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亦風沒有看她,隻是眉心下意識地動了動,往後退了一步,微微躬下身,雙手抵住膝蓋。他的臉頓時隱沒在黑暗裡,良辰隻能看著他後頸服帖的短發,有些不知所措:“你怎麼了?”靜了靜,淩亦風才答:“有點暈。”然後若無其事地輕笑,“今晚喝的酒後勁太大,臨走時又被灌了三大杯,本來沒感覺怎樣,想不到現在酒勁才上來。”良辰向來滴酒不沾,自然不懂什麼樣的酒有後勁,而這後勁又要推遲多久才會發作出來。然而此時她也不免將信將疑,明明之前一切都正常,他運動時的步子也穩得很。可是儘管如此,她還是問:“要不要扶你過去坐著休息一會兒?”淩亦風抬起一隻手來擺了擺,聲音裡仍帶著笑意:“現在彆讓我動,暈得很,我怕當場吐出來。”吐過之後不是應該會舒服點兒嗎?這點常識良辰還是有的,還想再說話,隻聽淩亦風又道:“可不可以幫我拿外套過來?”之前出了點汗,此時被風一吹,確實冷颼颼的,良辰看他襯衫袖口還卷得老高,怕他真受涼,立刻跑去場外拿衣服。直到良辰跑開,淩亦風才緩緩直起身子,修長的手指在太陽穴和眉心處狠狠按了按,重重閉了閉眼而後才慢慢睜開,抬起頭看了看,月光依舊明亮,和來時一樣。良辰將外衣遞過來,不禁蹙眉:“能不能走?”她站在他旁邊,隨時準備伸手去扶,“你的臉色很不好。”“沒事。”他側頭看了看她,又伸手去摸自己的臉,眉宇間帶著一絲漫不經心,“酒喝多了是這樣的。”“那就早點回家休息。”“嗯。”他順著話往下說,微微一笑,“所以恐怕不能送你回家。”良辰連忙搖頭:“沒關係。”十幾米外就是和校園一牆之隔的馬路。大門外停著三四輛出租車,很自覺地排著隊。正靠在車窗邊抽著煙的的哥看見有客人過來,立刻滅了煙升上玻璃,發動車子。良辰坐進後座,剛朝窗外揮了揮手,淩亦風突然彎下腰來敲敲窗戶。“怎麼了?”她降下車窗,冷風“呼”的一下灌進來,令人一凜。“關於那件事,”淩亦風看著她,眼睛深邃恍如一泓深潭,認真的表情裡帶著她看不太懂的複雜神色,他溫和地叫她的名字,“良辰,不管你相不相信,你在美國看見的那件事,我沒有做過。”說完之後,他直視她的眼睛靜了幾秒,而後直起身抬手招了招,後麵的空車立刻發動了跟上來。良辰呆愣了一下,迅速回轉身,卻隻能從後窗裡看見那抹深黑修長的身影坐進車內,在她還來不及作出反應之前,紅白相間的計程車原地調了個頭,排氣管噴出濃白的煙,載著淩亦風與自己漸行漸遠,最終沒入遙遠而清冷的霧氣之中。自己的車子也慢慢滑向前方,良辰隔著車後窗朦朧的白霧竭力看去,那輛紅白相間的計程車早已無聲息地隱向黑暗。她慢慢扭轉身子,想起剛才淩亦風的眼神。他說,他沒做過。那雙清亮深黑的眼睛裡透著淡淡的光華,嚴肅而認真,還帶著某些莫名的情緒。在那之前的一整晚,良辰原以為他暫時將那件事情忘記了,又或者,是他根本已經不想解釋,畢竟那天公寓樓下他離開得是那麼決然和冷酷。可是現在,臨分彆時,他突然彎下腰說,不管你相不相信,那件事我沒做過……甚至在叫她名字的時候,語氣裡混入了少有的溫情與柔和。麵對這突然的轉變,良辰有些措手不及。靜靜想了想,她突然在包裡翻了一通,從一堆零碎的物品中拿出手機,剛剛翻到號碼,一條短信便衝了進來。