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節(1 / 1)

她側著臉,頭巾完全掩蓋了臉部輪廓。卡裡姆看不到那張臉。他突然想,也許修女和小男孩臉上有顯示他們親屬關係的共同特征或標記。修女和小男孩可能是母子。這種想法像虎鉗一樣抓住他的腦袋,以至於他都沒聽清修女剛開始說的什麼。“您說什麼?”他低聲問道。“我問你想要知道什麼。”聲音沉悶而溫柔,猶如喑啞小提琴音。“修女,我是警察。我來跟您談談茱德。”灰暗的頭巾一動不動。“十四年前,”卡裡姆繼續說,“在一個叫薩紮克的小城市,您偷走並銷毀了所有關於小男孩茱德·伊特埃洛的照片。在卡奧爾,您收買了一位攝影師,騙了孩子們,縱了火,還盜竊。所有這些都是為了抹去幾張蠟光紙照片上的一張臉,為什麼?”修女還是一動不動。“我在執行命令。”她終於說。“命令?誰的命令?”“孩子的母親。”卡裡姆感到渾身陣陣刺癢。他知道這個女人說的是事實,隻一秒,他就否定了修女是孩子母親的假設。修女打開將她與卡裡姆隔開的木欄,經過他麵前,邁著堅定的步子走向麥稈編織椅。她跪在一根柱子旁的祈禱跪凳上,彎下脖子。卡裡姆走到更高一排的椅子,麵對她坐下。編織麥稈、聖灰和洋乳香的味道襲擾著他。“您說吧,我聽著。”他看著她臉上的陰影,說道。“1982年6月的星期天晚上,她來找我。”“您認識她嗎?”“不認識,我們就在這裡認識的。我沒有看到她的臉,她沒告訴我名字或其他任何信息。她隻說她需要我,為了一個特殊的任務……她要我毀掉所有她孩子同學的照片。她要抹掉她孩子的所有痕跡。”“她為什麼要抹去他?”“她瘋了。”“拜托,給我個另外的解釋。”“她說,她的孩子被一群魔鬼追蹤。”“魔鬼?”“她是這麼說的。她說他們在找他的臉……”“她沒有給出其他解釋嗎?”“沒有,她說她的孩子被詛咒了。他的臉是一個證據、一個物證,反映了魔鬼們的妖術。她還說,她和她兒子成功躲避了這個詛咒兩年,但是厄運又來抓他們了,魔鬼們又出來遊蕩了。簡直是胡言亂語。瘋子,她是個瘋子。”卡裡姆聽著安德烈修女說的每個字。他不明白這個“證據”意味著什麼。但有件事很明確:那躲避詛咒的兩年是在薩紮克度過的,並且還小心翼翼地隱姓埋名。那麼,這對母子是從哪裡來的呢?“如果小茱德真的被一些危險的東西追捕,她為什麼會把一個秘密的行動托付給一個容易讓彆人記住的修女呢?”那女人沒有回答。“請您回答,修女。”卡裡姆低聲說。“她說,為了藏住孩子,她什麼都試過了。但是魔鬼比這些要強大得多,她說她隻能給臉驅魔了。”“什麼?”“據她說,必須要我拿到這些照片,然後燒掉。用這種方法來解放她孩子的臉。”“修女,我不明白。”“我跟你說了這個女人瘋了。”“但為什麼找您呢?該死的,您的修道院離薩紮克可有兩百多公裡啊!”修女又沉默了,然後說:“她找的我,她選擇了我。”“什麼意思?”“我並不一直都是加爾默羅會修女。在我接受神詔之前,是一個家庭的母親。我必須要拋棄我的丈夫和小兒子。那女人認為,因為這個原因,我會對她的請求感同身受。而她是對的。”卡裡姆緊盯她的頭巾,強調說:“您沒有把一切都告訴我。如果您認為那個女人是瘋子,為什麼要聽她的話?為什麼跑幾百公裡去找幾張照片?為什麼要撒謊、偷竊和銷毀照片?”“因為孩子。雖然那個女人精神失常,雖然她的話很荒謬,我……我感覺那個孩子處境危險,唯一能幫他的辦法就是聽從他母親的要求。