路口等你!”施福財知道劉時安準是帶他認識什麼領導。隻要多認識領導,把關係打通,以後的路子就好走了。他開車來到桃花雅庭,兜了幾個彎來到桃林路,看見路邊已停了兩輛車在那裡,其中一輛車的牌號是012,也不知道是誰的專車,另一輛卻是私家車。他撥了劉時安的手機,劉時安說:“你等一會兒。”沒有多久,他看到一個人影走了過來。施福財下了車迎上去,低聲問:“劉秘書長,什麼時候進去?”“等一下。”劉時安說。話音剛落,見三個人從一棟彆墅裡出來,其中一個是城建辦公室的向主任,三個人在低聲說著話,覺得很神秘。劉時安去了一下,返身回來對施福財說:“走吧。”施福財跟著劉時安往前走:“我貿然去了,會不會難堪?”劉時安低聲說:“沒事,彆亂說話就行。你不是想活動活動嗎?那倆人都是高手。”兩人進了彆墅,借著燈光,施福財看到彆墅的院子裡栽著一些名貴的花草。有幾株紅白相間的牡丹開得正豔,都是牡丹中的上品,在花卉市場,每一株的價值都過萬。看來這彆墅的主人是個懂情調的人。進了屋,施福財看到這裡麵的裝飾,吃了一驚。乾了二十幾年的建築,他懂行,且不說那牆壁上的進口塗料,光腳下踩著的德國進口的地磚,一塊就上千塊,整一個客廳,光地磚就是好幾萬。還有那水晶吊燈,也是價值不菲。他正看著,聽到一個很和藹的聲音,“來了?”“來了,”劉時安介紹說,“這是長升公司的施總經理。”他回頭低聲對施福財說道:“這是王市長!”王市長?施福財望著麵前這個五十多歲、身材瘦小的老頭,以前他隻是在電視上看到過這位管工業和城建的副市長。他頓時覺得頭大了許多,連忙堆起笑容,說道:“王……王市長好!”王建成“嗯”了一聲,也不說話,眼睛朝旁邊看了一眼。大客廳的旁邊有一間偏房,裡麵擺了一張麻將桌,有好幾個人已經在裡麵了。王建成帶頭走了進去,施福財和劉時安跟在他的後麵,他坐下後,看了眾人一眼,說:“活動吧。”其他人紛紛坐下。一桌坐了四個人,除了施福財、劉時安和王建成外,還有一個姓任的國土局副局長,施福財沒少跟國土局打交道,自然認得他。另外的三個人也不知道是什麼人,站在一邊看著。王建成喝了口茶,點上一支煙,麻將就搓響了。施福財不知打多大的基數,包裡有近10萬的現金,估計夠了。沒幾下,他就聽了牌,和一四餅,轉手摸上來一張一餅,他沒敢和,將那張牌打了出去。他看了看站在王建成身邊的一個男人,見那人似乎不經意地在臉上拍了兩下,心裡頓時明白了。轉到第二圈,施福財又摸上來一個四餅,他不動聲色地將四餅打了出去。“哈哈,我杠!”王建成興奮地丟出三個四餅,朝後麵摸了一張牌,是個八萬,他笑道:“杠上花。”任副局長笑著說:“王市長一上陣就打出了水平,領導就是領導。”王建成很高興的樣子,說:“萬裡長征才邁出第一步,要取得勝利,任重而道遠啊。”“王市長是勉勵我們吧。”任副局長笑著說。施福財拿出手提包剛要去摸錢,見劉時安朝他使了一個眼色,再一看旁邊的任副局長沒掏錢的意思,就將手抽出來。第二把牌開始的時候,他看到旁邊的一個人在小本子上記些什麼,一下子明白了。王建成連續贏了幾把,高興地說:“同誌們,努力工作啊!”劉時安笑著說:“工作的成績如何,更需要王市長多多指導才行。”王建成高興地說:“我可把話說在前麵,今天打牌,全憑手氣,不許搞什麼小動作,否則打起來就沒有味道了。”任副局長笑著說:“王市長火眼金睛,我們哪敢做什麼小動作?”施福財聽著他們談話,不敢插嘴,低著頭認真打牌。水平好不好,就看怎麼贏王建成的牌了。他有好幾次去看旁邊的三個人,見那三個人也沒有做出什麼動作,倒是劉時安望了他一眼,微微點了一下頭。