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9月……自從從醫院逃脫後,轉眼七年過去了。猶如地獄一般漫長的七年。離2010年9月15日的時效到期,還有差不多八年。還沒有熬到一半呢。想到這點,智惠子就對時間充滿了絕望。友竹智惠子這個名字仍能使用,這是理所應當的,因為她同丈夫洋司,並未正式離婚;但洋司如果繼續用原姓“友竹”,肯定會對生意造成負麵影響,他公司的名字,應該不叫“友竹房地產”了吧。妻子是殺人犯——在這種前提下,向家庭裁判所提出申請,離婚很容易就能獲得批準。智惠子說不定己經被除籍了。如果智惠子恢複舊姓,正式的姓名就是豐島智惠子,但逃跑途中,她還會繼續使用友竹智惠子這個名字——殺人逃犯友竹智惠子。隻要她沒有被捕,就會始終與友竹洋司糾纏不清。感到絕望的時候,她就會想想洋司。洋司虐待她,她也報複了洋司……想到這裡,她就會稍微好受一些,儘管這種複仇的喜悅,就像黑暗中的燭光一樣微弱。不可思議的是,母親給智惠子的銀行卡上的存款餘額,一直保持不變。每次取了錢後,下次再去取時就會發現,缺口已經被補足了。在大阪天王寺站前的銀行取錢後,洋司就出現在了天王寺。多虧整形手術後,她麵部腫脹,洋司從她身旁走過,也沒能認出她來,隻是後來在新乾線的月台上,才又發生了千鈞一發的險情。洋司知道她什麼時候、在哪裡取了錢,就是說,他掌握了存折上的信息。儘管不知道洋司通過什麼手段,弄到了母親手中的存折,但智惠子將計就計,在廣島縣莊原市的三年半期間,多次前往福岡和大阪等地,故意取錢。洋司恐怕每次都上了當,而且,每次都撲了空,所以被氣得火冒三丈吧。洋司設下的圏套,不僅被智惠子給識破了,還被智惠子利用起來對付他,洋司一定有一種被戲耍愚弄的感覺。她現在的容貌又有了新變化。被捕時一頭齊肩燙發的臉,警察拍照時卸了妝的臉,從醫院逃走後,母親清子幫她剪成短發後的臉,接受整形後腫脹不自然的臉,消腫之後右眼旁留下傷痕的臉……離開莊原市以後,拿著存款在日本各地旅行期間,她的身體發生了劇變。拜長時間旅行所賜,她全身的脂肪都減少了,皮膚由鬆弛轉為緊繃,原來的一張圓臉,此時也出現了棱角。七年前認識智惠子的人,現在多半會認不出她來了。但聲音改變不了,隻要與她多說兩句,就會發現她就是友竹智惠子。海浪拍打著腳下的的岩石,海風的呼嘯,甚至壓過了海浪的轟鳴。她在公交車的終點站——龍飛燈台前下車,車道不遠處就是懸崖。車道下麵有村子,村外就是大海——津輕海峽。這裡是本州的最北端,如果警察追到這個地方,她將無路可逃。那時將上演電視裡常播放的兩小時懸疑劇的最後場麵——追蹤的警察與凶手之間,展開生與死的對決。幾隻海鷗在天空中悠然飛翔。在這裡下車的,隻有一名駝背老婦人和智惠子。目送老婦人走下通往漁港的坡道後,智惠子開始登上陡峭的階梯。看到國道標示牌後,她才知道,這裡就是有名的“階梯國道”。拿著沉重的手提箱,緩緩登上階梯,她決定今晚先投宿一宿,再去燈塔。她找到了一個兩層樓的旅館,住宿費加早晚餐費,一共是一萬日元。正是正月下旬的淡季,又不是節假日,智惠子原以為客人會很少,但沒想到並非如此:農閒期的老人大量入住,旅館玄關附近,充斥著東北方言,十分熱鬨。她已經用“莊原夕子”的名字預約了房間,樸實寡言的旅館老板,領她進入房間。房間不大,隻有六疊大小。窗外是一個小院子。儘管旅館位於小山坡上,但風景卻不好。不過一分錢一分貨,也沒什麼好埋怨的。放下手提箱,智惠子決定去燈塔走一趟。平緩的小路通往海岬,路上不時碰上其他遊客。站在海邊,能清晰地望見津輕海峽另一頭的北海道。沒想到,它竟然如此之近。往東望去,則是下北半島。下北半島狀如斧頭,斧刃部分是連綿的峭壁。狂風從天降,大海波濤湧。漁船就像是樹葉一樣,隨著波浪上下顛簸。它們剛從外海回到灣內。青森函館之間的小型渡船已被廢棄,能運送車輛的大型渡輪,此刻正要駛出陸奧灣。智惠子的腦海裡,自然流淌出《激情海峽冬景》這首曲子,不由得哼唱起來。這裡是本州最北端,我不能再往北去了。一想到這點,她就嗚咽起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她回想起在莊原的“裕子”餐吧唱歌的情景。“請看,那裡就是龍飛岬,本州的北地儘頭……”濤聲帶著哀愁的旋律,灌進她的耳朵。突然,她止住步子,無法繼續前進。自己的人生真是淒涼啊!再這樣走下去,自己會不會突然跳下懸崖呢?就算極力克製,但衝動之下,自己會不會慨然奔赴彼岸世界呢?然而,她還是邁開了步子,理智在說“不”,但求死之心占據了上風:“不行!再走下去,我就會墜入大海,葬送性命。”結束生命的衝動,與堅強活下去的願望,在她心中纏鬥不休,智惠子腳步踉踉蹌蹌,身體搖晃。海風似乎能將她像風箏一樣吹上天。“等一等!……”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智惠子心頭一凜,那聲音聽上去很像洋司。這裡是本州的最北端,她無處可逃。懸崖以外就是大海。她隻有跳海一條路了。她朝崖邊走去。“你沒事吧?”一個女人接著問。那一瞬間,智惠身上的咒語被解除了。回頭一看,一對遊客模樣的、五十歲左右的夫婦,正憂心忡忡地看著她。他們見她舉動可疑,覺得她想自殺吧。“啊,不好意思。我頭有點暈。身體很不舒服。”智惠子手扶額頭,“我住在那邊的旅館,來這兒是為了吹吹風。”“這樣啊。我們也一樣。一道回去吧。”男人似乎還不放心。“好不容易來了,我去看看海再走。”“彆勉強自己,快回去吧。”“好的。那就這樣吧。不好意思,讓你們費心了。”智惠子向老夫婦鞠了一躬,提前返回旅館。她的身體輕飄飄的:“我究競想乾什麼呢?……是像彆人以為的那樣,要自殺嗎?不行。這麼做隻會讓洋司那個狗東西高興!”回到旅館,在大澡堂洗去旅途中的汗水後。她回到狹窄的房間,一個人用了晚餐。邊喝啤酒邊吃新鮮魚貝的時候,她求生的欲望更強烈了。“怎麼能死呢?絕對不能死!”然而,十五年實在是太漫長了,現在連一半都沒熬完。醉意又催生了絕望。睡過一晚,她心情大變:“我要繼續逃下去。一定要堅持到時效到期。不是還有八年嗎?三百六十五乘以八,是兩千九百二十。還不到三千天。隻要再睡兩千九百多回覺,那就可以了。不過……”她開始認真思考返回故鄉的問題。故鄉——不是出生地群馬縣桐生市,而是她最後生活的那個城市,同洋司生活的那個城市。儘管那裡給她留下的隻有痛苦的回憶,但她還是想回去。她想査出,是誰將智惠子的物品,放在了流竄犯案件現場,還想向洋司和林田亮子複仇,讓他們為愚弄她付出代價。