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杏子(1 / 1)

天帝妖狐 乙一 2743 字 21天前

哥哥俊一和秋山以及井上三個人,過去是國中同學。他們現在也維持著朋友的情誼,偶爾會來杏子家,在哥哥房間聊上好幾個小時。秋山的父親是鎮上十分有名的大富豪。井上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他們兩個人總是一起行動,以主人與跟班聞名。在街上經常可以看到纖瘦而穿著體麵的秋山,和體格高大壯碩的井上兩個人走在一起的模樣。他們兩個人的風評不好。秋山似乎是個喜歡尋樂子的人,老是麵露不懷好意的笑容,在街上物色有沒有什麼可以消磨時間的事物。也曾聽說過他從背後襲擊黃昏時回家的工人,或是掏出錢來要乞丐跳進河裡。據說以前有個流氓在背後說秋山的壞話。然而那個流氓現在已經被趕出鎮上——不在了。聽說是因為秋山的父親在黑道也很吃得開。這是夜木在杏子家住下之後,過了一個星期後的事。哥哥帶秋山跟井上到家裡來。他們在俊一的房問裡聊著些什麼。杏子端茶過去的時候,豎耳傾聽。話題是預定在兩周後舉行的祭典的事。每逢祭典,從神社到車站的馬路便擠滿了攤販,到處可見親子出遊的人群高興地逛著。俊一受工作地方的水果店老板之托,在祭典時擺攤。因為秋山很吃得開,若拜托他的話,可以有比較好的位置。三個人在房間正中央麵對麵坐著。秋山打扮得很瀟灑,盤腿而坐。井上穿著紅色襯衫,一身褐色肌膚。他的體格很壯,脖子上掛著一條銀色的十字架項鏈。那條項鏈和杏子朋友的一樣。杏子心想,他們是在同一家酒吧工作嗎?“杏子要不要也坐下來一起聽?不要再談什麼無聊的祭典了,我正想跟你哥說說我去國外時的事呢。”秋山向杏子搭訕。杏子表示有事,婉拒了。她就是不擅長跟大家圍在一起聊天。而且她也擔心,要是自己露出覺得無聊的樣子,壞了秋山的興致就糟了。好一段時間,房間裡傳來男人們的笑聲。杏子注意到沒看見阿博的身影,便在家中尋找。阿博在夜木的房間裡。杏子去上學的時候,他們在家裡似乎混得相當熟了。看起來雖然不是聊得很起勁,卻像熟稔的朋友,隨性地坐著。“帶阿博出去散散步怎麼樣?”杏子對夜木提議。她覺得這句話有點家庭的味道。夜木坐在窗邊,聳了聳肩。“會被當成變態的。”的確。杏子同意。“令兄的朋友來訪是嗎?”“是一個叫秋山的人,在這一帶無人不知。”杏子也在房間裡待了下來。她講故事給阿博聽,陪他玩瞪眼遊戲。夜木一直望著外頭,偶爾看看杏子和阿博。從窗外照射進來的陽光溫暖了榻榻米。非常舒服。即使跟夜木交談一兩句,也不會因此就發展成一場愉快的閒聊。夜木似乎不是會開玩笑娛樂彆人的個性,總是很木訥。即使如此,杏子卻不可思議地不會感到沉悶,比起加入秋山他們的對話更要感到舒服多了。房間的紙門被拉開,哥哥探頭進來。看樣子,他似乎繞遍了家裡在找杏子。俊一微微蹙起眉頭,他好像不喜歡看到杏子跟阿博待在夜木房間裡。“可不可以去買酒來?”俊一遞出數張紙幣。杏子接下錢。“這些錢是從哪裡……”“是秋山的。”杏子拜托夜木照顧阿博,離開房間。俊一就要折回秋山他們那裡,杏子叫住了他。“請秋山幫忙夜木找個可以工作的地方,拜托。”俊一點頭。好幾天以前,杏子就跟哥哥提過這件事了。酒販就在離家不遠處。杏子用收下的錢買完東西,把酒拿到俊一房間去。他們正好在談夜木的事。“那個男的是個怪人……”俊一正以插科打諢的方式形容夜木。用繃帶藏住臉,幾乎不到外頭走動,也不肯說明詳細的來曆。俊一半開玩笑地這樣說著。“原來如此,好像很有意思呢。”