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越家的庭院就像神社那樣寬廣,碩大的石頭以及石燈籠就像理所當然般被安置在裡麵。古老竹子編製而成的屏風把整座庭院包圍起來,隔開了門外的一片竹林。每當風一吹進來,清音就能清楚地聽到隨風搖擺的竹聲以及外麵熱鬨的人聲。每當夕陽西下,在染成一片金橙色的天空背景襯托下,整片竹林隻能看到黑色的剪影。這時,隨風擺動的竹林深處,不知從哪裡便會傳來某些動物的吠叫聲。這條小路通向哪裡呢?當清音走在屋邸內平時不怎麼走到過的地方時,偶然發現到一條通往竹林深處的寧靜小道。當時正是快要準備晚餐的時間。到底通向哪裡呢?清音探頭想要一探竹林深處,但看來這是一條錯綜複雜的小道,不實際走過根本無法得知竹林儘頭到底是什麼地方。結果當天,清音滿心好奇的返回家裡開始為甘薯剝皮。第二天,清音走在了通往竹林深處的小道上。天空布滿烏雲,抬起頭,隻見小道兩旁的竹林筆直的向天空伸展。竹子在天空的某一點上消失。清音感覺自己正被四周的竹林所圍困著。道路兩邊長著茂盛的雜草,其中有些雜草甚至高至她的鼻尖。儘管如此,道路仍舊不斷的伸延著。最後,清音眼前出現了一座墓碑。並不是簡簡單單立著一塊墓標,而是由大量石頭砌成的氣派墓碑。石製的墓標上刻了某個人的名字。看來並不是非常古老的墓碑呀。清音想靠近點看看。墓碑四周與竹林有些許縫隙,一條蛇正扭曲著身體向裡麵鑽著。到底是誰的墳墓呢?全部都是漢字,清音看不懂。供奉墳墓的花朵已經發黑,一旁放置的竹筍也已經腐爛掉了。沿著小道返回出口時,烏雲蓋頂的天空開始下起毛毛細雨。糟糕,不快點把衣服收進屋內可不得了。於是清音小跑著把待乾的衣物都移到有瓦遮頂的地方。乾衣架的繩子係在廚房入口處一旁的屋簷,衣服就晾在那根已經褪了色的竹製乾衣架上。清音雙手快速地把衣物抱進家裡,重複一次之後終於把全部衣服都收進來了。清音心想,最近一直持續下著小雨,這種天氣想晾乾衣服大概不太可能吧?第二次返回去收衣服的時候清音就注意到,政義與優子房間通向庭院的拉門被小小的拉開了一點點。把衣服全部收好之後,清音終於深深吐了口氣。可是剛才一閃而過的拉門,那個間隙當中可能出現的景色卻一直在清音腦海當中揮之不去。畢竟到這家裡工作已經一個月,清音卻從沒見過那房間到底長什麼樣子。不僅如此,那個所謂的優子的身影清音至今都還沒有確切看到過。雖然有時候政義會讓她清洗優子的白色睡衣,但那上麵並沒有任何肮臟的地方。雪白的睡衣不禁讓清音懷疑,那件衣服到底有沒有人穿過。清音並不認為這間房子住著那個所謂優子的人物。她曾經想過,因為優子一直躺著所以不會輕易弄臟衣服,也因此清洗衣物的時候,屬於她的衣服總是乾乾淨淨的。但是在這裡工作這麼久卻連一次都沒見到過對方,難道不會顯得太怪異了嗎?夫人一定是位非常漂亮的人吧?清音那麼想著,因為那畢竟是主人的妻子呀。因為是主人的妻子。清音無法勸服自己真有這個人物,於是她穿上草鞋往外走去。由於下雨的關係,外麵的景色就像鋪上了一層煙霞一樣。在外麵能夠看到政義與優子的房間。儘管如此,她還是無法看到那扇拉門當中的景色。清音打算假裝經過那房間,可是在走到一半的時候自己已經由於緊張過度而開始拚死壓下自己的呼吸,謹慎的邁著腳步。慎重的,假裝毫不在意的從那裡經過……越來越靠近拉門,清音的心跳得飛快。政義與優子的房間外麵有一道屋簷,屋簷下麵放置著一塊很平的大石頭。落下的雨九*九*藏*書*網水滋潤了整塊石頭的表麵。石頭上麵隻放置著一雙草鞋。我隻是偶然經過而已。然後偶然見到房間裡麵的布置而已。清音一邊不自然地走著,一邊從眼角捕捉著拉門的動靜。不久眼角出現了開始發黃的拉門紙,並在拉門的縫隙當中確認了一塊三麵鏡以及一張無腿靠椅。現在上麵並沒有人坐著。從縫隙當中她看到房間一麵放著大量雪白麵孔的人偶,人偶前麵鋪著一張被褥。被褥當中鼓鼓的,看樣子似乎有誰躺在裡麵。但是當清音從縫隙麵前走過那一瞬間,看到的卻是一具躺在被褥當中望著自己的,麵無表情的人偶的身姿。