施福財得到了指示,和了一把自摸十三幺。打了一會兒,王建成漸漸和得少了,不是抽煙就是喝茶,一臉的嚴肅。“唉,手氣開始不行了。”王建成說。任副局長笑道:“王市長正值壯年,可彆說不行呀!”“現在不是流行一種說法嗎?”劉時安接過話頭,“男人不能說不行,女人不能說不要!”王建成嗬嗬笑起來:“你這小子,一肚子壞水。”施福財和劉時安相互放了幾炮,任副局長和王建成不進不出。“改正工作方法吧。”任副局長說,“點炮三響也算,剛才施總放的那個三萬,我和王市長本來也可以和的,硬是給劉秘書長截了去。”“我沒有意見,要看王市長的意思。”劉時安說。王建成喝了一口茶,說:“隨便吧!”這一句隨便,使施福財的心裡有了底,在旁邊那個人的幫助下,他一連放了兩個通炮。王建成連續和了幾把,話也多起來,臉上的肌肉放鬆下來。施福財摸了一個五條,聽到旁邊的一個人咳了一下,眼角的餘光見那人的兩隻手相互搓著,他本來手上有六七條,剛好配成牌,想了一下,還是把牌丟了出去。“我碰!”王建成打出一個三餅,說道:“我和定了,你們不要放炮呀!”施福財見旁邊的那個人用一個小指頭摳著另一隻手的掌心,明白王建成要的是六條,他有心把六條打出去,可是剛才王建成說了那話,做得太明顯了反而不好。他當即將那張六條藏在掌心,在抓牌的時候,偷偷將那張牌塞到另一張牌的下麵。這樣,等他的下家劉時安抓過之後,王建成就可以抓到那張六條了。劉時安抓牌之後,施福財看到王建成抓到了那張牌,用手輕輕摸著,雖然沒有打開看,但是眼睛已經眯成了一條線。經常打牌的人,用手一摸就能知道是什麼牌。“和了。”王建成說。他攤開牌,清一色。站在一旁的人在本子上記了。“這張五條是誰打的?”王建成問。“我打的。”施福財說,他心裡驚了一下,但看到王建成的笑臉,放下心來。“要沒有這張五條,我還和不了。”王建成笑著,“你是哪家公司的?”雖然劉時安已經介紹了一次,但像王建成這樣的大人物,不一定能夠記得住,他這麼問,顯然已經注意上施福財了。“他是長升公司的施福財總經理,”劉時安說道:“人很不錯的!”“哦,施福財。”王建成記住了這個名字。施福財一聽有戲,試探著說:“王市長的牌技高超,我們是不能比的。”劉時安笑著說道:“王市長在工作上不含糊,打牌也是呀!”王建成笑笑,說:“工作不能放鬆,要不就彆抓,抓就要抓出成效來,這才是好的工作作風嘛。至於打牌嘛,純粹是娛樂,偶爾消遣一下還是可以的,也沒有什麼含糊不含糊的,全憑手氣,你們說是吧?”幾個人連連說是。施福財說:“王副市長一句話賽過我讀十年書,我一定會努力工作。”王建成“嗯”了一聲,沒再說什麼。又打一會兒牌,幾乎全是王建成贏。他看了看手表,把煙頭戳滅,說:“活動到此告一段落吧,以後有時間再來。”劉時安低聲對施福財說:“你先出去,在外麵等我。”施福財向任副局長打了一聲招呼,便無聲地離開。出了彆墅大門,他坐進車裡,沒過多久,見裡麵的人相繼出來,那兩輛車很快開走了。劉時安出來後,來到施福財的車前,上了車說:“王市長對你的印象不錯。”施福財說:“還說了什麼?”“說你的牌技好。”劉時安停頓了一下,說:“你那招是跟誰學的?”施福財明白劉時安已經看出了他所使的那招,於是說:“在廣州跟一個教牌技藝術的老師學的。”“哪天也教教我。”劉時安抽出鋼筆在小本子上寫了些數字,撕下紙,遞給他。“基數多少?”施福財問。“紙條上寫著。”劉時安說。施福財開了車內燈,看了嚇一跳:“這麼大?”