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1)

正被歡樂笑容包圍著的朱寶琳不清楚情況,隻是問:“咦,淩亦風怎麼不過來?你們倆在那邊竊竊私語那麼久,都聊了什麼?”一邊說一邊若有所指地看著良辰手中的捧花,笑得明豔嬌媚。良辰隨手將花擱在一旁,拿起托盤裡結著絲帶的刀,遞過去:“快切吧。元祖蛋糕我的最愛,等很久了。”“饞鬼。”眾人慢慢聚攏來,新郎新娘共同握住銀刀筆直劃下,雪白的奶油分成兩路,同時被隔斷的,還有表麵那令人憧憬的愛情誓言。良辰站在一旁隨意一瞥,越過幾人的肩頭便看見淩亦風走過來,拿著手機,一邊講著電話。她不說話,開始幫忙分蛋糕,淩亦風在她身側站定,收了線,卻對著朱寶琳說:“抱歉,我臨時有點急事,要先離開。”而後與新郎官握了握手,“新婚愉快!”朱寶琳抬了抬眉:“這麼早就開溜啊!”說歸說,還是怕耽誤他的事,於是手肘頂了頂沉默的良辰,“你可不許走!要陪我哦。”良辰終於抬眼看了看淩亦風。兩人的表情都平靜自若,旁人全然不覺其中的微妙氣氛。可是良辰清楚得很,她現在算是被他拋下了,事前沒有一點征兆的,突然就說要離開,而且,似乎也根本沒有讓她一同走的意思。可是,儘管如此,她還是說:“我留下來,你忙你的去。”淩亦風的目光閃了閃,不是聽不出其中細微的諷刺意味。他看著低眉斂目的她,說:“那你待會兒自己回家。”良辰漫不經心地“嗯”了聲,轉過頭便去做彆的事。沒人看出不對勁,一切如常。良辰懷著心事,跟著一群人玩玩鬨鬨直到太陽落山,偶爾也會心不在焉,可是旁人都沒有在意。隻因為今日太喜慶,似乎根本不應該有煩惱。計程車穩穩停下,高大的男子一腳跨出來,發絲上閃耀著金褐色光澤,令陽光也為之失色。“你來這個地方乾什麼?”James環顧四周後,盯住斜倚在黑色車門邊的淩亦風,有些氣急敗壞。後者卻不理他,麵容冷峻,轉身坐進副駕座。James迅疾跟進來,拾起前一秒鐘被丟棄在座位上的鑰匙,邊發動車子邊說:“現在這種情況,你還敢開著車亂跑?”同時極不讚同地搖了搖頭,“不要命了是不是?”淩亦風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手肘支在窗旁,明媚的光線下,臉色終於顯出一絲蒼白。“放心,我還沒蠢到那個地步。”他說,聲音微低,“否則,怎麼會找你來當司機?”停車場離婚禮地點有一定距離,隔了好幾個轉彎,那邊的歡聲笑語統統早已聽不見也看不見。在這裡,不必擔心良辰的反應,整個人終於能夠鬆懈下來。車子啟動得很穩,緩緩向前滑行。淩亦風微微皺著眉,找水,而後從上衣口袋中掏出藥瓶,還沒來得及旋開蓋子,便被旁邊的人一把搶了過去。James單手掌握方向盤,另一手拿著拇指高的白色小藥瓶,晃了晃,稀少的幾粒藥片撞擊瓶身,發出空蕩蕩的響聲。他神色一凜:“這是兩周前我開給你的藥?”見淩亦風兀自閉上眼睛不說話,他不禁更加惱怒,“我早警告過你,這種止痛片還是少吃為好!你究竟還要耗掉多少時間?以後各種症狀都會發作得更加頻繁,並且也會越來越難控製!如果你還是一意孤行,吃完這些,彆指望我會給你更多!”James向來好脾氣,紳士般的優雅如影隨形,可如今也忍不住在車內大發雷霆,隻感覺身邊這個男人已經不可救藥!可是,縱然他的怒氣已經滔天,衝出來之後卻如同泥牛入海,半點回應都得不到。他咬牙切齒地轉過頭,藥瓶還握在手中,淩亦風卻伸手調低了椅背,修長的手指支在額際,眉目間有隱忍的痛楚,偏偏又不再伸手向他要回屬於自己的東西。