翌日,清音乾完手上的活之後就到靜枝家去了。靜枝是鳥越家以前的使用人,她在清音到鳥越家工作之前半年就辭職嫁到鄰村去了。靜枝時常會教清音裁縫和料理,每次清音去找她,靜枝總會溫柔的迎她進家裡。“怎麼了,今天沒什麼精神呀”聽了靜枝的話,清音翹了翹嘴角,結果還是沒能笑出來。兩人並坐在廊口一角,清音接過靜枝遞過來的茶。抬起頭,眼前八仙花那淡淡的青綠色與烏雲密布的天空看來真是相稱極了。“你看,這是檢來的哦”靜枝手中抱著一隻毛發很短的小貓。“啊,好可愛……。這是小貓的偶人嗎?真罕見”“笨呐,是真的”靜枝眯上眼睛看著一臉驚訝的清音。“我正為如何處置這小貓而煩惱呢。這一定是有主人的小貓,不然怎麼會這麼親近人呢?我總會把這些迷路的小貓撿回家呢”“你丈夫現在不在家嗎?”清音喝著茶詢問,結果惹來靜枝一陣淺笑。“他在田裡”“你為什麼笑呀?”“因為他之前跟我說‘你就留在家吧’,真是奇怪的人”清音不懂到底奇怪在哪裡,於是側了側頭。“其實我有了孩子”“孩子!”清音立刻往靜枝的肚子望去,但沒有看出什麼,隻見小貓正在她膝蓋上翻耍著玩兒。“好厲害呀~”清音非常為她感到高興。“謝謝,倒是清音你過得如何呢?工作辛苦嗎?”“嗯,我和我父親都很感謝主人的幫助,隻是……”清音沒再說下去,靜枝也沒有催促的意思,她隻是靜靜的喝著茶,等待清音未說完的話。走廊前有一小塊田,幾根細棒子插在田地上。纏繞著棒子的綠色藤蔓上長出了細小的花朵。田邊小路上,一個駝背的人正悠閒的走著。“那個……靜枝小姐,你見過夫人的樣子了嗎……”清音惶恐的詢問。“夫人?嗯,見過呀”“呃?!”“她真是漂亮的人呢”清音一臉驚訝的望著靜枝。由於昨天在拉門的間隙當中並沒有見到優子的身影,所以清音已經完全搞不懂優子這個人物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的人。今天特意來到這裡想和靜枝談談,沒有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讓清音覺得自己像個笨蛋似的。咻一聲,剛才還在靜枝膝蓋上的小貓現在已經往他們麵前的一棵樹走了過去。那棵枝乾雖細,高度卻足有清音兩倍的樹上長著一些紅色的小果實,靜枝摘了些果實來吃。“這是夏茱的果實,清音你也嘗嘗吧”靜枝說著,又為清音摘下三、四顆果實。那是顏色很豔麗的紅色小果實。清音放進嘴裡嚼了嚼,一股酸酸甜甜的汁液立刻在舌頭上擴散開來。“好吃吧?現在正當季喲~不過有些樹也會長出看起來好吃實際上卻很苦的果實。”清音學著靜枝的樣子把果實的籽吐得老遠。“我最近就試過,明明咬一口就立刻吐了出來,但那討厭的味道卻一直殘留在舌頭上。就算用水漱口也消不去,當晚頭暈目眩的老想吐。那時候我還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呢。”清音再往嘴裡送了一顆果實。看到靜枝對她笑,清音感到一股溫暖的幸福感正包圍著自己,所有不安與疑念都在一瞬間消失不見了。“太好了……”清音邊玩弄掌上的紅色果實邊小聲喃著。原來主人並不是看到了幻覺。原來如此,真是的,自己到底都在煩惱什麼愚蠢的事情呀。“可以說多點關於夫人的事情嗎?”靜枝望著清音,側頭想了一下。她的表情看起來像是慢慢的把記憶從腦海當中挖掘出來。“她是臉很白的人”“她是白人?”“笨呐,當然不是”靜枝眯起眼睛笑了起來。“她是一個皮膚很白、很纖細的人喲。長得非常漂亮,總是和主人一起並肩坐在自己房間的廊下。我老希望結婚後能成為像他們那樣的夫婦該有多好呀”清音羨慕的望著一臉懷念地眯著眼睛的靜枝。“我真是笨呀”靜枝驚訝清音何出此言,於是問她為什麼。“因為我總是覺得鳥越家沒有那個人呀,因為一次都沒有見過嘛。真是的,我真笨”聽了清音的話,靜枝用更加驚訝的表情望著她。“你在說什麼呀?夫人兩年前就已去世了呀。竹林裡不是還有墓碑嘛。主人真的好可憐呀,他幾近瘋狂的哭泣我還是第一次見呢,亂恐怖一把的”一時之間清音無法理解靜枝說的話。