還沒來得及看清名字,手指已下意識地迅速按鍵,短短一行字顯出來:以後彆再參與那種場合。她握緊冰涼的手機,回複的時候一向極少出錯的她竟連著打錯兩個字,不得不退回去刪掉重新輸入,寫了幾個字後,卻又突然停了下來。選擇取消,直接按下綠色的小鍵撥過去,隻聽見“嘟”了一聲,電話就通了,淩亦風低緩地應了聲。車窗外是流光溢彩的霓虹和車水馬龍,良辰側著頭,無意識地看著五光十色的世界,低聲問:“你說的是不是真的?”那邊似乎傳來若有若無的歎氣,由於司機正按著喇叭,良辰聽得不是很真切,隻聽見淩亦風淡淡地問:“良辰,要到什麼時候你才肯信任我。”雖然是問句,卻絲毫聽不出疑問的語氣,仿佛問並不期望她回答。良辰突然覺得心酸,以前也不是不信任埃隻不過,那個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愛上並且如今仍舊愛著的男人,隻以一個簡單的沉睡姿態便在美國的寓所給她上演了一出活色生香的戲碼,在她從來順遂如意的生命裡,那出戲簡直堪稱一場鬨劇,荒謬絕倫,卻幾乎隻在一瞬間便毀滅了她蘇良辰過去所有的信心和依賴。聽她沉默,那邊的淩亦風也停了停,然後才平靜地開口:“我明天出差,如果近期內你有什麼困難,可以去公司找我的秘書。”頓了頓,語氣依舊平淡,“我會交代下去,無論什麼事,他都會儘力幫你解決。”良辰的思緒還停留在當年的事情上,一時沒想到淩亦風話題轉換得那麼快而且突然,同時不禁微感納悶,她會有什麼事要請淩亦風幫忙的?車子轉個彎上了高架橋,公寓大樓已遙遙在望。良辰想了想,又問:“那麼,可不可以告訴我,那天……究竟是怎麼回事?”淩亦風卻不答她,隻是淡淡地道:“我隻希望你相信我。”良辰卻堅持:“是不是程今?是不是和她有關?”並不是突然靈光一閃開了竅,而是那天在樓下分手時,淩亦風臉上的失望和嘲諷刺激著她去作了某些過去不曾做過的猜想。這一次,良辰是真真切切地聽見了對方的歎息,她的心也跟著猛地一抽。這一聲歎氣,等於默認,一切全都不言而喻。良辰閉上眼睛,心底瞬時五味雜陳。原來,她與他,都是被蒙在鼓裡的人,而且,一錯就是五年。事到如今,她並不好奇淩亦風最終是如何弄清真相的,此時此刻,夾雜在川流不息的車陣中,突然就想到那些過去了的幾千個日日夜夜,流逝得悄無聲息。她張了張口,聲音卡在喉間,隻覺得悲從中來。原來,竟還有比那出鬨劇更加荒謬可笑的事。握著手機,兩端俱是沉默無聲。最後,是司機的聲音驚醒了良辰,醇厚溫和的中年嗓音問道:“小姐,哪一棟?”良辰茫然地望向窗外,神思還沒回來,那一排排外觀和顏色完全相同的大樓,車子從它們旁邊低速駛過,她卻用了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家。這時,淩亦風的聲音才再一次從電話裡低低地傳過來:“早點休息吧,晚安。”並且,沒等良辰回答,就收了線。良辰忘記自己是如何付了錢,拿回找零,再一步步走向電梯,回到家。摸到牆上吊燈開關的時候,良辰的手突然停下來,慢慢捏成拳,漸漸收緊。終於明白,之前的每一次見麵,淩亦風為何總是那樣的冰冷而憤怒;也終於清楚,他們之間彌漫著的硝煙從何而來。原來,真的是她甩了他。陰差陽錯,卻錯得那麼離譜。兜兜轉轉這幾年,此刻,似乎終於走回原點。