由於天氣難得的晴好,車子駛過江畔,隻見江水一片碧綠,泛著星點金光。任由身邊的人氣急敗壞,淩亦風緩緩睜開眼睛,幽遠的目光穿過明亮的車窗,靜靜沉思。James不解氣,仍在罵:“……居然還敢說自己不蠢!為了一個蘇良辰,恐怕你已經昏了頭了。可是,上次見了一麵還一起吃飯,我看她也不過如此……”淩亦風倏然回神:“你見過她?”墨黑的瞳孔陡然收縮,可是須臾後又恢複平靜。隱約的頭疼再度襲來,他的語調卻淡淡的:“你什麼都沒和她說,對吧。”否則,也絕對不會是今天這副情形。“嗯。”James應著,卻真有點後悔了,當初沒背地裡將刻意隱瞞的秘密抖出去,完全是出於他對好友的尊重,可是,如今的淩亦風,簡直就是在飲鴆止渴。淩亦風略鬆了口氣,重新靠回傾斜的椅背中。良辰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她向他要求一個天長地久。這是一個最普通的願望,卻也猶如當頭棒喝,將他狠狠地敲醒。之前的那些日子,他究竟在做些什麼?半個小時前,站在和風中,麵對良辰似乎異常執著的眼神,他初次嘗到了最無能為力的滋味。正如那時所言,前方是一條晦暗不明的路,眼前是他最愛的女人,他差一點就要拖著她,一道走下去,而忘記了去問,這究竟是不是她想要的。一夥年輕人湊在一起,洞房鬨到很晚,良辰回到家時,已經筋疲力儘。淩亦風像是算準了一樣,電話打來得正是時候,良辰靠在床頭,聽見他問:“到家了沒有?”她淡淡地“嗯”了聲,才說:“有點累。”下午發生的事使得今天晚上的兩人壓根沒有什麼話題可說,於是沉默片刻後各自掛了電話,在這一點上倒真的是默契十足。過去在學校裡時他們不是沒吵過架,或許是性格使然,無論是大的爭執或是小的口角,最終一律都以冷戰收常而如今,隔了五六年,竟然一點進步都沒有。依然是冷戰。雖然,這一次並沒有發展到吵架那麼嚴重,可事實就是,接下來的兩天,淩亦風與良辰都沒有再碰過麵,甚至連電話都通得極少。這兩日,良辰工作空下來或者回到家裡,有時候也想主動給他電話,可手機舉到耳邊,卻又找不出話題,隻得作罷,頗有些悻悻然。睡覺的時候轉過頭,就瞥見那隻特意為淩亦風買的新枕頭,孤零零地躺在那裡。這時,良辰不免想,到底他們為什麼會這樣?之前明明一切都是那麼的好,仿佛隻在一夕之間,又或許是在更短的時間裡,美好的泡沫便猝不及防地破了,露出令人無奈又無力的現實麵孔。究竟,是誰伸手戳破了那層美麗的外衣?她又突然有些後悔,也許,那天不該追問的。怪隻怪,當天的朱寶琳太幸福,令一向都對婚姻和穩定並無太大急迫渴求的她,竟也開始向往地久天長的誓言。這種不尷不尬的局麵,終於在第三天晚上結束了,結束它的人,是淩昱。接到淩昱電話的時候,良辰剛剛關上電腦打算睡覺,隻聽見他問:“良辰姐,你現在有沒有空?”良辰想起上次也是深夜接到他電話,同樣火急火燎,於是輕輕一笑:“難道錢沒帶夠,又要我去幫忙買單?”那邊嘿嘿地笑了:“今晚還真的喝了不少酒。錢是帶足了,可是某人醉了,我搞不定。”沒等良辰說話,淩昱接著道:“我堂哥住的地方,你認識的吧?行行好,過來幫幫我。”良辰微微一愣,在此之前根本不會想到喝醉酒的人就是淩亦風。酒桌上的他,她是親眼見識過的,而且還不止一次。哪回不是談笑風生泰然自若?曾經一度她甚至懷疑,那些酒對於他來說,與水沒什麼兩樣。可是,淩昱竟然說他喝醉了?!“嗯……”她沉吟了一下,有些遲疑,“你讓他上床睡覺不就好了?