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南梁的皇帝蕭衍沉浸在同泰寺濃鬱的佛教氣氛裡如癡如醉時,在黃河以北,一個曾經不可一世的強大帝國卻經曆著一場血與火的考驗。胡太後的專權,讓北魏帝國禍亂四起。北魏朝廷一方麵要防止不斷北侵、攻城拔寨的南梁軍隊,又要抽調大批軍隊去對付風雲四起的變民暴動。一時間國庫出現嚴重空缺,不得不向國內人民提前征召六年的田賦捐稅。這仍不夠開支,又下令取消官員們的酒肉招待費。百姓苦不堪言,官員忍氣吞聲,思亂之心人皆有之。這是一個真正的亂世,歌謠裡唱道:“亂世英雄起四方……”北魏就出現一個個亂世英雄,其中即有天監初逃到洛陽的前王朝蕃王蕭寶寅。蕭寶寅這幾年在北魏的日子一直不怎麼好過。他先是被北魏朝廷授揚州刺史,其實卻是一個空頭支票,因為揚州是在南梁的控製之下。這就意味著,你這個落迫王爺隻有憑著自己的能力打回老家去,並控製建康局勢,你才能做一個揚州刺史。蕭寶寅隨著北魏的軍隊先後與南梁打了幾次大仗,都沒有什麼出色的表現。但北魏皇帝元恪還是將自己的一個女兒嫁給了蕭寶寅。當北魏變民四起,局勢如麻時,蕭寶寅被派去當剿匪司令,然而幾乎沒有一次打勝仗的機會,有一次甚至因為將北魏朝廷派給他的十萬人馬丟失一儘,差一點被北魏皇帝砍下頭顱。蕭寶寅一直生活在一種極度壓抑的狀態之下。後來他想通了,我九九藏書網原本就是南齊的王爺,如果不是那個蕭衍,或許我也早就做了南朝的皇帝,現在何必在索虜的下巴上撿飯粒吃?這樣一想,蕭寶寅頭腦活了,於是他趁著在河南山區剿匪的機會,另立朝廷,宣布稱帝。這個自稱皇帝的人注定沒有任何成就,我們暫時撇開他,還是繼續去說北魏的另一個亂世英雄,他的名字叫爾朱榮。這個有著凶殘血性的匈奴後裔借助亂世,很快形成一支強大的地方割據陣營,又被朝廷招安為車騎大將軍、大都督。大權在握,重兵在手,爾朱榮一邊在暗中積蓄著力量。一邊尋找著合適的時機,準備大乾一場。發生在神龜二年(公元519)年的洛陽軍人暴動,已經使北魏大廈搖搖欲墜。然而胡太後仍然忙著在她的後宮將一個又一個男人拉上自己的床榻,而將一切對她的權力稍有威脅的人毫不手軟地處以死刑。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的兒子、現任皇帝元詡對母親的淫亂極其反感。這個十九歲的青年自幼即有相當嚴重的戀母情結,他也因此一直在暗中尋找著,希望尋找到一個能夠阻止母親的淫亂,而又讓國家走出危機的人。元詡很快就鎖定了爾朱榮,元詡需要爾朱榮,就像爾朱榮需要元詡一樣。兩個人懷著不同的目的,卻能在同一前提下締結聯盟。狡猾的胡太後很快就捕捉到蛛絲馬跡,她在眾多情夫的協助下,用一碗毒酒親自將她的親生兒子送上了西天。胡太後在宣布元詡的死亡公告之後,隨即又發詔書,匆匆忙忙將一個三歲的王族兒童元釗推上帝位。一個不幸的小生命就要結束了。得到元詡死亡的消息,爾朱榮立即宣布起義。爾朱榮在他的軍隊中掀起一股倒胡的宣傳攻勢,並且向全國發布討胡檄文。這份文告文字極其粗劣,但卻有相當的鼓動作用。文告說,皇上十九歲,胡太後卻還說他是幼主,而今竟將一個三歲的娃娃推到帝位。這樣的朝廷,我們對它還有什麼指望嗎?胡太後專權已非一日,自從這個歹毒的女人專權之後,強大的北魏就開始一天天走向衰亡。人民就一天天陷入苦難的深淵。現在,我要帶著我的軍隊打到洛陽,查明皇上死亡的真相,清除禍亂朝廷的奸臣逆賊。爾朱榮的討胡檄文很快得到全國的響應。於是,爾朱榮一邊聯絡同盟軍,一邊做著登上極位的美夢。按照匈奴人的習俗,他為自己鑄了一尊銅像,看自己到底是不是上天賜命的皇帝,沒想那銅像怎麼也鑄不成功。他接著在北魏的舊親王中挑出幾人,分彆為他們鑄上銅像,結果隻有已故彭城王元勰的長子元子攸的銅像鑄造成功。於是,爾朱榮暫時鎖定元子攸為新的北魏皇帝。洛陽方麵,當胡太後聽說爾朱榮聯絡地方勢力,即將渡過黃河,一路向洛陽撲來時,慌得亂了陣腳。這個意識到末日將至的女人立即召集大臣們議事,商討對付爾朱榮的辦法。