朱寶琳聽完事情的始末,也不免怔祝一方麵為葉子星的最終離開而感到惋惜,另一方麵,由於當初,對於二人的分手,良辰從來不肯多說半句,因此朱寶琳隻能暗自猜測,以為是思念最終抵不過時間和空間的距離,卻想不到,其中還有如此迂回的內情。“……這麼說,全是那個姓程的女人一手導演的好戲?”良辰點頭。雖然還不了解詳細情形,但恐怕也差不到哪去。朱寶琳恨得牙癢癢:“這也就是碰到你!如果換作是我,早在她耀武揚威的時候,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要衝進去教訓他們一頓的!這世上哪有這麼便宜又憋屈的事?你千裡迢迢飛去美國,名正言順,最後反而落荒而逃,這算什麼—……”良辰不禁苦笑:“的確,都怪我。如果早一點告訴你,恐怕也不至於兜這麼一個大圈子,直到幾年後才知道真相。”以朱寶琳的性格,必然催她立刻找淩亦風算賬,或者乾脆直接代勞了,那麼又哪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她低了低頭,不無自嘲:“真正的自作自受。”她這副神情,朱寶琳見了反而緩過先前激動的情緒,半安慰半感慨道:“良辰,你的個性我哪會不清楚。咱們倆不一樣,這一點光從對待愛情的方式上來看就能知道。以前我做什麼事都能全力以赴、要爭第一,可是偏偏對那些男朋友,總是不能完全上心,因為總覺得緣來緣去不過就那麼一回事。”她頓了頓,語氣漸漸嚴肅起來,“可是你不一樣,平時看似漫不經心的,什麼都不大在乎的樣子,可是等到出現了一個淩亦風,他就這麼在你心裡一直住了七八年。到如今,你有多在意這個人和這段感情,彆人或許不知道,但我清楚得很。人家說,有多愛就有多傷,還真是有道理的,況且,你又是這麼驕傲的人。”她笑笑,握住良辰擱在桌上的手,“……所以,剛才當我知道自己竟然被你隱瞞了這麼久,也不算太驚訝。而你,也千萬不要覺得全是自己的錯,畢竟遇上這種事,一千個人有一千種處理辦法,都是已經發生了的事,現在再作無謂的後悔也於事無補。”良辰抬頭,也笑了笑。從大學時代鋒芒畢露的朱寶琳,到現如今理智內斂言行毫無差錯的名主持,從感情散漫到即將嫁為人婦,這些年的時光改變了太多的東西,可是唯一不變的,是她們之間的感情,反倒曆久彌新,何其幸運。“那麼現在呢,良辰?你和淩亦風,打算怎麼辦?”良辰的神色稍一猶豫。朱寶琳皺眉:“很明顯,你還愛他,而他也多半沒有忘情。既然真相大白,還在磨蹭什麼?你們白白浪費了五年!一個人年輕的時候,有幾個五年好消磨的?……良辰,主動一次又有何妨?”是啊,主動又有何妨?良辰也讚同她的話。再說,對於那些消逝掉的光陰,說沒有追悔是不可能的,她何嘗沒有想過下一步要怎麼做。隻不過,她之前為著自尊雖然態度消極,但感覺並不遲鈍。隻不過短短一個月之內,淩亦風的變化,隻要稍有時間靜下心來回想,便能明顯察覺得到。在Z大的那幾個小時,短暫卻又出奇的溫情而美好,銀白的月光下氣氛是那樣的輕鬆愜意,以至於幾乎差點讓人忘記在那以前他們之間所有的劍拔弩張。可是,隻是差點而已。她又怎會真正忘記,自從重逢以來每一次的眉目冷峻,有時候,淩亦風對著她,甚至恨到咬牙切齒……這些,都不是假的,卻偏偏在最後一次見麵時消弭無蹤。