我能幫什麼忙?”淩昱是鬼機靈,雖然不確定他們目前的關係,但至少對於這二人的交往是樂見其成的,如今有了機會,哪肯放過她?因此語氣嚴肅地說:“我真沒辦法!他醉得一塌糊塗,而且吐得厲害,可是我早就和人約好去看午夜場的電影。良辰姐你不知道,我現在交往的這個女朋友很凶悍的,前兩次已經惹她生氣了,如果今天再放她鴿子,我怕……”就這麼喋喋不休地講下去,良辰被他鬨得有些頭疼,翻了個白眼:“將來也是個妻管嚴。”“我愛她埃”淩昱說出這樣的宣言就像喝水那麼簡單平淡,卻又理直氣壯。良辰歎了口氣,問:“那麼,他現在呢?睡了沒有?”“當然沒有,正說胡話呢。”淩昱的聲音急迫起來,“我先去打掃被他弄臟的地板,良辰姐,你快來啊,等你!”說完,乾脆利落地收線。換衣服出門的時候,良辰不禁想起上次自家樓底下,淩亦風正是用這招把自己騙了過去。當然,今時不同往日,以現在二人的關係,他自然再沒必要騙她。可是,萬萬沒想到的是,她卻再度受騙!隻不過,這次的罪魁禍首在她剛一進門之際,便笑意盈盈地逃竄了。屋子裡乾淨得很,除了淡淡的酒氣和掉落在地的衣服之外,半點狼藉的痕跡都沒有,而那個淩昱口中喝得爛醉的人,此刻正安靜地躺在床上,似乎早已進入夢鄉。沒有說胡話,更沒有吐!良辰氣結,無奈淩昱早已不知蹤影,她隻好在床邊坐下來。過了一會兒,複又站起,彎腰去撿地上的衣物。這些,想必是淩亦風上床前隨意脫下的,淩昱居然在電話裡還有臉說要收拾屋子!更可笑的是,她竟然還相信了他。臥室裡的燈,之前早已調暗了。良辰俯身一件一件去收攏的時候,突然聽見身後的細小動靜,來不及回頭,腰身已被施力攬住。她猝不及防,往後一傾,淩亦風的聲音就出現在背後,無限貼近頸處,低低地,帶著點不太清醒的朦朧:“……你怎麼來了?”良辰頓了一下,還是輕輕分開了他的手,同時回身說:“淩昱讓我過來,說你醉了。”淩亦風“哦”了一聲,退回兩步坐在床沿,伸手去按額角,微垂著頭揉了揉,而後仰麵躺倒,眉心微蹙。或許是真喝多了。良辰看著他的樣子,暗想。縱然燈光再暗,也隱約可見臉上的疲態。她走過去,居高臨下地看他,問:“頭痛嗎?要不要喝水,或者,去洗個澡然後睡覺。”淩亦風卻突然安靜下來,黑沉沉的眼眸盯著她,內裡光華緩緩流動,仿佛有莫名的情緒在交替閃爍和隱藏。因為酒精過量的緣故,他的呼吸微沉,隻著一件襯衫的胸口上下起伏,比往常稍微劇烈了些。良辰見他久久不答話,徑自轉身,打算找杯子倒水給他。可是剛一背過去,腳步還沒邁開,便聽見聲音從身後傳來。淩亦風說:“良辰你等一下。”一向平緩的語氣有了些許細微的改變,似是終於下了某種決心,此刻正急迫地想要問一個問題,並求得一個答案。晚上其實也沒喝多少,可他卻是真的醉了,在良辰到來之前,已經在床上睡了好一會兒,所以連她進屋的聲音都沒聽見。撐著坐起來的時候,淩亦風的手臂有些虛軟不穩,額角下的經脈也在突突跳動。他看著轉過身的良辰,說:“你先彆走,我有話說。”良辰也不問,隻是靜靜在床角坐下,幾乎已經能夠猜到他要說什麼。無非是和婚禮那日有關的。隔了幾天,終於要再次麵對麵討論,這也是正常的。大家都早已不是小孩子,有什麼話不能好好坐下來說個清楚?果然,淩亦風靜了靜,便問:“那天,你說執子之手與子攜老,我不肯給你答複,對此,你很在意,是嗎?”