她腦子裡充滿了對暴力的想象。但她覺得,那裡已經張開了一張危險的大網。02安岡留吉參加了地方自治會的自衛團。他在住宅區租了一套房子。本來隻想暫住一段時間的,但自從他退休刑警的身份泄露出去以後,自治會便委托他代領自衛團,在新年前後防範火災,平常則巡邏警戒。搬過來後的第二年,碰巧輪到他擔任自治會的班長。班長由各街區的代表輪流擔任,而且不能推辭。考慮到要同這一帶的居民打交道,他隻好應承下來,並參加了自治會的班長會。班長中必須選出負責的乾部,但沒有人毛遂自薦,因為各有各的工作,要麼是忙著搞學校的家長會活動,要麼是照顧家中的老人,要麼年紀老邁、活動不便……等等,總之,都避之唯恐不及。最後隻能抽簽選出乾部,一旦抽到,如無令人信服的理由,就必須接受。看到戰戰兢兢、唯恐被抽中的其他班長,安岡義憤填膺地舉起手,說如果負責的是保安部之類的工作,他願意當這個乾部。自治會會長對他深表感激,並多此一舉地向眾人介紹起他來:“安岡先生以前是警察,我認為他特彆適合當保安部長。謝謝你。”安岡起身道:“我是狹山東警察署的退休刑警,如果警察需要我們巡邏的話,我想自己或許還能發揮點作用。我對自治會活動,還不怎麼習慣,請大家多多指教。”安岡贏得了稀稀拉拉的掌聲。任期為兩年,他連任了三屆。在作為保安部部長,進行自願活動的過程中,他找到了自己新的人生價值。老伴兒己經去世,兩個女兒也都嫁人,他過著鰥夫的生活。隨著頻繁出入自治會事務局,他漸漸掌握了同一街區住戶的資料。幾年來,市內和鄰近市鎮的村中,相繼發生了流竄犯傷人案件。他自然產生了組織自衛團的想法,並主動擔當了團長。唯一的問題是,他頭部的舊傷。二十年前,他偶然途經盜竊現場,與盜竊犯搏鬥時,對方照他的麵門猛揮一拳,他應聲倒地,後腦勺狠狠地磕在了柏油馬路上。犯人被同事抓住了,但他從此便會間歇性地意識不清。儘管不會對生活造成多麼大的障礙,但偶爾陷入這種狀態時,他就會失去記憶。他去醫院拍過大腦片子,但醫生說沒有異常,可能是以前留下的後遺症。他接受了這一說法。人老了,自然會出現老化現象,比如在所謂的“恍惚狀態”中一個人傻笑。他覺得這種現象,絕非隻出現在他一個人身上。無論如何,他不希望自己在遇到流竄犯和盜竊犯時,出現這種問題。團長首先敗下陣來,這個人他丟不起。遭流竄犯襲擊的受害者當中,還沒有出現死者,但有數人重傷。受害者既有大人,也有小孩,既有男人也有女人。有極不可靠的目擊情報稱,襲擊者是女人,化濃妝,嘴大得就像裂開了一樣。莫非是傳說中的“裂嘴女”? ……這情報怎麼聽都像是在開玩笑。自衛團決定在孩子們放學的時候,輪流巡邏。有目擊者稱,下午三點到五點期間,有色魔袒露男性生殖器,從車內向女生搭訕。安岡請求學校附近的居民,予以配合,在這一時段出門遛狗,或者給籬笆澆水,總之,儘量出現在路上,這樣一來,受害者果然顯著減少。安岡沒有權力,命令團員們工作到太晚,也擔心這批誌願者的人身安全,所以,最遲八點,就會讓他們都回去,自己則巡邏到九點甚至十點。他才六十多歲,對自己的體力還有自信。隻要大腦裡的“炸彈”沒有爆炸,他相信,自己即使同年輕人較量,也不會落下風。可是,最近他覺得,體力確實在下降。一個人晚上騎著自行車巡邏的時候,偶爾會碰到執勤的警察,很多人都認識安岡,主動上前打招呼說:“您辛苦了!”他則回答:“這一帶不太平,所以我就加入了這個‘自衛團’,儘點綿薄之力。”安岡的自行車是電動的,有了這個代步工具,他白天曾多次遠征。在方圓五公裡的範圍內,狹山東警察署、友竹智惠子居住過的公寓、殺人現場都包括在內,還有她逃脫的醫院,和她母親經營的美容院。這些地方屬於他的自行車巡邏路線,這讓他不得不時常回想起痛苦的往昔。他認為,友竹智惠子遲早會回來的。當然,這也可能隻是他的奢望。他盤算著,一旦獲得了智惠子潛藏在某處的情報後,就迅速前去抓捕。那家民營電視台,播出了搜尋通緝犯的特彆節目後,不久便又接到舉報,警察立即趕往目擊地——廣島縣的一個小城,但智惠子又搶先一步逃走了。這女人真是警察的克星啊。從莊原逃跑之後,她又到哪兒去了呢?現在是11月,已經進入了深秋,早晚氣溫也逐漸轉涼了。一天夜裡,巡邏即將結束,安岡蹬著自行車,經過智惠子脫逃的醫院旁的道路,在穿越天滿神社茂密的樹林時,心頭不禁一緊。職業的直覺告訴他,神社裡有人。他將自行車停在牌坊前,從儲物箱裡取出手電筒和木質警棍。警棍是他模仿正規警棍,用櫻樹樹枝製作的,相當有分量,握在手裡,他覺得很放心。他關掉手電筒,在昏暗的夜色中穿過牌坊,從廁所向前殿走去。沒有風。神社中空氣冷冽。他聞到一絲香水味,這喚起了遙遠的記憶,但記憶的細節卻曖昧不明。他來到前殿,手電筒的光束,射到香錢匣上。最近常有小偷打香錢的主意,他不能掉以輕心。他回想起十八時歲當警察,騎著自行車巡邏的情形。那時自己使命感極強,誓要為社會貢獻力量。當然,後來為了抓捕罪犯,他殫精竭慮,累得直不起腰來,但仍然甘之如飴。安岡將光束投向前殿的走廊。偶爾有無家可歸者,在那裡過夜。當然也有許多野貓野狗,把那裡當成老窩。香錢匣的背麵,掉落了一個粉色的東西。是一塊疊得方方正正的手絹。他彎身拾起手絹,湊到鼻下,聞得到香水味,甚至還帶著些許體溫,好像剛掉落不久。對著光源査看,上麵繡有“CT”兩個字母。是友竹智惠子的首字母縮寫。啊?不會這麼巧吧?他站起身,立即感到頭暈,連忙用手扶住頭,等待眩暈過去。他關了手電筒,靜靜地矗立在黑暗之中。晚風瑟瑟。一瞬間,他仿佛穿越到了另一個世界。他將手絹揣進口袋裡,繞著神社走了一圈。對了,前殿後麵,不就是友竹智惠子曾經藏身的那座民房麼?當時房裡有一位臥床不起的老婦人,不知道現在情況如何了?縫在手絹上的“CT”兩個字母,究竟是怎麼回事?儘管事出偶然,但這樣做,明顯是要向他透露些什麼。神社裡沒有可疑人物。經過牌坊的時候,他感覺臉上涼颼颼的,就像是穿過了一道看不見的屏障。他伸手摸了摸臉,然後抬頭望了望天。星辰滿天,根本不可能下雨。他著魔了一般,騎上停在牌坊前的自行車。03鄰家傳來一陣怒吼:“老太婆,你給我閉嘴!再囉嗦,小心我宰了你!”戶村由佳子“噗唧”一下睜開了眼睛,查看了一下枕邊的手表,剛好上午八點。每天早上的這個時間,隔壁的佐佐野家,就會傳出相同的怒吼。那是住在二樓的佐佐野家的長子,在對自己的親生母親發脾氣。他年齡大概與由佳子相當,據說升入高中後,就再也不上學了,一直把自己關在二樓的房間裡。房間的窗戶拉上了遮光窗簾,幾乎從來沒有打開過。他一整天都在房間裡打遊戲、上網,基本上隻在晚上外出,去便利店看漫畫,或者買方便麵。