就連為自己解釋的話,那一晚從他的口中說出來,都是極淡的語氣。—我隻希望你相信我。認真嚴肅,卻又仿佛輕描淡寫得沒有下文。與之前種種大相徑庭。所以,良辰的心底才隱隱生出莫名的驚懼。未來明明就在前方,她伸出手,卻把握不住。這一次,她不再有隱瞞,將自己的疑慮說了出來,也換來朱寶琳短暫的沉思。“或許……他隻是生你的氣?”朱寶琳猜測。“不太像。”良辰緩緩搖頭,“他之前哪裡不氣我?可是也不是這個樣子。更何況依他的性格,如果真到了你說的那種地步,恐怕會連一句解釋都不屑說出口。”哪裡還會像那晚一樣,好言好語?朱寶琳一手抵著下巴:“你說得好像也有道理。”“偏偏他說走就走,現在已經關機了,想再找也找不到他。”“沒說什麼時候回來?”良辰再次搖頭。“但是,等他回來,總是要問清楚的。”她突然說。雖然歸期未知,但這一次,她會靜下心;隻要還有機會,她會為自己的將來努力一次。淩昱前陣子和兩位同事去南方海濱城市出差,一回來,見到良辰,脫口而出:“良辰姐,最近消瘦不少埃”良辰摸摸臉頰,看著眼前的人,恍惚想起已有多日不見的淩亦風,那一晚他高挑瘦削的身影再一次浮現在眼前。淩昱出差所在地是著名旅遊城市,帶回的禮物自然也少不了每人一份,將良辰那份遞過來時,他看著周圍沒人,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問:“良辰姐,你認識程今嗎?”到底還是初出茅廬的大孩子,即使知道這是他人的私事,可仍舊因為好奇,也因為早把對方看成自己的姐姐,因此還是忍不住問出近幾天埋在心裡的疑問。提起那個名字,良辰眼神微微一沉,卻還是點頭,淡淡地道:“認識的。”“她和我堂哥取消訂婚的事,在家族裡傳得沸沸揚揚。”淩昱稍一頓,聲音更低了些,“良辰姐,這事兒和你有關吧?”良辰看著他,男人的直覺有時也神準得可怕。她不出聲,就算是默認了。淩昱靜了一會兒,突然咧開嘴笑得陽光燦爛:“那真是好!雖然大伯、大伯母他們氣得半死,但我總覺得你比程今更適合我堂哥。那個女人……”他皺著鼻子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但也可以看出程今顯然不怎麼得他的意。良辰雖然覺得奇怪,但也不想多作打聽。包裝可愛的禮物還掂在手上,隻聽見淩昱再度問道:“那你們倆……接下來打算怎樣?”良辰反應了一下,才伸手推開他湊得很近的肩:“收起你的八卦,乾活去!”轉身回位子上,抬手揚了揚,“你的禮物,謝了!”其實,並不在乎他打聽,隻是恐怕,連自己都看不見結局。工作時間不談下班之後的私事,這是老板的特點之一,所以,幾天下來良辰在公司裡和他無數次打著照麵,可對於那天陪張局長喝酒一事,老板隻字未提,良辰也正好樂得自在。況且仔細觀察,對於那晚她不打一聲招呼就中場退席的事,老板麵上並沒有不豫之色,一切如常。隻是有一天,良辰突然被叫進辦公室,老板正在講電話,見她來了,忙裡抽空點點頭:“……良辰,你先坐一下。”可身子還沒坐穩,辦公桌後的人又突然對她說:“你來聽一下,是稅務局張局長。”良辰不明所以地一愣,看看老板,保養得不錯的中年臉龐上也有微微訝異的神色。她心裡有幾分明白了,十有八九是被剛才那聲“良辰”引來了。