良辰擱在膝上的手指略微一緊,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其實,她又何嘗不明白,那些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縱然再驚天動地駭世驚俗,也極有可能隻是虛幻夢一常那一對又一對曾經鄭重許下誓言的情侶,到頭來,走到岔路而後分道揚鑣的,也不在少數。因此,可以說這些發誓或承諾,都是空的,結局如何,隻有走到終點的那一天才能清楚明了。然而在她的心底,真正在意的並不是有沒有得到白頭到老的許諾,而是淩亦風回避她的態度。這個她以為即將與之共度一生的人,突然顯得並沒有那份與她相同的信心,光這一點,便能讓人心涼。她垂眸,盯著幽暗的地板,反問:“既然相愛,那麼想要攜手到老,這也是很正常的,不是嗎?”等了一下,沒有聽見對方回答,她才抬眼看他,終於帶了一點小小的懷疑,“難道你不是這樣想的?”淩亦風微微扯動唇角,似在苦笑。她當他是什麼人?怎麼能不想?她的要求,也正是他求之不得的願望。可是……他突然站起來,修長的身形結成暗淡的陰影,籠罩在良辰的身上。良辰仍坐著,抬起頭,窗外有一閃而逝的車燈,映得她的眼睛盈盈閃亮,清澈動人,恰如多年前的初見。看著她的臉,淩亦風的眼神微閃,似有若無地歎了口氣,出其不意地俯下身,將她圈入懷抱之中。光線幽暗,四周靜謐,隻聽得見彼此輕輕淺淺的呼吸。此刻,她就在他的懷中,在他伸手可及的範圍內,不鬆手,便不會失去。溫暖的氣息和身體,抱著這樣的她,有一種強烈的念頭頃刻間湧了上來。她想要平安、喜樂,慢慢走至天荒地老,而他,卻恨不得一夜之間白頭。隻有那樣,才能永不分離。淩亦風半跪著,就這樣彼此貼近,可是自始至終,良辰也隻是靜靜地坐著,任由他擁抱和親吻,帶著纏綿的意味,和極不易察覺的哀傷。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緩緩開了口:“……亦風,到底出了什麼事?”他一怔,微微鬆開她。她皺著眉,說:“你一直有事瞞我,對不對?……不要把我當做傻瓜,這段日子你常常莫名其妙地沉默、若有所思,和以前完全不一樣。其實我早發現了,也懷疑過,可是一直不問你,隻是因為我擔心,因為現在這種日子好像已經等了太久了,我怕是我直覺出了錯,更怕萬一真有什麼事情被戳穿,幸福的狀態也就結束了。”她頓了頓,自嘲地一笑,“這也算是一種自私吧。……可是,那天在你辦公室外遇到程今,我才知道自己的感覺是對的。你讓我彆胡思亂想,可是你一定不知道,自從和程今認識以來,她從來沒有用那天的語氣和我說過話。在我看來,她幾乎是在求我離開你。”她停住,淩亦風沉默地再度退開一些,隻是雙手仍舊放在她的肩上。“那天在婚禮上,我一半是受了氣氛的影響,另一半則是因為真的有懷疑,所以才問你,到底我們是不是能夠攜手走到最後。”她沒再說下去,淩亦風卻已經明白過來,也恰恰是他當時的躲閃,才讓她終於證實了自己的懷疑。淩亦風垂下目光,掩蓋了眼底的思慮和掙紮,呼吸平緩依舊,卻更加沉重。良辰定定地看他:“究竟是什麼事?不管有什麼問題,我們總能一起解決的。”她的性格一向都是淡然且隨意的,可是此時說出這句話,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堅定和認真。淩亦風的身體微微一震,鬆開放在她肩頭的手,慢慢站起來。良辰卻不肯有一絲放鬆,也站起身,目光湛然:“如果你堅持不願說,那麼剛才又為什麼要問我是否在意你那天的態度和答複?那毫無意義。”這竟然就是蘇良辰。