由佳子在便利店裡見過他一次,身高一米七,體型偏胖,禿頭上嚴嚴實實地罩著黑色絨線帽,看上去很不健康。他走路時微微埋著頭,避免與人視線相交;回到家後就變成了暴君,對六十出頭的母親,出口不遜,甚至拳腳相加。母親戰戰兢兢地過著日子,生怕惹兒子不高興。但周圍人都說,這都是做母親的自作自受,把兒子從小就寵壞了。可笑的是,戶村由佳子每天,都是準時被佐佐野健介聲震四鄰的罵聲驚醒,並開始新的一天的活動的,簡直就像是鬨鐘一樣,由佳子對朋友說。但是朋友卻憂心忡忡。“如此凶惡的男人,就住在隔壁,難道不覺得危險麼?”“沒事的,我們的生活方式不一樣。”“由佳子姐,你家是木質結構的老房子吧?就算上了鎖,也會很危險。一旦壞人破門而入,你就完了。見到由佳子姐這樣的美人,那頭禽獸不知道會乾出什麼事來。”其實,從佐佐野健介居住的二樓房間,剛好可以看到由佳子家的一樓房間。“你瞧,絕對看得到。太危險了!”朋友來由佳子家玩的時候,從一樓的走廊,望著佐佐野家的二樓,不安地說道。“沒事的。對麵的窗戶都關上了。”“還可以透過窗簾的縫隙看啊!”“你多慮了。”由佳子一笑置之。由佳子家是二戰結束後不久建起來的,她同八十多歲的外婆一起住。外婆十幾年前腦梗,右半身活動不便,雖說在家生活並無大礙,但不能外出購物,白天多數情況下,都在房裡睡覺。過去購物都是讓由佳子的母親做,但數年前母親再婚後,就主要由佳子擔當了。母親離婚後,獨自將她撫養大,由佳子衷心地希望母親能幸福,支持母親再婚。由佳子從當地國立大學教育係畢業後,一直沒有就業,因為她生活無憂。母親知道這一點,所以並不怎麼反對。母親的結婚對象也是再婚,兩人現在正在橫濱過著和諧的生活。由佳子讀大學的時候,曾和同學一起做過所謂的“倒爺”生意,將低價收購來的東西,在網上高價出售。後來獲取了古董商執照,生意也越做越大。主要是將從古董市場,和二手貨市場上,購買的陶瓷、古董、書畫等,拿到網上去販賣,從中賺取差價。這裡麵利潤豐厚。那些不能確認是否真品的東西,在網上販賣時,會公開標明“不保證是真品”。但即便如此,也會有不少人抱著“撿漏”的心態,將其買走。大學時的生意夥伴,也是她的戀人,但他來自彆的城市,不喜歡不穩定的工作,所以,畢業後就到普通公司上班了,兩人的戀情也就此結束。從那之後,由佳子就是孤身一人。古董商裡,年輕女性十分稀少,同行易貨或者采購的時候,由佳子總能左右逢源。家中有老人過世,家屬通常會處理老人遺留的藏品,她就以極低的價格收購,充實自己的存貨。現在,她已經積攢了好多件拿得出手的寶貝。她原本希望,靠文章安身立命,但她深知:這條路十分艱難。對自己現在的生活,她還算滿意——既能自食其力,又能照顧外婆。“啊……要是我結婚了,誰來管外婆呢?”偶爾來由佳子家的朋友,名叫豐島奈美江。奈美江的母親,在入間市經營一家美容院,但她並不想繼承家業,而是計劃考入大學文學係,將來當老師或者圖書館管理員。雖說是朋友,但奈美江其實小由佳子八歲。奈美江讀小學的時候,兩人因為某件事認識了,自此便成了“忘年之交”。雖然年紀相差不小,但不知為什麼處得卻很融洽。可能是因為她們都喜歡,都是在單親家庭長大吧。“由佳子姐,你洗好的東西都晾在院子裡,沒事吧?”奈美江仍不放心,“隻隔著一道籬笆,想偷的話,隨便什麼時候都能進來。”“內衣小偷?”實際上,內衣已經被竊好多次了,但由佳子一直沒當回事。“偷外婆的內衣有什麼用?”“說的也是。但你還是要小心哦。”“知道了,一直都沒發生什麼事,彆擔心啦。”這是一句謊話。幾年前,家裡發生了一件轟動一時的大事。她未親身經曆。一名叫友竹智惠子的殺人犯,從附近的醫院逃脫後,潛入了這裡,換上外婆的衣服逃走了。當時,外婆身體不好,臥病在床,對這件事記不太清,隻朦朦朧朧地知道,半睡半醒之間,有一個護士來跟她說過話。母親匆忙趕回家,從警察口中了解到,發生了什麼事後,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由佳子在那時,第一次得知友竹智惠子這個名字。前所未聞的逃亡大戲在本地上演,這本就是爆炸性的話題,加上這出戲的舞台之一,竟是自己的外婆家,更是讓人頗受震動。由佳子那會兒同母親住在東京的公寓裡,案發後,母親放心不下年老多病,又獨自生活的外婆,就帶著由佳子來這兒居住。從此,由佳子就同佐佐野房子成了鄰居。丈夫過世後,房子就同兒子兩人生活。由佳子發現,房子的臉經常都是腫的,眼睛周圍還布有淤青。她在路上遇到房子時,會主動打招呼,但這種事很少發生,房子也似乎一直在刻意閃躲。“她兒子是個宅男,一不順心就會拿她出氣。太慘了。當然,作為母親,她教育也很失敗。”初中三年級時的奈美江小大人一般的說道。“聽你這麼說,房子夫人真的很可憐。”“不能說她可憐。我家的情況更複雜。由佳子姐,你家不是也隻有外婆、媽媽和你嗎?隻要母親教育到位,孩子就不會誤入歧途。”奈美江的確言之有理。她的母親很早就生了她,出於無奈,將她托付給外婆撫養。奈美江從小就管自己的外婆叫“媽媽”,戶籍上也寫的是母女關係。暑假結束後,奈美江就忙著準備升學考試,沒有再來過由佳子家。當然,理由不止如此。最近常有流竄犯傷人事件發生,她母親應該禁止她外出了吧。但她經常打電話過來,要麼彙報模擬考試成績不錯,要麼互致生日祝福,要麼純粹是因為太寂寞了。奈美江成績十分優秀,目標是考入優秀的高中。由佳子確信,這對奈美江來說,不是難事。奈美江雖然不來了,鄰居佐佐野家,卻仍然一切照舊。要是母親房子死了,健介該怎麼辦呢?由佳子不由得有點擔心,但她最後還是決定,少操彆人家的這個閒心。由佳子有一輛跑業務用的麵包車,但最近前門上,出現了幾道劃痕。她知道這是有人故意為之,而且對此人是誰,她心知肚明。這件事直接促使她,在車庫前安裝了監視攝像機。04佐佐野健介透過窗簾縫,俯視著外麵。平日裡都拉著窗簾,房間裡就像夜晚一樣黑暗,他經常透過窗簾縫隙,窺視外麵。特彆是旁邊的磯野家。住在那裡的老太婆的外孫女戶村由佳子,年齡與自己相仿,是個地道的美人。身高一米六,體態窈窕。在院子裡晾洗好的東西的時候,黑色長發在朝暉中,閃閃發亮。儘管她穿著衣服,健介卻能透視到衣服之下。他眼中的由佳子是全裸的。他並非具有特異功能,隻是在意淫罷了。“戶村由佳子,嘿!這女人不錯。”他從窗簾縫隙中,用數碼相機偷拍了她多次,照片都上傳到了電腦裡——既有上班時穿著牛仔褲的由佳子,也有稍事打扮的的由佳子。無論什麼時候,她都美得不可方物。這時,樓梯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母親儘量輕手輕腳,但他的耳朵,仍然捕捉到了動靜。