雖然不情願,但還是走過去,拿起聽筒,剛“喂”了一聲,那端已傳來略微熟悉的聲音,仍舊笑嗬嗬地道:“蘇小姐,那天是不是生氣我硬讓你喝酒啊?”良辰動了動眉梢,淡淡地道:“沒有。怎麼會?”“哦,沒有就好……看你後來都不肯露麵直接走掉,我還以為你不高興了呢,嗬嗬……”“那天真不好意思。”良辰頓了頓,乾脆把事情全部推給淩亦風,語氣裡卻滿是無辜和歉疚,“出去接了個電話,正好碰見淩總,他說很想回學校逛逛。我也不知道他性格這麼雷厲風行的,剛去補了個妝,就看他已經拿著衣服出來了,說走就走,還說已經幫我打過招呼。所以……”“沒事沒事……”張局長一迭聲地笑道,“他確實是說讓你陪著回學校轉轉的。我也就是怕你介意,那天我喝得也有點多,嗬嗬,不管有什麼你都彆放在心裡礙……”良辰握著聽筒,隱約覺得他的態度有些奇怪,雖然說得隱晦,但急著為自己辯解的意圖還是被良辰察覺到了。她不禁納悶,這完全不像他那晚裝作若無其事動手動腳的風格。良辰還沒說話,隻聽那邊又說:“亦風老弟出差了吧?等他回來,讓他帶著你一起,我們找時間再聚聚。”無心和他多談,良辰隨口應了兩句,結束了話題,電話重新交還到老板手裡。坐下來靜靜等著的時候,她想到剛才張局長的話,聽那語氣倒好像已經知曉她與淩亦風有多熟稔似的。讓他帶著你一起……如果出自並非熟知二人關係的人之口,那該是多麼奇怪的說法?通話很快結束,老板放下電話,看了看良辰,突然顯出若有所思的模樣。良辰正自不解,他已收回視線,看了眼一直擺在桌上的文件,才又抬起頭來,說:“公司最近一直想要擴大規模和經營路線,不單做廣告設計和策劃,關於這一點,你是知道的。”良辰微一點頭,在去年的年終會議上,這個構想已被提起過。其實說白一點,也就是目前這一領域的市場漸近充實飽和,競爭比往年更加激烈,而公司近年已吸納足夠的資金,有意往廣告的發布傳播方向發展。可是,這些與她的工作並無太大關係,所謂的決策,從來都由高層和股東討論得出,而她負責的,不過是創意策劃的方麵。老板將她的疑惑收入眼底,輕描淡寫地繼續道:“我考慮過,就從下個月要簽訂的江濱新城樓盤廣告開始,為公司逐步轉向傳媒業打基礎我們現在需要一個過渡去提前熟悉和適應新的操作流程。”頓了頓,他看著良辰,摸摸額頭,帶著點不可思議的語氣,“上次酒桌上,我和LC的淩總提過合作意向,由我們負責新樓盤的廣告設計,發布和宣傳方麵交給他們來做。其實我知道像他們那樣的大公司,手底下哪會沒有專業的企劃團隊,不過,見機會難得,還是裝作無意地提了提,倒是沒抱多大希望,但是萬一成了,這可就是不用交學費的學習。那一套國際水平的規範的模式,倘若我們以後能夠借鑒一二,成效自然不言而喻。”“……那麼,然後呢?”想不到竟然牽扯出淩亦風來,良辰也不由得關心道。“對方居然真的答應了。”老板的眼神亮了亮,輕輕笑了聲,“當初我看淩總的神情,漫不經心的,好像連我的話都沒怎麼聽進去。可是早晨他的助理打電話來,說可以進一步談談合作的事。”聽他這麼一說,良辰不免驚訝。老板之前分析得沒錯,以淩亦風的實力,根本沒必要答應他們的合作。況且,能把生意做到今天的規模,她不信他在同意之前不會去查對方的背景和實力,而如果通過調查分析,他又怎麼可能會察覺不到自己隻是被作為一個跳板,與LC合作的極有可能在不久的將來成為LC的對手。