淩亦風仔細地看著麵前的女人,矮了他半個頭,身形纖瘦清秀,語調仍然平淡,與往常沒什麼兩樣,可是卻意外地多了些咄咄逼人的意味。仿佛他不答不行,又好像真的無所畏懼,堅定執著的眼神比任何一刻都要動人。他看著她良久,終於動了動唇角,這一次,卻是真真切切地苦笑。“真正自私的人是我。”他沉聲說,“……可是,我不甘心。”“什麼?”良辰眨了眨眼,不明所以。“沒事。”他傾身吻她,“……良辰,相信我,什麼都不用擔心。”“可是……”“沒有可是。”他打斷她,眼底一片深邃,“我會爭齲我們,白頭到老。”無論平素多麼冷靜理智的女人,在聽到自己所愛之人如此堅定地保證時,恐怕也仍舊不禁眩暈迷亂。良辰想起大學時候朱寶琳常說:“淩亦風雖然很帥,但給人的安全感卻一點也不受影響……”事實的確如此。甚至,良辰早已發現,他從骨子裡便是個強勢的人,總能恰到好處地讓人感到可以依靠信賴,卻又不會大男子主義。也正因為這樣,當淩亦風說“我會爭缺時,她靠在他的懷裡,閉上眼睛,有一刹那的安心—仿佛真的隻要他這樣說了,就必然會做得到。”或許仍有問題存在,可是很顯然,他不想讓她知曉。心裡不是沒有掙紮和懷疑,可是最終良辰還是選擇了不再追問。隻因為知曉彼此的性格,也因為淩亦風直視著她的眼睛說:“……相信我。”她選擇信任他,如同相信她自己。隔日的淩昱,自然被狠狠修理了一頓,於是機靈的小鬼主動提出大放血,在員工餐廳裡接連負責良辰一周的夥食以作賠罪。唐蜜也順道敲詐他,平時關係良好的眾人在工作之餘嬉笑打鬨,日子如往常一般豐富多彩。兩家公司的融洽合作也逐步跨入第二階段,良辰一行連著兩天開會,卻都不見淩亦風的身影。對此,她倒沒太放在心上,畢竟過去出入LC,和他一整天碰不上麵的情況也曾經出現過。在這裡,沒人知道她與淩亦風的關係,大家相處得也友善,散了會下了班,有在座的LC員工提議一起出去吃飯。良辰應承,收拾東西後想了想,還是給淩亦風掛了個電話。他說:“那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我在外麵談事情,忙完回家。”淩亦風口中的“家”,是指良辰的公寓。過去他從沒這樣說過,從來都隻是說“我今晚去你那裡”,可是也就這一兩天,好像突然順口起來,良辰聽在心裡,在自己察覺之前,暖意便在瞬間充滿了四肢百邯看來,家庭,確實是歸屬感的一種象征。而且,這兩天淩亦風一反常態,無論多晚總是會去過夜。比如前一晚,深夜才到,事先並沒打招呼,進了房,他摟著被吵醒的良辰,深深地吻她,她在床上被他吵得睡意全無,睜開眼睛,有些莫名其妙地,笑著捶他:“快睡!你都不困嗎?”淩亦風目光灼然湛亮,盯著她仿佛絲毫不願放鬆,淡淡地勾著好看的唇角:“不困。”手掌在她腰上撫了撫,又說,“你睡吧,不吵你了。”良辰依言閉上眼睛,片刻後又睜開,有些無奈—在彆人的注視下睡覺,實在不是她的習慣,更何況,他的手半點也不肯安分下來。她被挑得起了一些情緒,反手攀上他,剛想靠近,卻見他停下來,傾身吻了吻她的額頭,低聲說:“早點睡吧,晚安。”之後便收了手,平躺下來,開始睡覺。良辰當時愣了一下,著實有些哭笑不得,借著微光看見那張放鬆下來的臉孔,稍稍透著不常見的孩子氣,心頭卻又立刻一暖。月光明亮的夜晚,幾乎不見半點微風,安穩滿足的感覺從心裡騰升。又聊了兩句,良辰收了線,和一群同事出去聚餐。然而同一時間,淩亦風收起手機,倚在窗框邊,望著不遠處平靜的人工湖泊微微出神。湖邊長椅上坐著的幾人,身上淡藍色條紋狀的病號服依稀可辨。