會議進行了很長時間,卻沒有一個大臣肯發表自己的意見。大家都在暗地裡幸災樂禍,巴不得這個腐朽的朝廷早點完蛋。隻有胡太後的情夫之一徐紇說:“爾朱榮是個什麼東西,他不過是一個土匪,一個匈奴部落的小頭領,就憑他那一身匪氣也能造事?”徐紇的話讓胡太後吃了定心丸。胡太後這才從慌亂中稍稍鎮定下來,開始布置洛陽防衛計劃。徐紇說得不錯,爾朱榮的確是一個靠土匪起家的混世魔王,一個匈奴部落的小首領。但是,從理論上來說,南梁的蕭衍在南齊永明年間不費多少力氣就推翻了蕭寶卷的王朝。爾朱榮為什麼就不能推翻大廈將傾的北魏?一個朝代的更迭,一個王朝的興亡,有時候並不依靠軍事力量,也不全憑起義者的軍事才能。當一座大廈已經搖搖欲墜,隨時而來的一陣風就足可以讓這座大廈轟然倒塌。於是,這個匈奴部落的小首領爾朱榮決定試試自己的運氣。爾朱榮帶領著他的一萬匈奴武裝很快渡過黃河,進駐河內(今河南沁陽市)。而此時洛陽城內居民民心思變,巴不得爾朱榮能早一天打進城來。一些王公大臣們知道胡太後朝廷已至末日。有的舉家逃出洛陽,有的投降南梁,有的關起門來,靜觀時變。在這種時候,就是胡太後的情夫們也顧不得那個淫蕩的女人了,隻顧自己逃命要緊。徐紇假傳聖旨,夜晚打開宮門,牽出禦馬十餘匹,帶著家人逃命而去。胡太後的另一個情人鄭儼也連夜逃回開封老家。胡太後知道大勢已去,連夜召集元詡的遺孀以及宮女們開會,命她們剃光頭發,集體出家。宮城裡哭聲一片,可憐的宮女們懷著一百個理想走進宮城,但卻沒有一個理想是去做青燈古佛下的尼姑。爾朱榮的先遣部隊毫無抵抗地進了洛陽城。那些躲在家裡的文武百官紛紛走向街頭,慶祝爾朱榮的勝利,表達歸附的決心。胡太後來不及逃出城去,就在皇宮被爾朱榮的先遣部隊捕獲。那時候,胡太後身穿尼姑的道袍,一頭烏黑的頭發被裹在一頂灰色的圓帽下。但士兵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後來那捕獲她的士兵說,胡太後太美了,雖然是在一群同樣打扮的女人中間。但她的氣質,她的美貌,卻能讓人一眼就認出她就是胡太後。胡太後請求召見爾朱榮。她特彆強調說,自己是合法的天子,權力可以交接,但她有權獲得赦免。政變軍隊將胡太後以及三歲的小皇帝元釗用一根繩子拴了,一直帶到河內。胡太後仍然不肯放下架子,命令士兵帶爾朱榮,她要召進他。爾朱榮本來還想看看這個不可一世的女人到底是什麼樣子。聽到士兵彙報,爾朱榮對那個女人一點興趣也沒有了,立即很不耐煩地下令將胡太後以及元釗扔進黃河。一個不可一世的女人,就這樣結束了自己還很年輕的人生,那個無辜的三歲孩子,成了這場政治鬥爭的犧牲品。爾朱榮這樣的亂世英雄憑借著嗜殺成性,很快由“匈奴部落的小首領”而成為稱霸一方的梟雄。在整個起義的過程中,他的馬連汗都沒有出,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將不可一世的胡太後扔進了黃河。他的勝利來得太容易了。然而他畢竟不是蕭衍,他骨子裡的“匈奴部落小首領”的氣質是不能改變的。他沒有蕭衍的政治智慧,沒有蕭衍早期的雄才大略,他所擁有的,就是嗜殺成性,卻又野心勃勃。幾乎從一開始,他就想著登上皇帝的寶座,過一過亂世皇帝的癮。這就決定了他成不了事,注定了他的失敗在所難免。洛陽已成一座空城,爾朱榮打點進城,準備正式接受一個曾經強大的帝國。這時他的一個謀士向他獻計說:“將軍的軍隊不足一萬人,將軍的勝利並非軍事的勝利。因此將軍完全沒有戰勝者的威望和霸氣,一旦京城的王公大臣們知道你不過區區一萬人,他們會打骨子裡瞧不起你。”這位謀士的話雖然挫傷了爾朱榮的自尊,但他卻不得不承認謀士的話大有道理。他問:“依你之見,我該怎麼辦呢?”謀士說:“不如趁著王公大臣們迎接新皇到來的機會,將那些驕縱的王公大臣一網打儘。”他的謀士說著,就隨手做了一個砍頭的動作。爾朱榮覺得謀士的話很有道理,但他畢竟吃不準,又去征求另一個謀士的意見,沒想那個謀士卻說出完全相反的話來。這位謀士說:“胡太後驕奢淫逸,北魏上下民不聊生,所以才給了你獲勝的機會。