劉時安低聲說:“這可是最基本的,你知道站在旁邊的那三個是什麼人嗎?有兩個房地產的經理,一個是保險公司的,他們和王市長平時打得更大,這點錢算什麼?這上麵有個賬號,你把錢轉到這個賬號就行了。先送我回家吧!”施福財沒再多言,把字條放進包裡,啟動車子。劉時安打了一個哈欠說:“市化工廠的那塊地皮,有人已經看上了,我知道你也想摻和,省省吧,彆人的來頭比你大!”“不是豐達公司的豐德生嗎?”施福財問。劉時安冷笑了一聲說:“他算哪根蔥?市化工廠那邊,是未來規劃的經濟開發區,是黃金地段,很多人都惦記,但是市裡好像要統一開發。”“統一開發?”施福財問。“新來的馬市長是個很有魄力的人。”劉時安說道。如果施福財是黨政乾部,他是不會這麼說的,在什麼人麵前說什麼話,是他在官場多年練就的本領。“聽說馬市長的車子昨天出事了?”施福財問,他也是聽人說的,電視裡並沒有這方麵的新聞。如今的社會,小道消息比什麼都來得快,而且要準確得多。“是意外,”劉時安把頭靠在後座上,“今天還帶傷開了廉政工作會議。”“他受傷了?”施福財想起傳言中說的馬市長的車禍是人為的,有小道消息說,幕後操作者是市裡的某位領導。自從馬國強來了之後,天天查腐敗,觸動了某些領導的利益。這次車禍,隻是給他的一個警告。這事誰也不敢肯定,證據是否確鑿,不得而知,更何況證據這東西是不好獲得的。施福財胡思亂想一會兒,理不清官場中的是是非非,想到自己在王建成麵前的第一印象不錯,心裡很滿足,也就不再心疼那筆巨款了。“要不我們去探望一下馬市長?”劉時安突然說道。馬國強受傷後,想前去探望的人肯定不少,隻是那些人找不到門路。馬國強從省裡調來後,一直住在原化工廠的職工宿舍,市裡幾次開會通過,在市政府大院後麵騰出一套裝修豪華的房子,可是馬國強就是不搬。誰也想不到,堂堂的市長居然還住在破爛的職工宿舍裡。由於馬國強為人低調,知道他家庭情況的隻有政府裡麵的幾個頭麵人物,每次小李送他回家,都是在大路邊停的車,然後走路回家。他這麼做,是不想讓職工宿舍裡的人知道他的身份。每次開大會的時候,他一再叮囑電視台的記者,不允許有他的特寫鏡頭。馬市長的種種怪癖,沒少讓劉時安頭疼,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還沒有完全摸準馬市長的脾氣和性格。施福財一聽劉時安要帶他去見馬國強市長,心中一陣歡喜,忙問:“帶點什麼去?”“什麼都不要帶。”劉時安說。照著劉時安的指引,施福財開車來到市郊的化工廠。見整個化工廠都籠罩在黑暗中,原先那些建築物已經殘破不堪。他以前來過這裡,一條水泥路坑坑窪窪,幾盞昏暗的路燈還照不到兩米遠。市化工廠在倒閉之後,大多數職工都已經離開,隻有一些困難的職工還住在職工宿舍裡。銀行想將這塊地皮拍賣,派人上門強行趕走住在這裡的職工,甚至將這裡斷水斷電,有好幾次都發生了衝突。那些職工也不服氣,聯合起來不斷上訪,這件事當時在市裡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就停在這裡!”劉時安說道。施福財將車停在旁邊,下了車,見是一條新鋪的水泥路,路燈明亮。若不是旁邊那破舊的廠房,他還以為到了一個新建成的企業裡。兩人一前一後地來到一棟兩層高的宿舍樓,這種宿舍樓建於上世紀六十年代,是磚木結構的。這種老房子現在已經很少見了,施福財實在無法想象一市之長居然還住在這種地方。“你等一下。”