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節(1 / 1)

斯蒂芬·馬塞醫生是鄉下醫生優雅的更新版。清晰分明的輪廓,蒼白修長的雙手,昂貴的西裝,敏銳、寬容、小資、講究——醫生的完美樣板。一開始,卡裡姆就討厭這位醫生和他和氣的做派。他習慣了處於瘋狂暴怒的狀態,這種怒氣的突然消失,有時反倒讓他害怕,就像屬於他私人白令海裡的冰川在融化。他坐在扶手椅的一角,沒有脫掉皮外套。他們中間是一張清漆木桌,桌上擺了些小玩意兒,似乎很貴重,還有一台電腦、一本醫藥辭典……總之,這間診所顯得樸素、傳統、上檔次。“告訴我吧,醫生。”卡裡姆開門見山。“您也許可以告訴我您的調查是個什麼情況……”“不,”卡裡姆用一絲微笑緩和了他的粗暴,“很抱歉,我不能說。”醫生輕輕敲擊著桌子邊緣,然後站起來。顯然,這位帶彩色軟帽的馬格裡布人讓他很吃驚。電話裡,他可沒想到是這樣。“那是1982年的6月。我跟往常一樣,接到一個電話,是為了一個小男孩……發了高燒。那是我第一次出診。那時我二十八歲。”“正因為這樣,所以你記得那次出診?”醫生笑了,嘴咧得比吊床還寬,這讓克裡姆很不舒服。“不是,我馬上解釋……我接到的電話是用電話交換機打來的。我記下地址,卻不知道我要去的是什麼地方。後來我發現,那其實是一間小房子,坐落在岩石平原上,離這裡十五公裡遠……我有地址……一會兒給你。”中尉靜靜地點點頭。“總之,”醫生繼續說道,“我發現一個簡陋的石屋,十分偏僻。那兒熱得可怕,小蟲子在貧瘠的灌木叢裡吱吱叫……當那個女人給我開門的時候,我立刻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那個女人與那裡的農村背景很不相稱……”“為什麼?”“我也說不上來,主廳裡放著一架閃亮的鋼琴……”“農民不能喜歡音樂嗎?”“我可沒這麼說……”醫生打住了。“好像,您對我沒什麼好感……”卡裡姆抬起眼睛。“這重要嗎?”醫生明白似地點點頭,還是很和氣,臉上依然保持僵硬的微笑,但眼神裡卻顯出不安。他剛注意到了格洛克21手槍的方格槍柄,插在卡裡姆的維可牢皮套裡,也有可能看到了他皮衣袖子上的乾血跡。他來回踱著,似乎越來越不安。“我進入孩子的房間,一切都變得很奇怪。”“為什麼?”醫生聳了聳肩。“房間很空,沒有玩具,沒有圖畫,什麼也沒有。”“小孩怎麼樣?臉什麼樣的?”“我不知道。”“你不知道?”“是的,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那個女人把我帶到一片黑暗之中,所有百葉窗都關著,整個房間沒有一點光源。剛進去的時候,我以為那女人隻是喜歡陰涼,可是每件家具也都被床單蓋著。非常……神秘。”“她對你說了什麼?”“說她孩子病了,說光線會刺傷眼睛。”“你可以正常……聽診嗎?”“可以,在昏暗中。”“他怎麼了?”“隻是咽喉炎。另外,我還記得……”醫生俯下身,將食指放在嘴唇上——生硬刻板的教訓人的姿勢,可能想要給顧客留下深刻印象。但是卡裡姆卻毫無感覺。“就在那一刻我明白了……當我拿出光筆準備看看小孩的喉嚨時,那個女人抓住了我的手腕……動作很暴力……她不想讓我看到孩子的臉。”卡裡姆思索著,抖動著一條腿。他還在想釘在墓碑上那空空的相框、被盜的照片。“你說暴力,是什麼意思?”“確切說,是力氣。那個女人有……不同尋常的力氣。或者說她應該不隻一米八高,是個真正的巨人。”“你看到臉了嗎,她的?”“沒有。我重複一遍,一切都是在昏暗中發生的。”“然後呢?”“我開了處方就走了。”“那女人行為舉止是怎樣的?我是說,對她的孩子?”“她看起來既殷切又疏遠……還有我想……那次出診一切都不對勁……”“你後來沒有再去看過他們嗎?”醫生一直在房間裡踱來踱去。他沉重地看了一眼卡裡姆,所有的快活都從臉上消失了。警察突然明白了為什麼馬塞對那次出診記得這麼清楚。問診後兩個月,小茱德就死了。醫生應該也知道。“接下?99lib?來我就去度假了,”他繼續說,“其實……後來九月初,我回到過那間小屋。那家人已經不在那裡了。透過遠處的鄰居,我得知他們離開了……”“離開了?沒人跟你說那小孩死了嗎?”醫生搖搖頭否認。“沒有,鄰居什麼都不知道。我是在後來偶然間知道的。”“怎麼知道的?”“薩紮克墓園,我去那裡參加葬禮。”“是你的另一個病人嗎?”“您問得太多了,偵探先生,我……”卡裡姆站起來。醫生往後退了退。“那時候起,”警察說,“你就自問是不是出診那天沒有看出他有更嚴重的疾病。那時候起,你就生活在內疚之中。你自己肯定還做了調查,你知道小孩怎麼死的嗎?”醫生將食指滑到襯衫衣領裡,將衣領解開,額角沁出汗珠。“不知道。對,我……我是做了點調查,但是什麼也沒發現。我聯係了同事、醫院……可是什麼也沒查到。這件事情困擾著我,您明白嗎?”卡裡姆轉過腳步。“你還是沒有吸取教訓。”“什麼?”醫生的臉色跟紗布一樣蒼白。“你很快就會知道的。”卡裡姆回道。“該死的,我對你做了什麼?”“沒做什麼。但是,我年輕的時候專偷你們這種人的車……”“你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你是誰?你……你甚至都沒有出示證件,我……”卡裡姆略微笑了笑。“放心,我開玩笑的。”他溜到過道上。候客廳裡東西塞得太滿,嘎吱作響。醫生追上他。“等等,”他叫道,“您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嗎?我是想說……關於死亡原因……”“很不幸,我不知道。”卡裡姆轉動門把手。醫生將手緊按在門上,他的西裝像帆布一樣顫動著。“發生什麼事了?過去這麼久了,為什麼現在來調查?”“有人昨晚潛入了小家夥的墓室,還盜竊了他的學校。”“誰……誰做的,您認為?”卡裡姆說:“我不知道。但是有一件事很確定:昨晚的案子,隻是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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