隻有這樣,才能讓那個瘋女人冷靜下來。”卡裡姆咽了口九_九_藏_書_網唾沫,刺癢的感覺又席卷全身。他走近她,用最撫慰的聲音說:“跟我說說那位母親。她外表看上去怎麼樣?”“她很高大,很強壯,至少一米八,肩膀寬闊。我沒看到過她的臉,但是我記得她有一頭烏黑蓬鬆的波浪卷發,看上去光彩照人。她還戴著眼鏡,鏡架大大的。穿一身黑,套了幾件棉質或羊毛套頭衫……”“茱德的父親呢?她從沒跟您提起過嗎?”“從來沒有。”卡裡姆抓著跪凳木邊,又向前湊過去。那女人本能地後傾。“她來過幾次?”他繼續問。“四五次,都是星期天早晨。她給了我一個寫著名字和地址的名單,上麵是可能保有那些照片的攝影師和家庭。然後整個星期,我就設法收集照片。我找到那些家庭,我撒謊、偷竊、收買攝影師,用她給我的錢……”“然後她再親自把照片收走嗎?”“不,我說過,她要我來燒了它們……她隻是在名單上把名字劃掉……當所有的名字都被劃掉後,我……我感覺她終於放心了。就這樣,她就永遠消失了。而我從此與黑暗為伴。我選擇了黑暗、孤獨。隻有上帝的目光會寬恕我。從那以後,我每天都為小男孩祈禱。我……”她瞬間停住,好像突然明白了一個隱含的事實。“你為什麼來這裡?為什麼做這個調查?上帝啊,茱德不會……”卡裡姆站了起來。洋乳香的氣味灼燒著他的喉嚨。他意識到自己張開嘴,大聲地呼吸著。他咽了下口水,然後朝安德烈修女那邊看了一眼。“你已經做了你能做的,”他用沉悶的聲音說,“但是沒用,一個月後,茱德就死了。我不知道怎麼死的,也不知道為什麼死的。但是那女人可沒您想象得那麼瘋狂。昨晚,在薩紮克,茱德的墳塚被人褻瀆了。我現在幾乎可以確定,這個案子的作案者就是她那個時候害怕的魔鬼。那個女人生活在噩夢中,修女,而這個噩夢剛被喚醒了。”修女埋頭抽泣著。卡裡姆沙啞的音色在教堂裡響起,他也不知道在為誰說話:為她、為他,還是為茱德。“我是個沒有經驗的警察,修女。我是個二流子,總是一意孤行。但總的來說,昨晚那些流氓的運氣壞得不能再壞了。”他抓著跪凳,“因為我向那小男孩保證過,你懂嗎?因為我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的,沒有任何事、任何人能夠阻止我。我為自己的膚色奔波,你懂嗎?我自己的膚色!”警察湊上前去,感覺到手指節的哢哢聲。“現在,是時候好好想想了,修女。找點什麼出來,不管什麼,給我點提示。我必須要追蹤茱德母親這條線索。”修女始終低著的頭搖了搖。“我什麼都不知道。”“想想!我在哪兒能找到這個女人?她後來去了哪裡?她來自哪裡?給我一個細節、一個線索,好讓我能繼續調查!”安德烈修女忍住啜泣。“我……我想她是和他一起來的。”“和誰?”“和孩子。”“你看到了嗎?”“沒有。她把他留在了城裡一個靠近火車站的遊樂園裡。那兒一直有遊園會,但是我從來沒有勇氣去問問那些賣藝的。我……也許,他們中的一個會記得這個小男孩……我就知道這麼多……”“謝謝,修女。”卡裡姆跑著離開了。在寬闊的廣場上,他的防滑釘鞋好像火石一樣發出嘎吱聲。他停在寒風裡,像避雷針一樣筆直,看著天空。他嘴唇微微張開,焦急地嘟囔著:“該死,我這是在哪兒……我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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