隨後,母親在房門口放下了什麼東西。是晚飯。母親離開後,他打開門,托盤上放著飯桶、飯碗、醬湯、炸豬排和卷心菜,還有一罐冰啤酒。母親白天開車去郊外的大型超市上班。他知道母親不上班的話,自己就沒得吃,所以,對此並無異議,但平常遇到一點小事,他就會對母親大發雷霆。母親清楚自己的力氣比不上他,所以,從來都是默不作聲,逆來順受。他深夜外出的時候,母親也不會鎖門。他從便利店購物回來後,母親己經睡著了。他們―樣互不見麵地生活在同一屋擔下。母親隻能聽見他的怒吼。早上八點起床,用過早餐兼午餐後開始上網,上累了就睡覺,直到傍晚才醒。母親七點下班回家後,做好晚飯,放在他的房門口。吃完晚飯,他就開始打遊戲,或者上網,每三天在深夜外出一次。白天,他瞅準戶村由佳子駕車外出的機會,偶爾會偷偷摸進她家的院子,偷走晾在院子裡的東西。為了不引起懷疑,他每次隻拿一點。那個女人將自己的內衣,混在老太婆的尿布中間晾,但這一幕,已被他從自己房間中看到。老太婆大小便失禁,院子裡經常掛著尿布,風一吹,一股尿騷味就會從樓下飄上來。他的電腦上,現在就放著戶村由佳子的幾件內衣。不是變態,他覺得對女人都有自然的欲求,動物不是都有這種本能麼?……讓那女人一直照顧老太婆,實在太可惜了,還有許多歡樂的事可做呢。不僅那個女人,世上所有的女人都一樣。累積的憤怒偶然找到了宣泄口,才未能爆發。至少現在沒有。他有時候會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多少歲了。他也曾自問活著是為了什麼。或許,不久之後,他就能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05“友竹智惠子女士,你從醫院逃脫七年之後,即2002年10月,又回到了狹山,對嗎?”“是的。”“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冒著被警察抓捕的危險、采取如此大膽的行動的原因是什麼?”“原因有兩個。”友竹智惠子狂咳起來。消停之後,她平靜地開始發言,“首先,我想看看母親怎麼樣了。我給她惹了那麼大的麻煩,後來又一直沒有聯絡,不知道她的身體是否健康。我還很關心奈美江,她就要參加中考了……”“還有一個理由呢?”“我還想了解洋司的情況。我對他恨意難消;對林田亮子的背叛,我也刻骨銘心。我開始考慮,向二人複仇。所以,我才會選擇冒這個險,儘管吉凶難料。”“嗬嗬,很難評價你的這個選擇啊。本可以繼續逃亡;等待時效到期,但卻重回故地,火中取栗。”智惠子閉上眼睛,流下熱淚說:“是啊,很難。我現在都不知道是對是錯。”“但如果繼續逃下去的話,也可能會被抓住。你不害怕被捕嗎?”“當然害怕。我逃亡的六七年裡,沒有過過一天舒心的日子。實際上,我有好幾次都命懸一線。稍一大意,就會被警察抓住,或者慘死在洋司的手上。可能隻是我比較走運吧。”“這麼說,不管怎麼選擇都是‘凶’咯?”“我沒有選擇的餘地。我就像站在龍飛岬的懸崖邊,前麵是大海,後麵有強風。要麼投海自儘,要麼被刮落懸崖。隻有這兩種結局,根本無從選擇。”“厄運連連?……”“真的是厄運連連。掃把星下誕生的就是我——友竹智惠子。”友竹智惠子說著,臉上浮現出一抹微笑。06“喂,請問是誰?”聽到電話另一頭的聲音,友竹智惠子就說不出話來了。她打電話隻是為了聽聽母親的聲音,還沒有考慮過要說些什麼。“掛了哦。”母親說。這時,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誰啊?”是奈美江。案發的時候,奈美江還在上小學,現在卻已經長這麼大了。智惠子激動得不禁發出一聲嗚咽,母親音調驟變:“智惠子?是智惠子嗎?”“……”“是你吧?……是智惠子吧?”血親之間,總能心意相通。“……”“喂……”“嗯。”智惠子終於出聲道。“喂……現在你在哪兒?”“東京。”“你來東京了?”“我想聽聽媽的聲音。您身體還好吧?”智惠子哽咽起來,“我一直沒有聯係您……啊,對不起!”“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母親也哭了。“怎麼了?……”又聽見奈美江的聲音。“我能不能同您見一麵?”“能是能,但會不會太危險了?”“危險?……”“你回家來,就等於自投羅網啊。”“那個刑警,現在還來找您?”“沒有,他己經退休了。但搜查本部還沒有放棄,有人接手了他的工作。”“難道警察還在附近巡邏?”“嗯,不錯……”“這部電話安裝了追蹤設備?”“沒有。洋司家的電話,或許還有可能。”洋司?母親同洋司關係很好嗎?為了摸清母親的真實態度,智惠子決定問一個問題:“媽,謝謝您!您支援我的錢,幫了我的大忙了。”“你說什麼?”“您不是總往賬戶裡存錢嗎?”母親頓了一下,然後吞吞吐吐地說:“我沒有存過啊。”“可是……我的卡上,總會存進錢來啊。”“我給你那張卡,隻是為了解你的燃眉之急。”“您的卡幫了我大忙。裡麵總是有一百萬日元。”“啊,那是洋司存的。我隻在卡上存了十萬日元……洋司是個好人啊。”“怎麼回事?”“我把存折交給他了。”擔心果然應驗了!“您為什麼要這麼做?”“因為洋司也希望你逃跑啊。他說想往賬戶裡存錢幫你,求我把存折給他,我就給他了。”“但洋司卻在追殺我!”智惠子簡要講述了在天王寺、新大阪新乾線月台上,差點被洋司追上的經曆。“他肯定沒有惡意。他一心一意想幫助你。”智惠子完全不這麼認為:那時候的洋司,眼中燃燒著極端的憎恨。智惠子己然識破洋司的計謀——我一從銀行卡中取錢,他就會立即趕到取款銀行的所在地。以洋司的財力而論,幾十萬日元,隻相當於零花錢。從某種意義上說,那隻不過是預付的賞金罷了。他先讓我自由外逃,然後像獵人一樣追蹤我,並以此為樂。智惠子行蹤不明的時候,銀行卡陷阱就很管用。“你誤會洋司了。”母親徹底被洋司籠絡了。那家夥是典型的家暴男,對外總是裝作溫柔體貼的丈夫,對內則動輒暴力相向。就連智惠子的母親,也被他欺騙了,現在見母親十分危險,被警察逮住還好說,但如果落入從母親口中聽到風聲的洋司手裡,那就萬劫不複了。“媽,我隻求您一件事情——千萬不要告訴洋司,我聯係過您。”“嗯,知道。”“您多保重……媽媽。”“智惠子,等等……”母親話沒說完,智惠子就掛掉了電話——那是JR池袋站地下大廳裡的公用電話。母親可能還是會通知洋司。這也沒什麼大不了。智惠子在池袋站前的都市銀行,取了三十萬日元。這件事洋司很快就會掌握。就算母親不告訴他,他也應該知道,智惠子返回東京了。他隨後將采取什麼行動呢?