辦公桌後的人拿著報告仔細翻看了一遍,這才抬起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往椅後一靠,修長的手指扣擊桌麵。“你終於決定了?”他問。淩亦風回過神,看了看他:“是。”淺褐色的眼珠閃過懷疑的神色:“這一次,不會再像上次那樣,臨到關頭才突然說要取消不做了吧?”淩亦風不答他,隻是坐下來,問:“概率還有多少?”“……你很好運。”James又確認了一次分析報告,也像是鬆了口氣,“還沒有明顯惡化,仍和原來一樣,40%,基本不變。”聽到“好運”這兩個字,淩亦風冷冷笑了笑,似是有些嘲諷。然後才又問:“你有把握嗎?”James卻突然愣了愣,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自從檢查結果出來之後,這是淩亦風第一次明顯地表現出他的擔心害怕!即使上次在美國,臨近手術之前,他也從沒問過他,究竟有沒有把握。淩亦風垂了垂眸,修長的雙腿交疊,靜靜地坐在椅子裡,平靜無波的臉上倒是看不出什麼情緒。James想了想,鄭重地點頭:“我自然會儘最大努力。那麼,你呢?你自己有沒有信心?”淩亦風雙手插在褲袋中站了起來,修長的身形映在即將落沒的夕陽下,投成地板上灰暗的陰影。他沉默地舉步離開,仿佛來此隻是為了得到James的一個承諾和保證。“Eric!”身後傳來聲音。他的腳步微微一頓。“你還沒回答我,你有信心沒有?……要知道,這種手術,病人的意誌力是非常關鍵的。”淩亦風的眼神閃了閃,聲音在這不大的房間內緩緩暈散開去,微沉地劃過靜謐溫暖的空氣:“有。”語調很淡,卻似乎足夠堅實可靠,“這是我給彆人的許諾。”良辰到家的時候有些意外,沒想到淩亦風竟會比她更早回來,而且,此刻不過八點多,他卻躺在床上,似乎睡著了。開衣櫥的時候發出了輕微的響動,床上的人微皺了皺眉,睜開眼看她。“今天很累嗎?”良辰拿著睡衣問。也不知是不是燈光的原因,隻覺得最近的他好像又消瘦了些,此時臉頰上也氣色欠佳。淩亦風按著額角,撐著坐起來,像是有點剛睡醒的迷糊,似是而非地點了個頭,不說話。等到良辰洗完澡出來,他仍舊維持著靠坐的姿勢,隻是神情早已清醒,一伸手,說:“過來。”“……乾嗎?”兩隻手一觸及,良辰便被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量帶上前去,跌進淩亦風的懷裡。她微微一笑,他的吻便落了下來。當自己被那股溫熱的氣息包圍覆蓋住的時候,良辰有一瞬間連思考能力都想要放棄。愛情果真是十分奇怪的東西,有人說它是有保質期的,久了便會失去原有的味道。可是,這種理論放在他們身上似乎並不適用。前前後後這些年,有合也有分,甜蜜和傷害都存在過,然而在此刻看來,初戀時的美妙滋味卻不曾稍減,反而有愈久彌濃的趨勢。在很久以前良辰就想過,或許淩亦風就是她的劫,注定是要永遠互相牽絆的。可是,雖然她在他的吻和高超的調情技巧上幾乎就要失去思考的能力,但是這一回,當他戀戀不舍地放開她時,她喘了口氣,反手捉住那隻遊移在自己背上的手,張開漆黑明亮的眼睛,說:“你今天有點反常……”其實,何止是今天?女人在這方麵的直覺通常都是最靈敏的。接連幾日,淩亦風對她表現出來的纏綿和留戀,與以往大不相同。或許連他自己都還沒察覺,可是,她卻明明白白的,這種感覺越發清晰確定。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