劉時安輕輕地走上樓去,一會兒在樓梯口向施福財招了招手,施福財懸著心跟上樓去,走上樓梯的時候聽到腳底下傳來嘎吱嘎吱的響聲,仿佛整棟樓隨時要倒。本田車刹車油管爆裂的事情,後來馬國強得到消息,那輛車在前一天被拖去檢修,結果換上了一根質量很差的刹車油管。但是有關部門卻檢測說是偶然事件,這件事情很明顯是有人在背後指使,就是深究下去,也查不出幕後的人來,所以他乾脆當作沒有發生。馬國強開完會後回家,照例要小李在路邊停車。小李為難地說:“馬市長,您有傷,就讓我送您到樓下吧?”“也沒有什麼事,隻是一點擦傷。”馬國強說完,自己開門下車。走過那段水泥路,咬著牙上了樓,進屋後就一屁股坐到那張破舊的沙發上。這套沙發是他和童豔珍結婚的時候買的,比上中學的兒子馬濤還大一歲。他雖說在省城工作,但是多年來潔身自好,而妻子所在的單位效益也不好,加上兩個人都是從農村出來的,家中還有老人需要贍養,所以家境比較拮據。木櫃上的彩色電視機是他前年買的,是家裡唯一值錢的電器。記得來常源上任的前一天,省紀委書記找到他,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了很多。這些年來,省裡不斷接到檢舉常源市政府各部門貪贓枉法的信件,也好幾次派工作組下去調查,可就是查不出什麼結果。省紀委書記把深挖常源市腐敗根源的重擔,放到了他的肩膀上。來到常源市沒有多久,馬國強便領略了常源市政府各級部門之間關係網的厲害。雖然查出的幾宗腐敗案件,抖出了幾條小魚小蝦,可大魚還在後麵。他去過被老百姓稱為“腐敗聚集地”的桃花雅庭,那裡麵住著的,大都是政府的官員,單憑他們的工資,就是不吃不喝乾上兩百年,也買不起那樣的一棟彆墅。這是明擺著的腐敗,可是腐敗的根源在哪裡,怎麼查,這是個大問題,也是很棘手的問題。門開了,童豔珍提著剛買的菜,後麵跟著兒子馬濤,從外麵進來。“爸爸。”馬濤坐到馬國強的旁邊,十幾歲的大男孩,幾乎和父親一樣高了。馬國強愛憐地撫摸著兒子的頭,這麼多年,他在省裡上班,很少回家,給兒子的父愛實在太少了。童豔珍望著父子倆,微微笑了一下,進廚房去做飯了。丈夫從省城調回市裡的後,一家人總算可以團聚了。馬國強一再交代妻子,不要透露他回市裡工作的情況。他們的左右鄰居,也隻知道他回市裡工作,具體是什麼職位,並不太清楚。不過有機靈的人早已經從新鋪的水泥路和新裝的路燈,還有恢複的供水供電中,看出了一些端倪。有人問童豔珍,丈夫在市裡做什麼工作,聽說新來了一個市長,也是姓馬的,童豔珍隻回答是一般的普通乾部,姓馬的人在政府裡麵有好幾個。馬國強回市裡工作這麼久,仍然住在這棟破樓裡,每天也隻看到他走路上下班,那些人也確定了童豔珍說的話。要是當上了領導乾部的話,還不住進“腐敗聚集地”?不管怎麼樣,那些人看著馬國強的那身樸素裝扮,怎麼都無法將他與新來的市長聯係到一起。飯還沒有做好,副市長錢永剛和辦公室主任朱小林突然來訪,兩人看著這簡陋的一房一廳,臉色極不自然。“馬市長,您還是搬過去吧?住在這種地方,實在太……”“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在這裡都住了十幾年了,有感情呀!”馬國強話鋒一轉,說:“這樣也好,可以接近群眾,了解群眾的疾苦,也知道怎樣才能把工作做好!”“那是,那是!”錢永剛見話不投機,說道:“那您好好休息,我們以後再來看您!”錢永剛和朱小林走後,童豔珍也做好了飯菜。吃飯時,童豔珍說:“今天給我家裡彙了200塊錢,過幾天是我爸的七十大壽,你要不要回去?”