深入虎穴,這正是她的計劃。不這樣,她的憤怒就無法平息。她早就已經怒火中燒了。07“林田亮子女士,友竹智惠子登門來訪的時候,你有何反應?”“我的心臟都差點停跳了。”“你從來沒有想過她會來嗎?”“那當然。誰能想到,殺人通緝犯會冒著被捕的危險,來我家?”“你覺得,她是來乾什麼的?”“有可能是來殺我的。我覺得這是唯一的可能。起初的震驚過後,為了避免被殺,我隻好跟她保持交談,能拖多久是多久。”“但死亡確實在步步逼近。”“我隻能裝作惶恐屈服的樣子。”“你指望這樣有用嗎?”“百分之十的概率吧。”……08案發己經七年,“搜尋通緝犯”的節目,造成的短時轟動,轉瞬即逝,現在,友竹智惠子又成了公眾陌生的名字。就算有人還記得她,也做夢都想不到,通緝犯本人,會回到原來的城市。2002年10月16日,友竹智惠子在離林田亮子的公寓最近的西武新宿線狹山市站下車,毫無畏懼地挺起了胸膛。晚上七點多,下班的上班族,大量湧下電車,她置身於人潮之中,為了方便行動,她下身穿著一條褐色褲子,上身披著一件輕薄的黑色夾克。看起來不像女職員,而像打工結束後,匆忙趕回家的主婦。但她內心卻憤怒到極點,隻要稍有剌激,怒火就會爆發出來。她短發齊耳,麵容消瘦,她用濃妝蓋住了右眼附近的傷痕。有雜誌稱她是“擁有七張麵孔的女人”,其實何止七張,她還能變換出更多的模樣。她過去對自己的臉並無自信——鼻子不髙,單眼皮,姿色也不出眾,但現在這張臉,反而成了優勢——在人生墜入低穀、不得翻身的時候,它多多少少給她帶來了一些“福氣”。車站前就有派出所,裡麵亮著燈,但看不到警察。旁邊沒有停摩托車和自行車,說明警察們可能正外出巡邏。公告板上張貼著通緝令。褪色的奧姆真理教(日本邪教組織,組織者麻原彰晃。1995年3月20日,該組織在日本東京地鐵,投放了沙林毒氣,造成五千五百多人受傷,十多人死亡,震驚全世界。)通緝犯的頭像旁邊,就是她的照片。看到這張臉,請打110!……地方派出所就是這樣。也許是幾天前下過雨的關係,通緝令皺巴巴的,上麵智惠子的麵容扭曲,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這樣一張臉,誰也沒見過。天空陰雲密布。夜幕降臨後,光線更暗了,她的身體似乎融入到夜色當中。她走在夜路上,前後左右的行人,越來越少。林田亮子居住的公寓,就在住宅區中。智惠子就是在那裡,殺死了亮子的丈夫林田浩之。智惠子知道,亮子現在還住在原處。幾年前,她在某檔電視節目中,看見亮子作為被害人妻子登場,臉上打著馬賽克,聲音也經過了處理。“這個公寓裡,儘是我同丈夫的甜蜜回憶,我不會搬走的,我要在這裡,等待凶手落網的好消息。”亮子抽泣道,儼然悲劇女主角的模樣。“她還有女裝店要經營,所澤的酒吧可能己經關閉了。”智惠子猜想,“亮子留在原來公寓裡的頭號原因,是想保留智惠子知道的那個電話號碼。那部電話最適合警察追査。”另外,發生過凶殺案的房子,沒有那麼容易賣掉,“不乾淨”的東西罕有人問津,即使重新改裝,去除了過去的痕跡,價格也會大幅度縮水。總之,亮子不過是在賣不掉的房子裡,上演了一出悲情戲。她多半拿到了天價保險金,關掉了酒吧,隻經營女裝店吧。她沒有孩子,可以隨心所欲地同其他男人尋歡作樂。借智惠子之手除掉恨之入骨的丈夫後,她開始享受幸福生活了。林田亮子出爾反爾,拒絕履行交換殺人協議,智惠子不會饒恕她,一定要讓她按協議辦事,將友竹洋司從這個世界抹除掉。這是亮子的義務。如果亮子不遵守契約,那智惠子報複起來,也絕不手軟。智惠子越走越氣:“混蛋!……不可饒恕!……我絕不能饒了那個女人!……混蛋!……”公寓樓的大門自動上鎖,外麵的人沒那麼容易進去,這是智惠子必須突破的難關。但出人意料的是,這個問題很快就解決了。門廳裡走來一個中學生模樣的少女和她母親,從少女背書包的樣子判斷,多半母親正領著她,去補習學校。智惠子在門關閉之前,溜進了門廳。比她想象中輕鬆許多。她清楚地記得,亮子住在605室。她沒有乘電梯,而是直接走樓梯。上六樓後,她躡手躡腳地穿過走廊,來到房門前。跟七年一樣,門前的名牌上寫著“林田”二字,這勾起了她的痛苦回憶。按下門鈴時,智惠子的右手食指,不禁顫抖起來。她該說什麼,對方才會開門呢?說是上門送貨的,對方一定會起疑,因為按照規定,上門送貨的,應該在公寓樓門口,先通過對講機,與戶主確認再進來。不過,也可能是給整棟樓配送的,那樣隻需要征得做代表的某家人的許可即可。智惠子按下門鈴,等了一會兒,門裡傳來一個女人拖長的應答聲:“來啦!……”“XX送貨的。”智惠子說了一個大超市的名字,然後躲到從貓眼兒看不見的地方。“OK!……來啦,請稍等。”對方的聲音中,聽不出有所警惕,多半是因為“上門送貨的”是女人吧。門鎖扭開,門鏈放下,門剛露出一條縫,智惠子就一腳插了進去,不給對方任何反應時間,迅速擠進屋去。“好久不見。”林田亮子幾乎不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情。亮子穿戴整齊,似乎正要外出。她上身穿白襯衣,開口很低,以突出豐滿的胸部,下身則是優雅的黑裙。頭發剛梳好,戴著耳環,房間裡彌漫著高價香水的味道。脫鞋的地方,整齊地排列著一排黑色、白色、淺茶色皮鞋,還放著幾雙拖鞋和運動鞋。“你是要出去吧?……不好意思,打擾了。”智惠子背靠著門,右手鎖門,掛上門鏈。“你……你要乾什麼?”“好久不見,難道你把我忘了?”智惠子乾笑兩聲。林田亮子聞聲,終於反應過來:“你……難道你是……”“你猜對了。彆像傻瓜一樣,站在那兒了,總要歡迎一下我這個老朋友吧。”進門後,就是客廳和餐廳連在一起的寬闊空間,餐桌對麵放著沙發,牆上掛著巨幅油畫,豪華的木製櫥櫃裡,擺放著高檔餐具和玻璃酒杯。智惠子覺得,這些東西以前都沒有。當然,林田浩之的獎杯,已經不見了蹤影。“啊,你到那邊去。”智惠子指了指沙發,“我有不少心裡話要對你說呢。”“你為什麼會來這兒?”“你這問題真夠傷人的,咱們七年沒見了,你就不能熱情點麼?”智惠子的口氣忽然嚴厲起來,“我說……你彆想跑。坐那邊去!……”亮子不為所動,智惠子嗬斥道:“快坐下!……”亮子像癱瘓了似的,“撲通”一聲坐下來,裙子攤開,露出一雙白腿。但到這時候,亮子還在擔心裙子,不停地挪動著屁股,以免裙子被坐出皺褶。“你有什麼目的?”亮子雙手蓋住臉,好像從震驚中恢複了過來。她已經沒有氣力抵抗。“當然是為了讓你履行契約。既然我己經殺了你丈夫,你就必須殺死洋司。”“我沒料到你竟然真的會那麼乾。”“你還好意思說。你拿到了你丈夫的保險金,生活得有滋有味。