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吉夢(1 / 1)

梁武帝 黃複彩 2251 字 21天前

公元384年,一個劉姓匈奴商人因暴病橫死路旁。家人得信後迅速將他運回家鄉,在準備收殮時,家人發現死者的胸口仍有微熱,便等待奇跡的發生。七天之後,匈奴人終於醒來。據他說,在他被人用鐵鏈拴住前往一個陰暗世界時,天空陡然明亮,祥雲中出現傳說中的觀世音菩薩。菩薩說,你塵緣未儘,命不該絕,仍將複活。但你複活後一定要出家為僧,否則你仍將不得善終。菩薩說,在洛陽,在丹陽,在會稽,在建康到處都有阿育王塔,內供佛陀舍利,禮拜佛舍利有無量功德,等你塵緣儘了,即可往生西方極樂。複活後的匈奴人果然落發為僧,得法名慧達。按照夢中觀世音菩薩的指點,慧達沿著長安一直向南走去,他走到洛陽,渡過黃河,到達江南。那天夜裡,慧達登上建康城樓,發現在東麵長乾裡方向有奇異之光。他循著那奇異之光一直向前走去,進入一片廢墟。問人,知道這即是一百多年前阿育王塔遺址。匈奴人便在阿育王塔廢墟搭一座茅棚,晨昏誦讀《觀世音菩薩普門品》。是夜,一道靈光透過廢墟衝過昏暗,直射天穹。匈奴人便請來工匠,在廢墟上向地表深挖,得一巨大石涵,一丈見方,內有鐵盒,八尺見方,內又有銀盒,銀盒內又有金盒,打開金盒,得佛舍利三顆,一顆白色,一顆金色,一顆橙黃,三顆佛舍利均放射異光。另有佛發一撮,長約丈餘,佛指甲一枚,雪白如銀。慧達終於知道夢中觀世音菩薩指點真實不虛,便四處化緣,在阿育王塔遺址建阿育寺一座,供養佛舍利。很多年後,慧達在睡夢中吉祥化去,世壽128歲。這天夜裡,南梁皇帝蕭衍也得一夢,夢中有觀世音菩薩告訴他說,東長乾裡阿育王寺廢棄已久,你可加以修葺,其廢墟下佛舍利保存依舊。這是梁大同八年(公元542),武帝已是一個七十九歲的老人了。夢醒之後,武帝將他的夢告訴他的高級秘書、中書舍人朱異。朱異說,這是一個吉祥之夢,兆示著我們的南梁帝國會有新的輝煌,陛下應該按照觀世音菩薩的指點去做。武帝當即撥出專款,命令修葺阿育王寺。工匠們剛開始動工,就像一百多年前的那個匈奴人慧達一樣,巨大的石涵中一切如舊,佛舍利、佛發以及佛指甲都依然保存完好。這件事在建康引起的巨大轟動持續達半年之久,江南士大夫們共向阿育王寺捐贈黃金一萬兩,錢一億萬。兩年之後,阿育王寺建成,八十一歲的武帝蕭衍在阿育王寺講解《心經》及《妙法蓮花經?觀世音菩薩普門品》七日,前來聽講的士大夫、僧尼以及信眾一萬六千人。99lib?結束了阿育王寺的講經活動,這一年二月,武帝帶領皇子皇孫們來到皇家籍田,親自舉行耕田典禮,以示對稼穡的尊重。做完了這些,武帝忽然向太子提出,他要回老家蘭陵省親。太子知道,父親真的老了,父親的生命或許已到了最後時期,心情複雜的太子隻得隨駕而行。隨同陪駕的還有年已九旬的光宅寺住持慧超。在蘭陵,武帝先祭拜了先母張尚柔的墓園,在先母的墓園。武帝長跪不起,痛哭不止,被大臣們再三勸起。祭拜完亡母,武帝打發太子回京處理國事,又在隨從大臣們的陪同下來到亡妻郗氏的墓園。他指著郗氏隔壁的一塊空地向隨從大臣說:“記住,朕死後就葬在這裡。”武帝遊興正濃,他好久都沒有這樣輕鬆,這樣自在過了。當路過京口(今鎮江)時,他提出要去北固樓看看。北固樓坐落在臨江的一座小山上,武帝在眾人的簇擁下沿著一條小道登上山頂。山頂有一木樓,是當年東晉大將蔡謨鎮守京口時用以屯集軍火所建。站在北固樓上北望長江,那一脈浩瀚的江流在眼前橫貫而過,萬裡長江儘收眼底。遙想當年,孫權曾借此與強敵曹操抗衡;一代梟雄劉裕曾據此北伐,先後滅掉南燕和後趙,建立劉宋帝國。而在那座甘露寺裡,劉玄德曾在那裡演繹過一段風流故事。那些曆史人物今在何處?他們都化作一縷煙雲,隨著滾滾江流一去不返了。然而這北固山依舊,這北固樓一如當年。站在這北固樓上,武帝陡然生出一絲悲涼。