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與海瑞的意誌對決中國明代曆史是一段非常特殊的時代,前有蒙古人的入主中原,後有滿洲人入繼大統,明代即想恢複漢唐威儀,又延續了宋代理學思想,但非常吊詭的是,明代也是中國吏治最敗壞,價值與信仰崩盤的時代。“群吏朋黨,各進所親,招舉姦枉,抑挫仁賢,背公立私,同位相訕,是謂亂源。”在最黑暗的時代,光明俊逸的知識分子就有伸展空間,但也因為政治舞台隻不過是極權主義的布幔而已,中國就產生不了宗教改革、文藝複興式的曆史人物。《大明王朝1566》集中於兩位關鍵主角,一是嘉靖皇帝,二是海瑞,政統與道統的相互扶持與碰撞,迸發出一段令人銘感於心的曆史悲劇與教訓。哪怕四百多年以後,嘉靖與海瑞仍然對我們發出無聲的歎息:曆史既是現在與過去之間永無休止的對話,曆史也是永不間斷的爭論;讀史的目的就是“回顧過去,掌握現在,瞻望未來”,我們從曆史的後視鏡重新調整方向,思考如何邁出人生的步伐。海瑞的確是性格古怪的模範官僚。他出生於窮鄉僻壤的海南島,四歲喪父,由寡母一手撫養長大,考功名隻有舉人資格,四十五歲出任淳安縣長以前平實無華,隻做到福建地方教育主管,但由於中央政府、浙江省政府的土地、水利政策,海瑞被吸入了磁場中央,成為明代吏治一個象征與典範。明代開國君主朱元璋治吏甚嚴,奉行“儉以養廉”傳統,官僚薪水入不敷出,隻能依靠“常例”補充生活費與辦公費。正如台灣俗諺:“嚴官府,出厚賊”,明代法律愈苛刻嚴密,官僚走後門、官商勾結、貪汙腐化問題就愈嚴重。海瑞滿腦子堯舜之治、孔孟之道、大明律例思想,個性狷介、剛正、堅毅,但又頑固、不近人情且不知變通。海瑞的堅持道德觀念、言行一致https://令人佩服,即使張居正都尊稱他為“國之利器”;但正如刀之兩刃,海瑞的食古不化、毫不通融妥協也令人害怕。海瑞罷官時說出:“舉朝之士,皆婦人也。”他把自己置於與所有官僚都對立的狀態了。海瑞的石破天驚之作是在一五六六年(嘉靖四十五年)任戶部主事以後,提出流傳千古的“直言天下第一疏”,先把嘉靖皇帝大罵一頓:“嘉靖者,言家家皆淨而無財用也”、“天下人不直陛下久矣”,然後海瑞引經據典要嘉靖自我省思、奮力治國,“此在陛下一振作間而已”。依據海瑞的世界觀,隻要皇帝正心誠意就可修齊治國,這是典型的人治、德治,與西方民主理念的“人性皆惡”、“監督製衡”的法治、製度是完全不同的出發點。嘉靖閱完“罵皇帝疏”,心中大怒要置海瑞於死地,但宦官黃錦直言海瑞“素有癡名”、早已備妥棺材與妻兒訣彆;嘉靖盛努以後默不作聲,在未來數個月反複再三研讀此奏疏,“感動太息”,心中有了慈悲之心,下不了決心殺有誌殉道的海瑞。這就是極權主義下的道德抉擇,極權君主嘉靖畢竟是修道中人,仍有其人性光輝一麵;將聖王之道內化的海瑞,不懂人情世故的“潛規則”,一心想落實聖賢理念,也造就了他成為“千古名臣”。嘉靖與海瑞的意誌對決背後,應是兩人的惺惺相惜,無怪乎嘉靖死時,海瑞獄中聞訊“即大慟,儘嘔出所飲食,隕絕於地,終夜哭不絕聲。”嘉靖掌握軍國大權卻成為虛無主義的修士,二十多年不上朝;海瑞滿懷高超的道德理念卻躍身於滾滾紅塵,數度沉浮,罷官終老。本書作者劉和平先生形容“一個最高權力境界的孤獨者,一個最高道德境界的孤獨者,他們互相懂得”,實為中肯之論。海瑞不能成為馬丁路德式的宗教改革家,也無法成為馬基雅維利式的謀略家,但海瑞就是海瑞,在極權主義的高峰期與黑暗貪腐時代,曆史家黃仁宇形容“海瑞的一生體現了一個有教養的讀書人服務於公眾而犧牲自我的精神”。透過這本精彩生動的《大明王朝1566》,我們傾聽到海瑞的心跳,也受到他的精神所鼓舞,我們依然不畏不懼地懷抱信心與希望往前邁進。99cs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