我饒不了你。”“交換殺人這種事,隻有電視劇裡才會發生,我壓根兒就殺不了人,而且……”亮子止住話頭。“而且什麼?”“現在殺了你丈夫,我就會成為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起初我們互不相乾,交換殺人還能掩人耳目,但現在的情況卻大不一樣,我是被害人的妻子,洋司是凶手的丈夫——不用想也知道,我殺他的動機最大。”確實如此,智惠子必須承認。對洋司的憤怒,和對林田亮子的僧恨,讓智惠子喪失了冷靜思考的能力。正常情況下,她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此外,影響她的還有必須再逃亡八年的事實,所帶來的重壓感,以及對未來的茫然感。給母親打去電話後,她發現,本來應站在自己一邊的母親,居然也被洋司收買了,這讓她愈發絕望。但是亮子的話——“我是被害人,洋司是凶手的丈夫”——再次激怒了稍稍冷靜下來的智惠子。亮子不自然地動了動身子:“智惠子,我求你了,饒過我吧。”亮子悲痛地說道。“我無法饒恕你。你丈夫在你們關係瀕臨崩潰時死了,你本應該高興得手舞足蹈,但你卻裝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樣。”“你是說,我在電視上說的那些話吧?我當時是不得已才說的啊。丈夫死了我很高興,總算安心了——這樣的話,我怎麼能在接受采訪時說呢!”“瞧,這才是你的真實想法。我在擔驚受怕,你卻在享受人生;而且,你還將我打來的電話都錄了音,交給了電視台,肯定收到不少酬金吧?”她越說越氣,“你在外麵有男人,對不對?……有了這筆錢,那男人肯定更依賴你,何況,你還這麼年輕。”智惠子麵前的這個女人三十五歲,與智惠子同齡,但比智惠子美貌百倍。與豐滿的智惠子不同,亮子雙眼皮,身材苗條,讓她去當模特也沒問題。這個女人,也深受丈夫的出軌,和暴力行為之苦。類似的境遇,促使兩個女人同病相憐,達成了彼此殺死對方丈夫的“交換殺人”協議。但智惠子動了手,亮子卻撕毀協議,坐享其成……“你太狡猾了。”“那隻是口頭協議罷了,我可沒說一定會去做。”“你一個人住在丈夫的公寓裡,日子過得挺滋潤的啊。”“你就是在這兒殺了我丈夫。”“是啊。所以接下來,輪到你了。”“你想殺我?”“如果你答應履行協議,我就不會殺你。”“這我做不到。求你了!……快回去吧。我不會告訴警察的。”亮子放聲痛哭,但沒有流淚。“混蛋,不要像那些人氣歌手一樣假哭了。”智惠子站起身,迅速在房間裡繞了一圈,發現廚房裡有打包行李用的繩子,她將繩子拿到手中,然後打開洗碗池下的櫥櫃門,取出一把菜刀。“彆以為我會放過你。”亮子啞然。“我要把你捆起來。如果你給警察打電話,我就被動了。我要爭取逃走的時間。”說實話,智惠子也知道,威脅亮子、逼她履行協議,這並不現實。然而,不把她嚇個半死,難消自己七年來的怨氣。當然,這還遠不足以解自己的心頭之恨。這時,門鈴響了。房間中的空氣霎時凝固。兩人麵麵相覷,沉默了片刻。“是誰?……有人來接你?”“不是。隻是上門送貨的。我白天不在家,所以通知對方,晚上七點送來,不去應門的話,對方會起疑的。送的又是新鮮食品……”“好吧。快去把東西收進來。如果不老實,小心這個!”智惠子在麵前揮了揮菜刀,亮子像活動人偶一樣,機械式地點了點頭。智惠子緊跟亮子,刀柄抵在她背後。亮子拿起對講機:“XX公司來送冷藏食品。”一個男人說。亮子看著開鎖鍵,等待背後智惠子下達指示,智惠子靜靜地點了點頭。一樓大門打開的聲音傳來。三、四十秒後,房間門外響起了腳步聲。“叮當”——門鈴響了,亮子朝玄關大門走去。“貨物太大,門鏈不放下來就拿不進去。”“快打開。”智惠子說。亮子放下門鏈,打開門鎖。說時遲,那時快,門被猛然推開,穿西裝的男人闖進屋來。撞擊之下,智惠子和亮子都往後倒去。智惠子手中的菜刀,颼地落在了地樓上。是警察。警察肯定一直在監視林田亮子的公寓,而友竹智惠子這個愚蠢到家的逃犯,竟然毫無顧忌地走了進來。頭腦發熱便自投羅網,太可笑了。這就像是在院子裡撒上米,引誘麻雀來食,然後用籠子從上麵罩下——如此老套的陷阱,自己這個笨女人,卻乖乖入彀了,七年的逃亡之苦都白費了。09“我壓根兒沒想到智惠子本人會來。”友竹洋司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冷笑。“你怎麼知道她來了?”“亮子用手機通知我的——多半是按了某個智惠子不知道的快捷鍵。我看是亮子打來的,接起電話,對方卻一個字不說。我暗自詫異,繼續聽下去,卻聽到了讓我震驚不已的對話。知道智惠子闖入了亮子家,我便飛快地趕了過去。一想到就要抓住那家夥,我就興奮難耐,握方向盤的手顫抖。”“你用了多長時間趕到?”“因為同在市內,快的話,十分鐘就能到。我讓亮子儘量拖延時間。抵達公寓後,我假扮上門送貨的,沒想到,輕輕鬆鬆就進了屋。”10“智惠子,好久不見呀。”友竹洋司微微咧嘴一笑。他沒有脫鞋,把智惠子落在地上的菜刀一腳踢開。智惠子此刻,就像是被拔掉牙齒的獅子——不,就像被剝掉毛皮的兔子一樣。“啊,官人!……”智惠子呆呆地站起來。“我找你找得好苦。我做夢也想不到,你會主動回來,流竄犯傷人案現場的手絹,是我故意留下的,但那隻是為了泄憤,我不認為你會輕易上當。你啊,真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在智惠子看來,如今的事態,比被警察抓住還要糟糕: “混蛋!……這個男人一定會殺了我。他肯定會瞞著警方,將我的屍體塞進後備箱,運到秩父山裡埋起來。這家夥一直都在尋找這樣的時機。”“亮子用手機通知了我。”亮子正要從地上爬起來。她似乎在跌倒時扭到了腳。“雖然很難找到機會撥號,但好歹還是撥出了電話。”亮子剛才在沙發上的怪異舉動,原來是為了打手機啊。“莫非你們倆勾搭上了?”智惠子大驚失色,屏住了呼吸。“我們今晚,本來就要到外麵用餐。被害人的妻子和加害人的丈夫,走到了一塊兒,命運真是奇妙。其實,我們很早之前就好上了,隻是智惠子你不知道而已。”“太過分了!……”智惠子心中的傷口,開裂得更大了。“亮子,咱們要遲到了哦。”“沒關係,給餐館打電話,取消預約就行了。”“是啊。就說咱們今晚撞了大運,去不了了。”洋司拾起菜刀,對著智惠子說:“彆想逃跑。”“你要通知警察?”“我才不會那麼做呢。你也應該多多少少預想到了吧。”洋司的嘴角露出殘忍的笑意。“你打算怎麼處置我?”智惠子就像是掉進陷阱中的可憐獵物。