如果你學著曆史上那些野心家,在為國除害的同時,夾雜著個人的私心,而且不分善惡地大肆殺戮。隻會像胡太後一樣,讓上天失望,讓百姓哭泣,其結果也不會出胡太後下場。”然而這時的爾朱榮已經被一種巨大的成功興奮得難已自己。他按照第一個謀士的意見,決定大開殺戒,將那些王公大臣一網打儘。爾朱榮要製造一場慘絕人寰的大藏書網屠殺。果然不出所料,洛陽的王公大臣們全體出動,齊集在洛陽城外,等候一個梟雄的到來。他們打著旗幟,喊著口號。他們不顧烈日的暴曬,臉上淌著油汗,每個人都是一臉興奮。但他們並不知道,一場大屠殺就要開始了。爾朱榮讓王公大臣們集中到一塊空地上。很快,早有準備的騎兵殺氣騰騰,將這些王公大臣們團團圍住,場麵有些尷尬。一位王爺代表所有的舊臣發表感言,對爾朱榮的勝利表示祝賀。爾朱榮突然講話,他說:“天下大亂,元詡皇帝死於非命,所有這一切,你們這些王公大臣們難道能夠逃得了乾係嗎?長期以來,你們這些人過著荒淫的生活,利用你們手中的權力無情盤剝百姓。你們每一個人都罪惡無邊,每一個人都死有餘辜。”這實在是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現場的氣氛立刻大變。有精明的王公大臣已經從飛揚的塵土中聞到了血腥氣,他們開始擠出人群,競相逃命。早有準備的士兵們揮舞著大刀在人群中任意砍殺,一時間鬼哭狼嚎,帶血的頭顱滾落在黃土地上,空氣中充滿了一種嗆人的血氣。這場殺戮一直進行到天黑時分,清點戰果,倒在空地上的屍體總共有兩千八百多具。將要做傀儡皇帝的元子攸被事先秘密轉移到一個地方,那場大屠殺結束後,爾朱榮這才將元子攸請進了帳篷。麵對這個殺人惡魔,二十二歲的元子攸嚇得瑟瑟發抖。他請求爾朱榮說:“帝國的大業需不斷有人繼承,現在北魏王朝已土崩瓦解,將軍奮勇起兵,一路上所向無敵。這實在是上天的旨意。我今得將軍恩典,隻求保住一條小命,實在沒有其他非分之想。將軍還是順天應人,自登其位吧。”元子攸不想做皇帝,爾朱榮求之不得。他正想自己取而代之,但他自己又開不了這個口,於是征求屬下的意見。有人極力鼓搗爾朱榮登基,自成帝業。但也有人鬥膽放言,說如果將軍不顧天意,強行登位,必將遭到天下人的共譴。爾朱榮不敢造次,於是再命工匠為他鑄像。奇怪的是,一連鑄了三次,一次都沒有鑄成。爾朱榮這才相信,一切都是天意,當即跪倒在元子攸麵前,請求陛下賜自己一死。元子攸嚇得魂不附體,連忙走下座來,將爾朱榮扶起,說:“將軍請起,朕決沒有猜疑將軍的意思。”新皇的登基大典在四月的一天舉行,元子攸在彆彆扭扭中做了北魏又一任皇帝,其實不過是一個傀儡。他就像一個木偶,他的頭腦,他的四肢乃至雙腳,都被牽上一根根繩子,任由彆人操縱著,去演出迫不得已的鬨劇。就像任何一個新的王朝上台一樣,接下來由新皇宣布誰做親王,誰做大臣。總之一幫皇室舊主仍然稱王,祭祀的仍然是原來的祖先,這個所謂新朝隻是換湯不換藥。而最重要的是,在這個新王朝中,爾朱榮由原來的“匈奴部落小首領”搖身一變,集都督大將軍、尚書令、天柱大將軍、太原王為一身的攝政王,成為一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專製主義者。洛陽的白色恐怖,讓北魏的親王、貴族以及官員們意識到世界末日的來臨。在死亡的威脅下,他們唯一可做的就是卷家潛逃,投奔建康。這期間,先有南荊州刺史李誌領兵歸順,後有泰山太守羊侃率軍投降。而最讓梁武帝興奮不已的是北海王元顥、臨淮王元或、安豐王延明這幾位北魏重量級的人物相繼逃亡建康,尋求政治庇護。這些人物的降梁,讓梁武帝有一種巨大的成就感和自豪感。他似乎忘了,這樣的叛逃,同樣出現在他的蕭梁帝國,忘了他日夜思念的次子蕭綜在洛陽把自己的名字都改了,堂上供著蕭寶卷的畫像。對於這些從北魏奔逃而來的親王或官員,梁武帝不僅委以相等的爵位,在賞賜上同樣出手大方。梁武帝知道,總有一天,這些過氣的親王會派上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