“你和小濤回去吧,我現在的工作很忙,等忙完這一段時間,我再去看望他老人家!”吃完飯,童豔珍收拾好碗筷,給丈夫打來了一盆洗腳水,並吩咐兒子去做作業。剛起身,傳來敲門聲,她走到門邊,問:“誰呀?”“是我,小劉!”她把門打開,見是劉時安,後麵還跟著一個胖胖的男人。劉時安叫了聲童阿姨。童豔珍應了聲,說:“是小劉呀,進來進來。”施福財也跟著劉時安叫了聲童阿姨,童豔珍笑了笑,轉身替兩人泡了杯茶,進去做彆的事了。施福財誠惶誠恐地跟著劉時安進了屋,見馬國強坐在一張半舊的沙發上。這種集體宿舍,說得好聽是一房一廳,其實也就是個套間,麵積並不大。“馬市長。”劉時安輕輕地叫了聲。馬國強坐在沙發上,頭上纏著繃帶,雙腳踏在洗腳盆裡。馬國強示意他們坐下。劉時安介紹說:“這是長升建築公司的施福財。”馬國強看了一眼施福財,嗯了一聲,便再沒吱聲。童豔珍擰著一條熱毛巾從洗手間出來,給馬國強擦了把臉。馬國強對劉時安說:“小劉呀,以後沒有什麼事情不要來家裡,有事上班說!”劉時安連忙說:“是的是的,這不,想來看看您的傷勢怎麼樣了。”馬國強笑了笑:“也沒有什麼,就是擦破點皮,過兩天就好!”他把腳從盆裡拿出來,劉時安想上前去倒洗腳水,被童豔珍將盆子搶了過去:“你是客人,怎麼好意思要客人倒水呢?”劉時安他們又坐了一會兒,起身說:“馬市長您保重,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您。”然後又對廚房方向說:“童阿姨您忙吧,我走了。”童豔珍在廚房裡回答:“這麼快就走了,才來了沒多會兒……”劉時安與施福財走出門,下了樓,施福財這才放鬆繃緊的神經,說:“是不是我這個陌生人看到他的生活……馬市長並不……”他找不出個恰當的詞來形容。說實在的,自從進去後,他的心就一直懸著,顯得很緊張,這不像在王副市長的家裡,沒有多久就適應了。在那又小又簡陋的空間裡,給他一種非常壓抑的感覺,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在沙發底下塞了兩萬塊錢,他那麼做,是想讓自己壓抑的心情好過一點。劉時安說:“馬市長是個正派的人,今天幸虧你沒帶東西去,要不然……你不了解馬市長,我也不怎麼了解他……怎麼說呢?可以說正直,正直得有點倔強的那種人。”“現在這世界上還有這樣的人,真是讓人難以置信,”施福財說,“堂堂的一市之長,住在這種地方,說出去絕對沒有人相信。”兩人回到車旁,上了車,劉時安說道:“路我可幫你帶了,以後就靠你自己了!”在回去的路上,劉時安又將馬國強家裡的情況簡單介紹了一下,施福財點了點頭,感激地望了劉時安一眼,他把劉時安送到市政府大院的後門,開車走了。劉時安見施福財離去,拿出手機,給王建成打了個電話:“王市長,我是小劉,睡了嗎?按您的意思,我帶施福財去見了馬市長,是的,是的,不急不急,慢慢來……”他今天晚上在王建成家吃飯的時候,一同吃飯的還有政法委書記魯兵和另一位副市長九_九_藏_書_網錢永剛。錢永剛原來和王建成為了爭市長的位子,兩人的關係很微妙,可自從馬國強來了之後,兩人便走到一塊了。酒到半酣,劉時安多次聽錢永剛提到馬國強的廉政建設,言下之意,要是再這麼下去的話,大家都沒有好日子過。王建成打了幾個哈哈,也說要想辦法才行。之前他們想出了不少辦法,包括童豔珍的工作問題以及市政府大院裡的房子,但是馬國強軟硬不吃。最後劉時安出了一個主意,就是帶人認識馬國強。