“嗬嗬,世人都渴望登上絕頂,殊知登上絕頂之後,便會突然覺得無趣和無聊。”他要來紙筆,即興寫下一首詩:《登北固樓》按照以往慣例,太子蕭綱也奉上一首《奉和登北固樓》。但是,太子在女人和香豔的宮體詩中泡得太久了,就像一根原本硬朗的骨頭,從裡到外,都泡得疏鬆而綿軟。與父親的詩相比,這首和詩既看不到北固樓原本的氣勢,更難以看到太子自少年時期即顯露的才情。武帝不悅,卻也沒有把這種不悅說出口來。“京口實乃壯觀,但此嶺已不足固守。”武帝要來紙筆,將“北固樓”中“固”字改為“顧”。下山的路上,慧超忽然問:“陛下站在北顧樓上,究竟看到了什麼?”“生命如此短促,人生如此虛無,唯有那不變的江流依然如故。師父也有所悟嗎?”慧超說:“老衲所悟,不知該不該說。”“師父但說無妨。”“不知陛下看到了沒有,那長江北邊有一團陰氣,若乾年後,那裡將有一場暴亂,或可造成陛下骨肉相殘的慘劇。”武帝吃了一驚,神情立即為之頹然。三月初二,武帝回到闊彆多年的家鄉蘭陵。在蘭陵老家,武帝設宴宴請鄉裡故舊老少二千餘人,並對參加宴會的六十歲以上老人每人賞錢三千。三月末,武帝剛從蘭陵回到建康,就聽到不好的消息:變民首領李賁在交州(今越南北部)公然登基稱帝,國號“越”,設立文武百官,自立年號“大德”。李賁的變民暴動,要從幾年前的一件事情說起。當時,一個名叫並韶的交州人自以為很有才學,便來到建康,希望能謀到一官半職。沒想到的是,在吏部,並韶吃了閉門羹。吏部的人很看不起這個從南方來的又矮又黑的漢子,認為蠻夷地區從來就沒有出過有才能的人,當因收了人家的賄賂,隻得將這個並韶安排到一個部門去做門衛之類的工作。並韶自認為才學並不遜於其他人,吏部的安排對於他是奇恥大辱。回到交州,並韶向同鄉人李賁傾訴內心憤懣。李賁此前也有同樣的遭遇,但他還是忍辱負重,在一個不起眼的任上一乾就是三年。因工作並不出色,屢被上司、交州刺史蕭諮斥責,心裡早有憤憤不平。兩個人說起相同的遭遇,更是義憤填膺,當下就決定:“反了”。很快,二人就聯絡各路英雄豪傑揭竿起義。他們舉著刀棒,迅速包圍了交州刺史府,揚言要先殺掉刺史蕭諮,再殺到建康,踏平東宮。蕭諮是蕭恢的兒子,武帝蕭衍的侄兒。這個人本沒有什麼才能,又缺少祖先應有的血性,見李賁、並韶二人揭竿起義,殺到府衙大門口,膽都嚇破了。蕭諮一邊讓人關緊大門,一邊讓人給李賁、並韶送去二千兩黃金,隻求他們解除武裝,撤出對刺史府的包圍。李賁等變民雖然收了黃金,但仍將州府圍得水泄不通。蕭諮隻得跳牆逃走,連夜逃到州府所在地番禺(今廣州)。武帝得到李賁造反的消息,立即命令蕭諮聯絡高州太守孫迥、新州太守盧子雄率軍討伐。當時春季來臨,南方瘴氣嚴重,士兵多數患病。孫迥、盧子雄等便向番禺刺史蕭映請求將征討時間改在秋季,蕭映、蕭諮二人不準。孫迥、盧子雄二人隻得勉強向變民李賁駐紮地交州進軍。走不多久,士兵就因瘴氣而死亡大半,不等交戰,官兵隨即潰敗。孫迥、盧子雄二人狼狽逃回。蕭諮、蕭映二人便向朝廷指控孫迥、盧子雄二人投降變節。武帝當即下令:將孫、盧二人捉拿歸案,處以死刑。孫、盧二人眼看被逼上梁山,連夜逃走,投靠變民領袖李賁,正式走上與朝廷對抗的道路。而在此期間,另一支變民在其首領劉敬躬的帶領下,一度占領江西安成郡,像李賁一樣公開打出建國的旗號,幸被剿殺。對於李賁、並韶的變民暴動,武帝不敢輕視。他似乎意識到不能再依靠他的那兩個無能的侄兒,火速調動西江督護陳霸先(這個人將在蕭梁時代結束後上演一場精彩活劇)率三千人馬,對交州的變民進行撲殺。這一年五月,傳來陳霸先大破李賁、並韶變民暴動,活捉變民集團首領多人的捷報。武帝在建康聽到陳霸先建功立業的消息,當即擢升陳霸先為直閣將軍,命他繼續追剿李賁變民集團,將李賁、並韶二人捉拿歸案。與此同時,武帝發布大赦令,同時下詔:一切罪犯,除非大逆不道者,其父母及祖父母不受連坐。大同十二年(公元546)四月初八,佛教宗主釋迦牟尼聖誕日,武帝蕭衍再次來到同泰寺為太子佛行沐浴禮。