秋山感興趣地探出身子。“他在你們家裡嗎?”杏子放下買來的酒,隨即離開房間。她莫名地有種不安的情緒。她來到夜木的房問,那個還是一樣一身黑的男人,正和五歲的孩子悠閒地坐著。他好像在說故事給阿博聽。“你回來了。”夜木說。故事因此中斷,阿博鼓起了腮幫子。“快點說下去嘛。熊的故事。”他這麼催促。杏子納悶著是什麼事。“剛才我在跟他說在深山裡遇到熊的事。”夜木說明。她想,那八成是吹牛的吧。杏子懷著不安的心情坐在阿博旁邊,心神不寧地擔心秋山何時會拉開紙門進來。雖然就算那樣,也沒有哪裡不對,但是她怕秋山等人抱著參觀珍奇動物的心態闖進這個房間。至今為止夜木表現出來的舉止,讓人感到他近乎病態地害怕彆人的視線。紙門拉開了,進來的是俊一。接著他轉向夜木“我拜托你在工廠工作,他說從後天開始上工。”聽說那裡是在製造掘削機前端所使用的金屬零件,夜木的工作是搬運為了鑄鐵使用的鐵礦石。這個工廠會產生大量的粉塵,據說工人的肺很快就會被搞壞。杏子很擔心這一點。“我不會死的。”夜木這麼說,要杏子放心。夜木雖然顯得有點不安,不過那似乎不是擔心身體受損。夜木待在家裡時,還是一樣關在自己房間的時間比較多。三餐也是,若杏子不說什麼,他就不吃。必須把盛著飯菜的托盤端到他的房間去才行。夜木總是說他不需要吃飯,杏子生氣地說“要是不吃就把你趕出去”,夜木才總算進食。這讓杏子忍不住思忖,自己做的菜肴有這麼難吃嗎?第一次前往工廠工作的早晨,夜木把空掉的早餐餐具送到廚房去。看他的眼神,似乎為了第一次上工而變得膽怯。夜木在自己的房間換上了前天俊一給他的作業服,繃帶還是沒有拆下來。“就說臉上的繃帶是為了防止吸人煙霧跟灰塵就好了。或者說是為了遮蓋燙傷比較好?”杏子這麼提議,夜木點點頭。目送大家出門之後,杏子去上學。課堂上她一直無法專心聽課,她很擔心在工廠工作的夜木。他可以好好地工作嗎?夜木身上有一股獨特的氛圍,看到他的影子,心便會不安地騷動,並為之恐懼,致使見者在還沒有感覺到疑問之前,就先嫌惡他了。杏子不曉得夜木為何會具有那樣的氛圍。而且正因為這個緣故,常常使得夜木在什麼動作都還沒有做之前,就先引起不快吧。這也令杏子擔心。她希望夜木在工廠裡的人際關係能夠順利一些。杏於回想起大家對夜木抱持的種種情感。田中正美因為夜木經常照顧她的兒子,特彆地感謝他。祖母也說實際聊過之後,夜木其實是個好人。哥哥好像不太喜歡夜木。那麼工廠的人怎麼樣呢?晚上,看到從工廠回來的夜木,杏子總算放心了。一般人應該會一臉疲憊,他的眼神卻像個高興的孩子。夜木說,今後應該也可以勝任下去。夜木開始出門工作以後,白天又像從前一樣,隻剩下祖母跟阿博了。阿博每天都很無聊的樣子。一星期過去了。杏子早上送夜木跟哥哥、田中正美出門之後,到學校去。回家後便幫忙祖母,等待大家回來。杏子過著這樣的生活。雖然夜木還是一樣話不多,但他會把工廠的事和杏子分享。他似乎享受著勞動。因為他述說的模樣實在太高興,甚至讓杏子開始覺得工廠似乎是個很有趣的地方。夜木說他的同事裡有個眼神凶惡的男人,而夜木正是擔任他的助手。夜木與社會接觸,並回家告訴杏子工作時的這些事,這讓杏子感到幸福。事情發生在星期六。學校隻上半天就放學了。杏子中午回到家一看,阿博正一副無聊的樣子。祖母在洗衣服,好像沒空理他。夜木還沒有從工廠回來。工廠即使在星期六也要工作一整天。“跟姊姊一起去散步吧。”杏子向阿博提議。她想順便到工廠去,看看夜木工作的情況是不是順利。天氣很溫暖,但是空氣中摻雜著微量粉塵。雖然是幾乎感覺不出來的程度,但是用手指撫摸窗戶玻璃,就會留下痕跡。陽光照射到大氣中的塵埃,輪廓變得模糊,化成了柔和的光線。