淩亦風的舉動把她弄糊塗了,而同樣讓她糊塗的,是為何今天會被召喚進來告知這一番話。所幸,老板接下來的問題讓她稍稍明白過來。他摸著下巴上短短的胡茬,盯著良辰,突然將信將疑地問:“良辰,你和淩總,以前是不是認識?”良辰微一皺眉。她和他的關係,沒必要讓其他人都知道。老板略微尷尬,擺手:“彆誤會,我無意打探員工的私事,隻是看見……”他還在斟酌,良辰已淡淡地開口:“那天酒桌上是我第一次見到淩總。”眼神平靜似水,沒有半點躲閃和慌張。“哦,是嗎。”老板笑著點點頭,眼神瞥向一早秘書送進來的最新雜誌,想了想,又說,“不管怎樣,這次和LC合作一事,希望你也參與進來。”見良辰不作聲,又解釋,“一來,你是企劃部的主力,二來,你和淩總是校友,又有一麵之緣。雖說生意上的事,光憑關係是走不通的,但是,有關係總比一點關係都沒有要來得好得多,以後溝通起來也更加容易。不怕說句私底下的真話,我看那個淩總,也是個精明的人物,厲害著呢。一般少年得誌,意氣風發是難免的,可他倒是不露鋒芒,內斂低調得很。可越是這樣的人,打起交道來,越是要謹慎。所以,良辰啊,以後你要辛苦一點了。”合情合理的公事,老板又將話說得那樣冠冕堂皇,高帽子硬是往你頭上戴,讓人想拒絕都找不到借口。良辰應允,走出辦公室,隻聽見旁邊傳來一聲低低的嗤笑。良辰轉過頭去,劉秘書坐在桌後,手上還拿著小鏡子,狀似正在細細研究原本就已足夠完美的妝容,一雙眼睛卻不時地瞟瞟她,意味深長。垂了垂眼睫,良辰懶得理她,正打算推門而出,身後脆生生的聲音涼涼地傳過來:“蘇良辰,你倒真會裝。”“我裝什麼了?”她回頭,挑動眉梢。這一上午,為何淨遇上話中有話的人?劉秘書見她有反應,索性放下鏡子,也挑眉:“上次見到人家,怎麼一副素不相識的樣子?”隨手抄起桌旁的雜誌扔過去,“敢說你和LC的淩總不認識?我就不信,世上還有這麼巧的事?—……”格子間外,良辰一腳還沒來得及踏進去,就差點和低頭走路的唐蜜撞個滿懷。見到是她,唐蜜撫著胸口的手飛快伸出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同時晃了晃另一隻手上拿著的東西,瞪著眼睛:“這個!看過了沒有?”良辰一瞥,神色莫名複雜,輕輕撥開唐蜜的手,隻聽見一聲抽氣:“……原來你也拿到了。”低下頭,手上是那本劉秘書拋過來的雜誌。簇新厚厚的一本,全銅版紙印刷,還散發著隱約的墨香。LC新出版雜誌的創刊號,因為是特彆版,所以集合了財經、家居、旅遊、時尚,包羅各種內容,足足有近一寸厚。銀灰色的封麵上是男人的側麵照,遠距離,卻異常清晰。良辰看著,隻恐怕也隻有這樣夠分量的刊號,才會使得他頭一次允許自己的照片如此正式地出現在這樣醒目的位置上。沉靜的側臉英俊異常,身姿高挑挺拔,黑色合體的西裝顯得人微微瘦削,側立的姿態優雅高貴,仿佛每一分線條裡都透出淡定的堅毅。這些都是良辰所熟悉的,也足以吸引每一個女人的目光。可是良辰知道,此刻在公司裡,至少還有一樣東西和淩亦風的照片同樣引人注意。良辰。雜誌的名字竟然叫《良辰》。亮白色弧線圓潤的兩個字,嵌在銀灰封麵的左上角。與之正對著的,是淩亦風清亮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