行完沐浴禮,武帝突然改變計劃,決定留在寺內為信眾講《三慧經》。分六天講畢,武帝再改年號為中大同,這一年即是中大同元年。四月十四,武帝剛回到皇宮,當夜同泰寺大火,剛建不久的七層佛塔被毀於一炬。消息傳來,武帝麵向西方,淚流滿麵。第二天清晨,麵對文武大臣,武帝露出一臉的剛毅,說:“昨晚的大火,是妖孽所為,當年釋迦佛在菩提樹下成道時,無數外道發誓,將來要毀道,而且是永無休止。”武帝說,現在進入相法社會(佛教分正法、相法、末法三個時期),釋迦佛的威德仍然堅存。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朕決定再撥資於同泰寺建九層佛塔。塔還沒有建成,武帝卻得到一個驚人的喜訊,從北方傳來消息,地處東魏的二十州、郡集體派人前來朝恭,朝恭的禮品不是彆的,而是屬下全部領土。這些領土,合起來約占東魏領土三分之一還要多。年邁的武帝頓時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驚得目瞪口呆。要知道,這可是武帝,不,武帝以前曆代南朝皇帝夢寐以求的大片土地啊。武帝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懷疑這一切隻是自己作的一個荒唐的夢,他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大腿上有著真實的痛感。而且,武帝的睡眠一向很好,也一向少有夢境。但他仍然不相信這是事實,他一邊流著淚,一邊讓人叫來朱異,語不成句地問朱異:“這是真的嗎?該不是東魏的又一個陰謀吧?怎麼可能呢?是的,我知道,這不過是一個夢,一個荒唐的夢境,一個空屁罷了,朕怎麼會相信呢?”然而朱異似乎也被這喜訊激動得難以自己,朱異就像瘋子一樣揮舞著手,歇斯底裡裡大叫著說:“陛下啊,您的聖威庇及天下,這小小的東魏又算得了什麼?等著吧,包括東魏,西魏,整個北方領土,都將歸降於我南梁,天下大統,一統天下,即在眼前啊!哈哈!萬歲!萬歲!”從宮外傳來陣陣鞭炮聲和歡呼聲,武帝在朱異的攙扶下登上城樓,隻見滿城上下張燈結彩,建康城內一派狂歡。百姓們看到自己的聖上登上城樓,頓時發出海浪般的歡呼聲:“萬歲!萬歲!”然而,一泡可惡的老尿,還是讓年邁的武帝回到現實中。他下床把那泡老尿處理掉,繼續躺到床上,一遍一遍地回憶著那個激動人心的夢境,直至每一個細節。這天早上,武帝破例接受侍者要為他洗腳的申請。朱異見到武帝臉上的掛著難得的笑容,便問他說:“陛下今日滿麵紅光,光彩照人,一定是陳大將軍活捉變民李賁了吧?”武帝要賣一賣關子,說:“變民作亂,於朕的帝國真有那麼嚴重嗎?”二十多年來追隨在武帝身旁的經驗,朱異早就學會了揣摩武帝的心意,於是便說:“微臣知道了,陛下昨夜一定又有吉夢了,就像上次夢見阿育王寺的舍利出土一樣。”武帝說:“被你猜對了。”於是便將東魏二十州、郡集體獻出約占東魏三分之一土地的夢境告訴了朱異。不等朱異作出反應,武帝又說:“朕一向少夢,凡有夢境,必成現實。”“是啊,”朱異也高興地說,“上次的夢不是實現了嗎?微臣要祝賀陛下昨夜的吉夢了,陛下的宏圖大業一定即將完成。”武帝說:“你這個人呀,彆人討厭你是因為你這張嘴,我喜歡你也是因為你這張嘴。怎麼同樣的一張嘴,就有人喜歡,有人厭呢?”“陛下,人和人不一樣。不,陛下不是人,陛下是天子,是人中至人。”“你呀,你呀……”武帝笑了,笑得下巴上粘粘地拖了一長串哈喇子,朱異趕緊找塊帕子,替武帝把那一綹玩藝擦了。朱異又擺出棋枰,他知道,對於老邁的武帝來說,現在最開心不過的事情就是在這一方紋枰上稱量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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