穿過住家密集的地區,越過流經郊外的河川後,工廠就在那裡。在路上,阿博說走累了不肯動,杏子隻好背著他走。那是條石子路。一側是樹林,另一側是視野良好的田地。另一頭看得見一座工廠的煙囪,頂端正吐出煙來。那不是杏子要去的工廠,這個地區有許多工廠密布。被粉塵模糊的遠方,孤伶伶地聳立著一棟櫻花樹。它的根部有一尊地藏石像,一個男人走過它旁邊。杏子凝目一看,那正是夜木。這時還不到工廠下班的時間。杏子舉起一隻手,出聲招呼。她靠近到看得見夜木表情的地方時,發現夜木的眼神一片陰沉。一股不安突然湧上心頭。夜木的樣子不對勁。他搖搖晃晃,腳步不穩。杏子察覺到他必然在工廠裡發生了什麼事。“今天回來得好早呢。”“發生了一點不好的事……”夜木麵無表情地說。那雙眼睛是麻痹了一切感情、野獸般的眼睛。杏子感到傷心。她不希望夜木露出那樣的眼神。她想立刻就問夜木理由,卻又覺得要他說明發生的壞事是種殘酷的行為,無法問出口來。阿博在背上睡著了。杏子告訴夜木,她本來打算散步到工廠去的。並肩走回家的這段期間,兩人沒有交談。他們穿過神社境內,抄近路回家。這是座當地知名的神社。境內空氣涼爽,似乎沒有什麼粉塵,或許是籠罩在周圍的茂盛樹木靜靜地從不潔的空氣當中守護了神社。仰頭一看,伸展的枝椏形成頂篷,覆蓋住天空。他們穿過本殿和社務所旁邊,經過石燈籠並排的地方。杏子想起祭典將從星期二開始,會有許多攤子,許多人都會來參拜神社。她告訴夜木這件事。夜木在境內的入口,鳥居的地方停下腳步。那是一座鮮紅色的鳥居。“你相信神明的存在嗎?”夜木的眼神化成一種分不清是憤怒還是悲傷的複雜神色。“我不知道。”杏子納悶。“可是……,啊,對了,我想起一件好笑的事。”“什麼事?”“小的時候,我自己做了一個神,向那個神祈禱。”那是雙親還在的時候,杏子與父母及哥哥四個人一起生活。雙親頻繁地吵架,杏子非常害怕這樣。每當那種時候,她就不想待在家裡,會和剛上小學的俊二起到外麵去。但是哥哥總是自己一個人跑掉。哥哥有朋友,他都和他們出去玩。如果妹妹在的話會妨礙到他們,所以他總是禁止杏子跟過去。杏子沒辦法,隻能自己一個人。然而就算待在外麵,父母對罵的聲音還是會從家裡傳出來。她又沒辦法遠行,隻能蹲在屋子旁邊,心中充塞著寂寞。每當有親子手牽著手經過,總讓她羨慕萬分。這樣的時候,她就會向神明祈禱。附近有神社跟地藏,但是杏子自己敞了一個和這些不同的神明。她沒有想像神明的形體,也沒有想出神的名字和象征。以這個意義來說,很難說是做出了神明,祈禱也不曉得是傳到哪裡去了。逐漸日暮,杏子蹲在家門旁,隻是雙手合十地祈禱。希望雙親和睦,希望哥哥對自己好一點。杏子幻想著,如果真的變成那樣的話該有多好。在快樂地想像的時候,就聽不見父母的爭吵,饑餓跟寂寞也消失了。“不久後,父母就離婚了。我跟哥哥歸母親扶養,搬到現在的家來。”夜木什麼都沒說,隻是聽著。杏子覺得自己做出來的神明總是陪伴在她身邊。自己的感覺會和常人有落差,是否也是因為這個關係?即使杏子覺得自己隻是普通地生活,彆人卻好像覺得她太一板一眼了。“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到有人在咒罵著什麼,我就覺得難以忍受。有誰恨著彆人、嫉妒彆人,就讓我覺得呼吸困難。”可能是因為雙親不和的緣故吧。杏子這麼想。夜木一臉嚴肅地沉默著。然後,他代替杏子背起她背上的阿博。回到家之後,杏子才聽說那天中午,夜木對秋山施暴了。不是從本人口中,而是從俊一那裡聽說的。聽說俊一是直接從工廠的人那裡聽到夜木對秋山的所做所為。