這一招叫做“由農村包圍城市”,采取逐步進攻的方法,側麵迂回。主意一說出來,其他的幾個人都叫好,首選人物就是那些急於認識領導攀關係而又願意下本錢的人。施福財當然是最適合的人選,而且這人很懂味。第二天一早,劉時安接到馬國強從辦公室打來的電話:“小劉呀,昨天晚上你帶來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他叫施福財,是長升建築有限公司的經理。”劉時安小心地說。“你怎麼帶了個這樣的人來呢?”電話那頭的馬國強好像有些生氣。劉時安聽得嚇了一跳,試探地問:“怎麼啦?馬市長?”那頭沒有回話。劉時安在電話裡聽馬國強在那頭跟誰說些什麼,聽了一會兒,沒聽明白,後來電話就掛了。劉時安的腦袋頓時就嗡嗡地響,自問道:施福財怎麼啦?昨天晚上哪裡做得不對嗎?這招“由農村包圍城市”的招數應該不錯的,莫不是哪裡出了問題?他想了好一陣子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穩定了一下情緒,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珠。當下,他必須先弄清楚馬國強為什麼發脾氣,可又不敢打電話過去問,於是急忙給施福財撥電話。施福財在那頭不輕不重在開玩笑,問要不要去特色桑拿?劉時安嚴肅地問:“施總你嚴肅點!我在問你正經事。”“什麼正經事?”施福財聽出了火藥味。“昨天晚上我帶你去馬市長家後,你乾了些什麼?”“沒乾什麼呀!一回到家就睡下了。”“那你在馬市長家裡做了什麼手腳?”施福財一聽問題大了,忙說:“我就是偷偷留了兩萬塊錢在沙發下麵!”“你這家夥,我差點被你害死。”劉時安壓低聲音說,“你也不看是什麼時候,馬市長是那樣的人嗎?”“那怎麼辦?”施福財問。“我也不知道怎麼辦。”劉時安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事到臨頭,隻有聽天由命了。他掛上電話,跌坐在椅子上,整個人似乎被抽空了一般。大風大浪都過來了,想不到會在這陰溝裡翻了船。要是馬國強將這件事情抬到一定的高度,拿到會議上去作為廉政建設的典型,他可就玩完了。本想打電話給王建成,剛拿起電話又放下了。在這種時候,誰也救不了他。心驚膽跳地呆坐在位置上,原本簡單的工作卻花了他幾乎一個上午的時間。臨到中午的時候,他想起馬國強下午要開一個市委市政府領導班子的碰頭會議,幸虧資料在昨天就已經準備好了,而且已經指定秘書一處的兩個秘書在現場做筆錄,否則耽誤了工作,那可更是雪上加霜了。低頭想了一會兒,覺得還是去勇敢承認錯誤的好,不管如何,主動總比被動要強得多,而且可以探探馬國強對此事的看法。劉時安一向認為那些原本處在底層的人,一旦有機會爬上去,特彆是看到原來比自己高貴的人有求於自己,原來極度萎縮的自尊心就會迅速地膨脹起來。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心裡無法承受這樣變化,很容易發生心理上的障礙,對什麼東西都很排斥。馬國強是不是就屬於那種兩個極端的人呢?他揣摩了那麼久,都無法真正揣摩到對方的心思。除了堅決懲治腐敗外,實在看不出心理方麵有哪裡不正常。上了樓,見一個人正從馬國強的辦公室出來,一臉容光煥發的樣子。劉時安認出是行政科的科長,年紀也老大不小了,乾了十幾年的政府工作,前兩年好容易轉個正科級就原地踏步了。