當這句話的意思終於消化掉後,她把杯子放到一旁,杯子發出了微弱的聲響。清音站了起來,但不知因為腳下站不穩還是因為眼球不斷打轉,她感到自己整個人開始旋轉了起來。突然眼前閃過正用奇怪眼神望著自己的靜枝的樣子。“清音你沒事吧?”怎麼辦?我應不應該把自今為止政義的態度、拉門當中見到的人偶以及一次都沒有見過的關於優子這個人的事情全部一五一十的告訴靜枝呢?但是說了又能起什麼作用呢?如果這件事在整個村落當中傳開來,那政義將會遭受到什麼樣的目光呀!清音越想越擔心。卡噠、卡噠的穿著木屐向自己走來的政義,以及在門口與自己討論八仙花的政義的身影一一浮現,清音突然不知到底自己應該怎麼做才是正確的。“清音?”靜枝在叫,小貓也在叫。但是清音現在什麼都聽不進去了。在清音手中,酸酸甜甜的果實靜悄悄的滑落到地麵上去。“清音,我出去了”目送政義出門的清音已經下暗下決心。政義不在家的現在,她感到胸口正暴跳如雷。探索真相的時刻到來了。隨著暗黑走廊中發出“啾、啾”的腳步聲前進,終於來到政義的房間門前了。現在應該隻有一個名為優子的女性在房間當中。清音在拉門前跪下正座,雙肩無法壓抑的顫抖著。清音開口:“對……”隻要麵前拉門的彼方當真存在著優子這個人,就已經能讓自己完全放下心頭大石了。“對不起,我是清音。夫人,夫人,我是清音,請您回應我一下吧,拜托您,回應一下……”可是等了很久,拉門當中並沒發出任何回應。連最簡單的對應聲,清音的耳朵都無法接收到。“夫人!無論如何請您應我一聲!夫人……!”清音稍微躊躇了一下,但還是鼓起勇氣把右手手指放到拉門上。她提心吊膽的推開拉門,從漸開的拉門當中,房間的布局最終完完全全落入清音眼中。清音保持正座姿勢,把房間每個角落來來回回看了幾次。由拉門門紙上撒落進來的橘黃色陽光化成輕紗,與房內的一片昏暗正好形成鮮明的對比。半數女孩模樣的人偶融進了黑暗當中。清音一個個數著,結果發現人偶數量竟然超過五十個。臉無血色的人偶們隻是無表情的並排站著。要說奇怪的地方,那就是人偶們麵前那團白色的被褥。清音仔細看了一下,發現裡麵躺著的,正是昨天自己見到的那具長發的雪白人偶。不過這具人偶和其他人偶比起來,確實有種不可思議的妖豔感,看著那細致雪白的臉孔,清音感覺自己就像要被吸進去一般。很可怕,但是朦朧中卻有種置身於夢境的錯覺。清音慌張的把目光從人偶臉上移開,甩了甩頭,把視線轉移到房間的另一方。清音仍舊沒有發現那個名叫優子的人的身姿。房間的正麵有一個拉門繪著青綠富士圖案的壁櫃。政義每次寫書都使用的無腿靠椅就放在一旁。無腿靠椅的前麵放置著拋光的木製桌子。桌子上整齊放著數支鋼筆,似乎正在等待主人的歸來。看著它們,不知為什麼一股寂寞的悲哀湧上清音心頭。她發現房間一角安置著一麵古怪的三麵鏡。鏡子兩邊的門被合上,而且奇怪的是,把手還被人用紅色繩子以順時針方向給綁了起來。當然,引起清音注意的奇怪,其實是由於它比方間裡麵其他東西都要顯得老舊。三麵鏡上並沒有任何雕刻,也不是由多麼貴重的木材所製造而成的。既然不是古董,為何又會放在這裡呢?鳥越家保留這麵鏡子用意何在?清音把繩子解開,靜靜的拉開兩邊把手。於是她看到一麵不能被稱之為鏡子的反射玻璃。裂痕就像蜘蛛網一般在整麵鏡子當中擴散,能夠正麵反射照鏡人樣子的部分隻剩下一個小角。那個時候,在裂痕當中僅有的一小片沒有受損的間隙中,清音在一瞬間有種見到一個白色臉孔的女人從後盯著她看的感覺。清音驚呼著轉身,一不小心三麵鏡被她的右肘打到,於是幾塊鏡子碎片掉落下來。另一方麵,清音回頭後發現白色臉孔的女人根本不存在。霎時,她感到背後一陣寒意,就像一條冰冷的蛇付在身後那般恐怖。她急急忙忙的撿起鏡片然後關上三麵鏡的門。匆匆把紅色繩子卷好把手後連頭也不回的直奔出昏暗的走廊。由於恐懼而哭著回到自己房間後,清音抱著父親製作的人偶躲到房間一角輕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