為什麼秋山會在工廠?是什麼樣的經過,讓夜木去攻擊他?沒有人完全把握住狀況。白天,秋山帶著井上到工廠來。這是很稀奇的事,不過那是他父親經營的工廠,因此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許多人看見了他們兩個人的身影。據說沒多久,就傳來了秋山的慘叫。好幾個人趕忙跑過去,卻看見秋山的身體已有一半幾乎就要被推進滿足熔鐵的熔礦爐裡。夜木正要把他給推下去。他們出聲製止,夜木露出一副這才回過神來的表情,放開秋山。一旁,秋山的朋友並上倒在地上,呻吟著。“看你搞出來的好事!”俊一雙手揪住夜木的前襟大叫,氣得臉色發青。惹秋山生氣並不是件好事,因為惹到秋山的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哥哥原本就不喜歡夜木,這種情緒爆發出來,讓他對夜木破口大罵。放開夜木之後,他一副碰到什麼臟東西的模樣,甩了甩手。“介紹你過去的我麻煩大了。”哥哥說要去工廠道歉。夜木想要說什麼似地張了張嘴,但終究沒有出聲。他垂下視線,露出悲傷的神情。“沒有多餘的行李,真是太好了哪。”哥哥對夜木說。“去找下一個住處的時候輕鬆多了。”“一定是有什麼原因的!”哥哥瞄了杏子一眼,無視於她。夜木也沒有任何辯解,這讓杏子更加難過。隔天星期日,工廠休息。夜木關在房間裡不出來。杏子去探視他。“在工廠發生了什麼事?”她這麼問,夜木卻不發一語,隻是默默地思考著什麼事。“哥哥說的是真的嗎?”杏子希望夜木說不,她在心中這麼祈禱。她希望在工廠發生的暴行是出於某些差錯,但是夜木把視線從窗外移開,轉向杏子,冷淡地點了點頭。紙門被拉開了。阿博站在房前,想要和夜木玩耍。“阿博,現在……”杏子心想夜木現在應該沒那個心情,正想替他回話的時候……一雙手從阿博的背後伸了出來。是正美。她驚慌地抱住兒子,對房間裡的夜木說:“請你不要再接近我家的小孩。”她的眼神裡帶有責難。她抱著兒子上樓,前往二樓自己的房間。在這當小,阿傅始終—臉莫名其妙地望著母親的臉。杏子感到一股心臟被揪緊般的苦悶,而夜木隻是默默承受著適才那來自旁人充滿敵意的視線。他開口了:“不要緊的……,我一開始就知道會變成這樣的。”說得彷佛受了傷的不是夜木本人,而是杏子似的。杏子直到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露出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奇跡似地,夜木並末被工廠解雇。星期日中午來了一封電報,要他星期一繼續去上班。夜木望著那份通知,感到困惑。“為什麼沒有把我從工廠開除呢……”星期一早上夜木去了工廠。“打起精神來。明天開始就是祭典了,一起去參加吧!”杏子送夜木出門的時候,這麼鼓勵他。祭典是從星期二開始,總共舉行三天。夜木有一半的臉被繃帶藏住,所以看不太出來,不過他似乎微微地笑了。杏子看出他的眼睛稍稍眯了起來。但是,那天晚上不管杏子再怎麼等,他都沒有回家。杏子詢問在同一家工廠工作的鄰居,他說夜木工作到黃昏,應該已經回來了。夜木在工廠算是知名人物了,他說的話應該不會錯。杏子很擔心,對哥哥說是不是去找找看比較好。“不用管他。”俊一不屑地說,又加了一句:“死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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