那人朝他點了一下頭,說了聲:“劉秘書長好!”“好好好!”劉時安一連說了三個好,擠出了一絲笑容,也不知道到底是哭還是笑。來到了馬國強的辦公室門前,他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敲門,明顯感覺到敲門的手有些顫抖,額頭上一個勁兒地冒虛汗。“進來。”是馬國強的聲音。劉時安穩定了一下情緒,推門進去。“小劉呀,你來了?”馬國強微笑道:“今天早上的事情,可能有點誤會!”劉時安聽得雲裡霧裡的,看著馬國強麵前辦公桌上的那兩麵小紅旗,隻覺得眼前發花,也不知道要說什麼:“馬市長,我……”“坐吧!”馬國強要劉時安坐在椅子上,說道:“小劉呀,昨天晚上你童阿姨在打掃衛生的時候,發現沙發下麵有兩萬塊錢,我還以為是你帶去的那個人故意留下的。剛才開會的時候,我接到你童阿姨的電話,說昨天晚上的那個人去找丟失的東西,看來,那兩萬塊錢是他不小心掉在那裡的。不過那些錢已經被我交給了廉政基金,退不回來了,麻煩你對他解釋一下!”原來是這麼回事,劉時安鬆了口氣,一定是施福財接到他的電話後,才想出這樣的鬼點子,雖然這個點子很幼稚,但也是唯一可行的方法。他望著馬國強的目光,覺得那目光很深邃,好像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由得背上一陣發涼。“沒有什麼事情你先回去吧。”馬國強說。劉時安如釋重負,起身退了出去。馬國強望著漸漸關上的門,放下了手中的筆,低頭想到:昨天晚上的那兩萬塊錢,絕不是那個人掉在那裡的。就算他拿著那兩萬塊錢大做文章,處理了一個劉時安,可是又有什麼用?再說錢又不是劉時安放在那裡的。既然那人說是不小心掉的,那就順著台階下來吧。凡事不可操之過急,要抓到有力的證據,一舉把根源挖掉。這句省紀委書記對他說的話,時刻在他的腦海中回蕩著。看來,常源市的廉政工作,任重而道遠呀!在下午的會議上,副市長錢永剛就建議將化工廠那塊地拿出來拍賣,所得的款項用來建一棟市裡的標誌性建築——商貿大樓。其餘的幾個領導都表示同意,馬國強也就沒有反對。下班的時候,劉時安接到施福財的電話,說已經在紅樓酒家訂了酒席,為他壓驚。來到紅樓酒家二樓,進了一間名叫瀟湘館的雅間,見施福財在裡麵獨自一個人喝茶。待劉時安坐下,施福財小心翼翼地問:“出什麼事了?”劉時安臉色不是很好看,“你這個家夥可把我害苦了。”“不會吧。”施福財賠著笑,“不就是兩萬塊錢,還不夠麻將桌上放一個大炮的。”“我早就跟你說過,馬國強是個正派的人,正派懂嗎?正直、廉潔、守法,外加倔強的一個人。你這麼一弄,把我弄得很尷尬,不知道怎麼解釋才好。我好不容易在馬國強麵前樹立的好印象全被你破壞了,以後你叫我怎麼麵對他?”“來來來,不要生氣,算我不對,”施福財替劉時安倒了一杯茶,“今天晚上我特地向你賠禮道歉,隨便你想要什麼樣的活動,我都義不容辭。”劉時安喝了一口茶,沒有說話。“那些錢我已經存進去了。”施福財說。房門開了,服務員開始上菜,跟著進來兩個穿著旗袍但領口開得很低的小姐,一左一右坐在他們的旁邊。這是貴賓房,有這樣的陪酒服務。“怎麼辦?”見劉時安不說話,施福財也感到事態嚴重。“算了算了。”劉時安擺了擺手。施福財待服務員出去後說:“我聽說那塊地的事情,市政府要拍賣,有這事吧?”這是周副行長今天上午在電話裡告訴他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劉時安說,其實他今天下午已經看到了相關的文件,是幾位領導開會通過的,想不到施福財的消息倒還靈通。