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荒涼的小城外,遊樂園沿著鐵路伸展向前。各個展攤徒然地閃出光亮和音樂。星期一的晚上,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家庭到這裡來閒逛。遠處,灰暗的大海翻滾著惡浪,像微微張開的淺白色頜骨。卡裡姆靠近遊樂園。一個巨大的摩天輪緩緩轉動著,它的周圍布滿小燈,可隻有一半交替發著光,好像是電路短路,顫抖著閃閃爍爍。一些電動碰碰車胡亂碰撞著,毫無新意的遊藝活動在被風吹打的篷布下進行著:搖彩、電動遊戲、悲慘的戲劇……卡裡姆不知道,在教堂和遊樂園的調查,哪個更讓他更沮喪。他毫無信心地開始對雜耍藝人進行查問。他描述著一個名叫茱德·伊特埃洛的男孩,嘟囔著這個日期:1982年7月。大多時候,人們都無動於衷,冷淡的臉不比皺巴巴的木乃伊多些表情。有時候,他聽到些抱怨的、難懂的嘰裡咕嚕聲。又有時候,他得到些懷疑的評論:“十四年前?那還能找到?”卡裡姆內心升起一種深深的失望。誰還能記得呢?茱德真正有幾個星期天來過這裡?純粹出於堅持,馬格裡布人轉遍了整個樂園。他說服自己,那個男孩也許很喜歡這個或那個遊藝節目,或者與某個藝人相處得很好……可是,當他轉完後,還是毫無結果。他望向海邊,堤壩樁基周圍浪花還在翻滾。這讓警察想起塗了瀝青的大海。他好像來到一塊無人區,這裡再沒什麼線索可搜集的了。他腦海裡浮現關於孩子的記憶:匹諾曹的魔法國,在那裡,淘氣的孩子會中圈套,被奇妙的遊藝活動吸引,然後變成驢。茱德變成什麼了呢?警察剛準備回到車上,突然看見一個小馬戲團,就在一塊空地的儘頭。他告訴自己,為了調查,要打牢每個基礎。於是他走近帆布圓頂的棚房。那並不是個真正的馬戲團,更像個不牢固的帳篷,裡麵會有少數失敗遊藝活動。搖晃的門架上方掛著一條塑料橫幅,上麵寫著螺旋形的文字:噴火表演。又是一樣的節目。警察用兩個手指掀起充當門的帷幔。麵對裡麵等待著他的刺眼表演,他停住了。火焰、沉悶的摩擦聲、氣流裹帶著的汽油味道。有那麼一刻,中尉聯想到一台極其興奮的機器,交織著火光、肌肉、火把和人身。接著他才意識到,他隻是看到了一種吐火的芭蕾舞表演。男人們裸露上身,沾著汗水和精油的身上閃著光。他們將易燃的唾液吐在怒氣衝衝的火把上。他們呈圓弧狀移動著,又是一大口汽油,又是噴出的火焰。一些男人弓下身,另一些從他們脊背上躍過去,嘴裡還吐著他們炫目的巫術。卡裡姆坐在木階梯座位上,觀看了會兒見習噴火龍們的表演。他感覺他必須待在這裡,詢問這些人。至於為什麼,他也不知道。最後,其中一個噴火表演者注意到了他。他停下表演,向他走來,手裡拿著淺黑色的火把,上麵還迸跳著幾顆火星。他應該不到三十歲,但是臉好像被雙倍的歲月侵蝕過,棕色蓬鬆的頭發、棕色的皮膚、棕色的瞳孔,看上去一副總乾壞事的煩人樣。“你是我們的人嗎?”他問道。“你們的人?”“對,雜耍藝人。你是在找工作?”卡裡姆掌對掌,雙手合十。“不,我是警察。”“警察?”男人走近他,停下腳步。“老兄,你不像乾這一行的。”警察能感覺到那男人燃燒的胸腔。“那就取決於你怎麼看待這一行了。”“你想乾什麼?你甚至都不是我們這裡的人?”卡裡姆沒有回答。他掃視著修補過的帆布圓頂和舞台中央的賣藝者,然後想著在1982年這個年輕的小夥子應該有十五歲左右。他會不會有可能碰到過茱德呢?不,不可能。但是他內心依然有種衝動折磨著他。他問道:“十四年前,你已經在這兒了嗎?”“是的,這兒有很多機會。馬戲團是我朋友的。”卡裡姆又重複說:“我在追蹤一個小孩的線索。那時候,他可能來過這裡。確切點說,是1982年7月,連續幾個星期天。我在找會記得他的人。”吐火表演者看出卡裡姆眼睛裡的誠懇。“老兄,你不是開玩笑吧?”“我看上去像開玩笑嗎?”“你要找的小孩叫什麼名字?”“茱德,茱德·伊特埃洛。”“你真的認為我們會記得一個十四年前來我們馬戲團的孩子?”卡裡姆站起來,轉身離開階梯座位。“那算了吧。”年輕的小夥子突然抓住他的外套。“茱德來過幾次。我們排練的時候,他就杵在我們麵前。好像被催眠的樣子,很像個石娃娃。”“什麼?”那個男人又上了一個台階,跟卡裡姆齊平。警察感覺到他裹著油味的氣息。噴火者又說:“老兄,那是個炎熱的夏天,鐵軌都快被曬化了。茱德連續來了四個星期天。我們幾乎同年,還一起玩。我教茱德吐火,做了些小孩子會做的事。”卡裡姆盯著年輕的噴火表演者。“十四年後,你還記得這個孩子?”“這正是你所希望的,不是嗎?”警察提高了音調:“我問你怎麼還會記得這些。”那家夥跳到夯實的地上,並攏腳跟,然後將火把儘量靠近嘴唇。他吐了幾滴帶燃料的唾液,火把便呈現出彩虹色,火星雨四處飛濺。“老兄,是因為茱德有個特彆之處。”卡裡姆微微顫抖了。“臉上嗎?他臉上有什麼東西?”“不,不是臉上。”“那是什麼?”年輕男人又吐了幾口火苗,然後笑出聲來。“老兄,茱德是個小女孩。”
第三十二節(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