怎麼才能擺脫困境呢?菜刀落到對方手裡,自己已無計可施,絕望充盈了她的內心。“把她捆起來!……”亮子興奮地尖叫,“來,你來捆!……”“嗯,把繩子給我。你看著她。”洋司將菜刀交給亮子,命她繞到智惠子身後。智惠子跪坐在地,亮子從背後,摁往了智惠子的頭。“你是白癡嗎?竟然堂而皇之地跑到我家來。”亮子戳了智惠子頭一下。“你們不想要賞金嗎?”智惠子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把我交給警察,你們就能到手五百萬。”“彆說傻話了。”手持繩子的洋司譏笑道,“她可是拿到丈夫的保險金,開了女裝店的人啊,才不稀罕區區五百萬呢。”“當然。那家夥死了之後,我用團體保險,還完了公寓貸款,而且,還得到了五千萬保險金。”“跟那些火災後,因為保險賠償而大發橫財的人一樣。”“幫我致富的就是你啊,智惠子。”洋司和亮子相視而笑,“我們想報答你。”“所以,你往銀行卡中,存入了幫助我逃亡的資金?”“我隻是將你的存款,分批存進去而已,我自己的錢,一分都沒有動。”原來是這樣。認真思量,洋司的確不可能拿自己的錢給她。“太過分了!”“作為補償,我們打算幫幫你。這樣就扯平了吧?”“幫我?……”智惠子其實早就知道答案。“幫你悄悄地死去,這樣,直到時效到期,警察也找不到你。”“我則要繼續扮演被害人的妻子,在媒體麵前痛哭流涕。”亮子的話激怒了智惠子。“反正是死,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奮力抗爭。”智惠子的大腦發出了這樣的指令。身體迅疾有了反應。智惠子突然用右肘,猛擊身後亮子的腹部。亮子“嗚”地呻吟一聲,朝智惠子身上栽去。智惠子見勢一閃,換到亮子身後,右手勒住了亮子的脖子。洋司聞聲,立即做出反應,但見智惠子拿亮子做擋箭牌,他也不敢靠近。“喂,放開亮子!”“你要是過來的話,我就擰斷她的脖子!……”被智惠子勒得昏過去的亮子,突然恢複了意識,慘叫起來:“救命!”智惠子用力勒住掙紮的亮子,用眼角的餘光,尋找可以當武器的東西。洋司的手中握著菜刀,隻要鬆開亮子,自己就是死路一條。即使在這兒殺掉智惠子,洋司他們也可以拿正當防衛做借口。“通緝犯友竹智惠子,闖入林田亮子的房間,企圖殺害林田亮子,亮子隻好求助於洋司,洋司在救人過程中,失手殺死了智惠子——他們一定會編造這樣的故事吧。手機上留有呼叫記錄,沒有人會懷疑這套說辭。我死之後,這對狗男女,或許就會名正言順地苟合起來。這一結果我可不願意看到。”“官人,快把菜刀扔了!……不然我就殺了這女人。”智惠子放出狠話,牽製正焦急地繞著桌子移動的洋司。亮子也苦苦哀求:“求你了……快扔掉。”“我抱著必死之心而來,什麼事都乾得出來!”智惠子加大了勒亮子脖子的力道,“快點!……我要擰斷她的脖子咯!”“可惡……好吧。”洋司把菜刀扔到地板上。刀尖紮入了厚厚的地毯裡,刀身與地麵垂直。確認洋司已放下武器,智惠子繼續勒住亮子,朝門口移動。“喂,你逃不掉的,我很快就能抓住你。”說著,洋司逼近智惠子。如果他猛撲過去,就能輕而易舉地,將智惠子按倒在地。然而,智惠子不會讓他得逞,她將亮子夾在兩人中間,一步步朝後退去。洋司腳擦著地麵,緩緩逼近,以免雙方拉大距離。洋司在尋找她的空當。隻要她稍微一大意,他就會猛撲過來。智惠子要脫離險境,首先就必須離開這個房間。她就這樣一點點地,從客廳和餐廳,向玄關挪去。智惠子臂彎中的亮子麵色蒼白。就在這時,智惠子的右腳後跟,忽然踩空,身體失去了平衡,因為門大敞開,她沒有看清客廳和玄關間的分界線。見智惠子後仰,洋司趁機衝上來。智惠子連忙調整姿勢,左腳用力一蹬,支撐住身體,將懷中的亮子,朝洋司使勁一推。亮子的頭摣上洋司的臉,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抓住洋司手捂著臉,蹲在地上的間隙,智惠子朝門外逃去。她拚命似的跑過走廊,一步兩級地跳下樓梯。從六樓跑到二樓的時候,上麵傳來洋司的怒吼:“王八蛋!……”洋司追了上來。他一定認為,下樓梯比坐電梯更快吧。智惠子來到一樓的門廳,正好一個三十多歲、穿西裝的男人要開鎖進門。她強忍住焦慮,放慢腳步,以免引起懷疑,儘量像普通居民一樣朝外走。門開的一刹那,她閃了出來。一離開公寓,智惠子就拔腿狂奔。為了擺脫追捕,她在住宅區中,左右穿梭。她本以為自己能把握方向,但跑了幾分鐘之後,就完全找不到北了。住宅區裡的一切都極其相似,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她就像迷了路一樣,在住宅區裡左衝右突。隻要逃到車站,就能逃回東京。洋司他們現在說不定已經報警了。洋司追捕她的同時,亮子完全有可能撥打110。智惠子不停地跑。就在再也跑不動的時候,背後傳來了腳步聲。那人在全力奔跑,無疑是洋司。為了擺脫追捕,她沒頭沒腦地亂竄,說不定並沒有遠離那座公寓。“我快不行了!……”她一下子泄了氣。雙腿越來越沉重,步子也越來越慢。她停下來,轉身觀望。雖然看不到洋司的身影,但他肯定就在附近,“我該逃到哪兒去呢?”她痛苦難當,彎下腰大口喘氣。她想側耳傾聽對方的動靜,但卻隻能聽見心臟的狂跳,和淩亂的呼吸。自己就要被洋司抓住了,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去向警察自首呢。這時,突然有人在耳邊問:“你怎麼了?”男人的聲音。她被這突如其來的問話,嚇得尖叫起來。在街燈照不到的陰影裡,她看不清對方的模樣,但分辨得出,他騎著自行車。聽聲音,應該是年紀不小了。她靈機一動,道:“色魔!有色魔在追我!……”背後傳來腳步聲,街角閃出一個黑影。“就是他!救救我!……快把那家夥抓起來,求您了!……”她悲痛地呼告。男人點了點頭:“好。你就待在這兒。”男人騎著自行車,接近可能是洋司的人影。見他離開,智惠子又跑了起來。背後響起自行車倒地聲,和男人的怒吼,但她不為所動,繼續狂奔,心臟痛苦得仿佛就快破裂了一樣。不知跑了多久,她到了一片漆黑的區域,或許是某戶人家裡。她決定在這裡休息到天亮。再跑下去,就算到了車站,如果警察設下了埋伏,她也隻能束手就擒。她坐在地上,靠著柱子,腦中一片空白。她已經跑不動了,哪兒都去不了。等休息一陣,恢複體力之後,再思考出路吧。“我必須逃掉!……我是逃亡者。在時效到期前,絕不能被抓住……”“隻差一步,又讓那個女人給逃掉了啊?”“在那樣的情況下,也能讓她逃了,真是我人生最大的失敗。