施福財便不再提這事,很多官方沒有透露的事情,在一定的場合不能說的太明白了,否則反而壞事。官場上,人人得明哲保身,劉時安今天上午受的那一驚,已經足夠讓他警惕自己一輩子的了。服務員再端來幾道菜後,那兩個小姐在一旁給他們倒酒,聲音軟綿而甜膩,帶著無窮的誘惑:“先生呀,還需要點什麼嗎?”施福財用一隻手在那個小姐的胸部摸了一把,他望著劉時安,要劉時安拿主意。劉時安似乎對身邊的小姐不感興趣,他說:“暫時不要,你們先出去一下,有事再叫你們。”那兩個小姐笑笑,扭著腰走了出去,輕輕地拉上門。劉時安喝了一口酒,說:“你那麼做,想過後果沒有?”“後果……我當時沒有想那麼多。”施福財說。劉時安說道:“我原本是好意帶你上路,可你那麼做,馬市長不但不領你的情,而且對你有很大的反感了,你想想,問題有多嚴重?”施福財一想,倒吸了一口涼氣,說:“那我以後該怎麼辦?”“你自找的。”劉時安說。施福財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轉眼看一下劉時安,低聲說:“劉秘書長,我們認識這麼久了,感情怎麼樣?”“還可以。”“你這句話說得好,有你這句話,我現在處在難中,官場上的這個那個的我絕對不如你,出了這件事,你拉我一把。”“怎麼拉你呢?”“你給我想辦法。”“我自己都泥菩薩過河,能想出什麼辦法幫你呢?”劉時安說的是實話,這種時候,他絕不能再把自己和施福財扯在一起,否則真的會翻船。施福財聽到劉時安這麼一說,灰了心,說:“那就算了,話到此為止,就當我什麼也沒說,事歸事,感情歸感情。”他舉起酒杯,說了聲“喝”,便灌了一大口。劉時安剛端起酒杯,突然想到什麼,又放下酒杯,說:“這麼著對你講吧。”施福財一聽有門,忙放下酒杯認真聽著。“你不用灰心。”劉時安說:“蘇聯十月革命的勝利是從城市開始的,而在中國,南昌起義是失敗的,後來采取毛主席的策略,以農村包圍城市的戰略,最後再奪取了全國性的勝利。”“農村包圍城市?”施福財一時沒弄明白劉時安的意思,聽上去好像在說曆史。劉時安意味深長地說,“馬市長是個疾惡如仇的人,這樣的人可是越來越少了呀……”施福財琢磨一下劉時安說的“農村包圍城市”的話,突然茅塞頓開,說:“還是劉秘書長有水平。”遂端起酒杯十分豪邁地說:“喝!”“喝!”劉時安一口飲乾。施福財點上一支煙吸著,想著“農村包圍城市”的對策。他早就對化工廠那塊地垂涎三尺,論財力,市裡沒有一家公司能夠拿到手,到時候還不是靠銀行貸款?姓周的那家夥,隻要把他喂飽了,貸款方麵的事情,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的。隻要把市裡的關係打通,就可以和省城的那家房地產公司合作,共同開發那裡了。有劉時安在這裡頂著,那幾個副市長的關節應該不難打通,倒是馬國強那裡是塊難啃的硬骨頭,按劉時安話裡的意思,好像在教他如何去啃硬骨頭。由“農村包圍城市”,無非就是從姓童的那個女人那裡入手。兩人又喝了一點酒,施福財本來想拖著劉時安去三樓逍遙一下,但是劉時安說晚上還有事情,施福財也就沒有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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