我追出去,眼看馬上就要逮住她了,誰知半路殺出個人來。”友竹洋司懊惱地緊咬著嘴唇。“安岡留吉警官?”“是的。我怎麼料得到,退休刑警會在附近晃悠嘛!……他騎著自行車,朝我撞來,我衝前輪就是一腳,但車速太快,我反而被彈飛了。雖說他是退休刑警,但力氣卻也不小。退休之後,肯定在堅持鍛煉。我剛爬起來,那家夥就輕輕鬆鬆地製伏了我。”“然後警察來了?”“那家夥用手機報了警,巡邏車很快就到了。他們以為,我就是那個連續傷人的流竄犯,把我帶回了警察署。”11安岡留吉異常興奮,自己的巡邏終於見效了。為了本地居民的安全,他日夜辛勞,終於獲得了回報。但是,他沒想到,竟然在這個地方,抓住了同友竹智惠子有關的人。這讓他進一步確信,自己同那女人之間的孽緣不淺。“我是退休刑警。不管你多壯實,再掙紮下去,我就折斷你的手臂。”男人放棄了抵抗:“抓錯了。誤會。我是……”安岡扭住男人的胳膊,將其按倒在地,騎在他背上,從獵裝夾克裡取出小手電筒,揪住他的頭發,將光束照在他臉上:“哎?你是……”身下這個四十歲的男人,看上去有點麵熟,他仔細回想,但卻想不起來。“啊……您是安岡刑警吧?”男人沒再用力。但不能放鬆警惕,“我是友竹洋司啊,是友竹智惠子的丈夫。”安岡不禁“啊”地驚呼了一聲。這人就是友竹洋司!他經營著一家房地產公司,叫做“友竹不動產”,聽說因為與逃亡中的前妻同名,他怕給人的印象不好,於是把公司更名為“向日葵”之類的了。儘管家庭裁判所,已經判決兩人離婚,但通緝令中,智惠子的名字仍是“友竹智惠子”。戶籍上,智惠子可能已經恢複了娘家的姓氏。安岡退休後,不了解具體的情況,不過,隻要問問以前的同事,就能很快得到答案。“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是你,但剛才逃命的女人,說你是色魔。你是在追她……對吧?”“您誤會了。”“我已經通知了警察,有什麼話就回警察署說吧,我現在隻是一個普通市民。”十分鐘後,一輛巡邏車飛馳而至,安岡表明了自己退休刑警的身份,稱抓到了一名可疑男子。“我優先抓捕犯人,受害者卻逃走了,這點相當遺憾。但我隻是一個人在自願巡邏,分身乏術啊。”安岡跟在巡邏車後麵,騎著自行車,不到十分鐘,就到了狹山東警察署。他找到以前的同事阪田良一,告知抓獲的男人,是友竹智惠子的丈夫,並詳細講述了將友竹洋司當場逮捕的經過。然後,安岡留吉返回現場,路上一個人都沒有,那名受害者可能是怕麻煩,早己不見蹤影。他對此也無可奈何。第二天,安岡接到阪田良一的電話,得知昨晚友竹洋司追趕的,竟是他的女朋友,後者剛因為爭風吃醋,而同他吵了架。“這麼說,逃走的女人是他的女朋友?”“是的。他同友竹智惠子離婚之後,一直是單身。”“看來,那女人同他吵架後,出於泄憤的目的,才說追上來的他是色魔的吧。”“但他的女朋友有問題……”阪田欲言多半在權衡,要不要將與搜查有關的秘密告訴退休刑警吧。“有問題?”安岡明知故問。“他女朋友是林田亮子。”“啊!……殺人犯的丈夫和被害人的妻子,搞到一塊兒了啊。太令人震驚了。現在人的貞操觀念真是……”“所以,友竹洋司很快就被釋放了,因為既找不到受害者,也看不出這是個足以立案的事件……”阪田又支吾起來。“同林田亮子確認過了嗎?”“找本人問過話,她承認,同友竹洋司吵了架,但之後沒有發生任何事。”“這不是很奇怪嗎?友竹不是在追逐她麼?……”“友竹追的那個女人,並沒有報案……友竹洋司稱,自己當時,隻是心煩意亂地跑回家而己,所以才被您誤會了。”“那家夥推翻了之前的話?”“他說,自己沒有做過任何虧心事。”“這麼說,是我多管閒事咯?”“哪裡哪裡。您晚上的巡邏,彌補了警力的不足,今後,還希望您能繼續。”阪田不無見外地說。對退休的同事,竟然隻透露了這麼點情報,讓安岡不禁寒心。本來還想再問些話,但又不想讓阪田太為難。“我有點失望,還以為抓住了流竄犯呢。”掛斷電話後,安岡四仰八叉地倒在客廳的榻榻米上。妻子先他而去,留他孑然一身,但他有許多事情要做,從未感覺寂寞,可是……“咦?……”他心底隱隱萌生出一絲不對勁的感覺,這感覺就像惡性腫瘤一樣逐漸增大。安岡又在頭腦中,重放了一遍昨晚的場景。他騎著自行車,正在巡邏,一個麵無血色的女人,突然跑了出來。女人剛好回頭張望,他出聲詢問,女人嚇得差點跳了起來,然後指著後方說:“色魔!有色魔在追我!”她所指的方向,果然傳來了腳步聲。一個黑影從街角閃出來。“啊……就是他!救救我!……快把那家夥抓起來,求您了!……”那個黑影的確像是在追這個女人。“好。你就待在這兒。”安岡說,然後就騎著自行車,衝向“色魔”。現在回想,那個女人……忽然,安岡就像觸電了一樣,渾身發麻,他條件反射般跳起來,不停搖頭。難道是她?……不,不可能。友竹智惠子……為什麼這個名字,會從意識的深淵裡浮現出來?莫非是因為遇到了她丈夫友竹洋司?由她丈夫聯想到了她?……不,沒有這麼簡單。安岡決定,親自找林田亮子問問。電話簿裡沒有林田亮子的名字。安岡取出以前的筆記本,找到林田亮子的名字。雖然不知道她是否還在使用這個名字,但不管怎麼樣,都要試試看。電話打過去,一個女人接起電話。對方回答自己是林田亮子。安岡表明了身份,說想了解一下昨晚的情況。“你就是那個刑警吧?”對方頓時緊張起來。“昨晚,我偶然抓住的色魔,竟然是友竹洋司先生。他聲稱自己沒有做壞事。”“嗯。”“您同友竹先生在交往?”“他是我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朋友。”對方尷尬地對他說。“你昨晚沒有被友竹先生追趕,在路上奔逃?”“嗯,沒有這回事。”林田亮子說,安岡聽出,她的聲音,與昨晚那女人的不一樣。那麼,那女人到底是誰呢?被流竄犯襲擊的受害者當中,確實有人會擔心,報案後自己的名字被公開。一方麵會遭到罪犯的怨恨;另一方麵,也會被世人報以憐憫的目光。安岡也知道這種忍氣吞聲的人,確實存在。然而……那個逃跑的女人,那句悲痛的哀告。友竹智惠子……“請問,還有什麼問題嗎?”電話另一頭的林田亮子,詫異地問。“啊,不好意思。”安岡忙道歉。對方掛機後,他仍然把話筒握在手中。“難道,是我多慮了?如果那個女人,果然是友竹智惠子,為什麼丈夫洋司不據實以告呢?……林田亮子也避而不談。”“按常理來說,友竹智惠子不可能重返這裡。如果我是通緝犯,絕不會以身犯險。”安岡留吉放下話筒。儘管他道理上想得通,心裡卻總是有一個疙瘩解不開。友竹智惠子不是普通人……那個女人不會按常理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