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佛道之爭(1 / 1)

梁武帝 黃複彩 3875 字 27天前

轉眼到了第二年春天,蕭衍帶著自己的兩個兄弟蕭宏、蕭恢以及呂僧珍、陳慶之等人前往南郊籍田看春播的情況。這是蕭衍沿襲曆代帝王征用民力耕種田地的傳統,每到春耕或是秋收,帝王和諸侯們不管多忙,都會親自來到籍田,哪怕是做做樣子,也表示對稼穡之事的尊重,也是讓子孫不忘農業之本。籍田裡早就準備了一副雕有龍的圖案,漆有金粉的犁,蕭衍在侍從的攙扶下扶起犁在籍田裡走了幾步。接下來,跟隨的諸王也須照著樣子在籍田走上幾步。所有的皇親都走過一遍後,代替耕作的農人們獻上一捧五穀,表示一年的勞作已獲豐收。這時,鞭炮齊鳴,山呼萬歲之聲此起彼伏,一切儀式也就算完成了。從籍田回來,蕭衍情緒不錯,他讓人拐到了朱雀橋外。朱雀橋外是建康的城鄉結合帶,也是建康城有名的集市貿易地。正常的年份裡,每當清晨,這裡總是人山人海,叫賣之聲不絕於耳。一年前,蕭衍大軍在朱雀橋與蕭寶卷的政府軍展開生死激戰,終於攻進建康,蕭寶卷朝廷宣告滅亡。一年過去,大戰的硝煙已經散儘,然而去年的大饑荒卻讓這裡人煙雜蕪,一派蕭條。城牆根下雜亂地搭起一些簡易窩棚,居住著一些流浪的鄉民。蕭衍的到來,立即引起這些流浪鄉民的注意。他們並不知道來者是當今皇上,但從他不凡的氣度以及他被人前呼後擁的陣勢,知道這是個有來頭的大人物。一老者端隻瓢走過來說:“老爺是來施粥的嗎,我們都在這裡等了一早上了,怎麼還不見粥車的影子?”老者話畢,從那些棚子裡湧出一個個衣裳襤褸的難民,眼巴巴地看著這一乾人。原來自從去年大旱後,一批批災民湧到建康,便有一些樂善好施者每天載著大鍋到這裡為災民施粥。天氣漸漸回暖,災民也一批批離去了,但仍有一些災民留在這裡,等待施粥。蕭衍說:“你們是從哪兒來的,為什麼不回家去,倒情願在這兒流浪?”老者說:“現在還有什麼家?家早沒了。”另一老者說:“這年頭,哪兒有一口吃的,哪兒就是家。”呂僧珍說:“眼下正是秋種時節,你們應該回家種田地去啊,再不回去,這一年就全完了。”一個中年漢子說:“你這位官人站著說話不腰痛,有田地我們還不去種,哪個天生是出門做叫花子的命?”呂僧珍又問:“你們的田地呢?”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一個年輕人說:“田都在中小地主手裡,他們要給你種就給你種,要不給你種,就不給你種。”呂僧珍問:“那是什麼道理?”一個膽大的中年人說:“這些年金鑾殿裡不停換主,每換一次主,都要出籠一些新花招。去年蕭衍坐了江山,實行屯田屯兵,田地都被官府征去了。你想,官府拿的是朝廷的銀兩,他們給出的租錢比我們的要高,地主們當然情願把田給官府種了,隻將小塊的山田分給農民。山田本來就種不出什麼糧食來,去年又遇上那樣的大旱,顆粒無收,這不就出門流浪了嗎?”又有人說:“什麼屯田戍邊,我們那兒離北魏幾百裡地,分明是官府盤剝百姓,所以才支出些招招來。可那些田地仍然空著,官府裡沒有一個好人,就曉得欺負老百姓。”蕭衍說:“你們講的情況屬實嗎,官府占著田地,卻沒人耕種,你們收不到糧食,他們也收不到租,那不是官府與百姓都得不到好處,反而讓田地撂荒嗎?”那個年輕人說:“我們講的,句句屬實。老爺不信,就去我們那裡看看。朝廷屯田是按田畝下撥的田金,田種與不種,官府照樣從朝廷拿到銀兩。官府就拿這些朝廷的錢放高利貸,開賭館妓館,哪裡還管百姓的死活?到頭來吃虧的還是農民。”呂僧珍說:“當然還有朝廷。”“是這話呢,”那人說,“可皇帝老兒坐在金鑾殿裡,他哪曉得這些情況?”蕭衍像是自語,又像是問他身邊的人說:“官府如此貪贓枉法,為什麼派出去的典簽不負責上報?”“典簽頂個屁用,說是朝廷派來下監督諸侯的,其實是得了好處,早就與那些混帳王爺穿著同一條褲子,有的就與那些王爺一起為非作歹,隻瞞著皇帝老兒一人。”一旁的蕭宏聽不過去,說:“大膽刁民,皇帝陛下是你們這樣稱呼的嗎?”蕭衍阻止了六弟,說:“罵得好呢,你們都聽到了,各路諸侯為非作歹,官府也是拿著朝廷的奉祿,卻乾著欺瞞朝廷,危害百姓的勾當。皇上坐在深宮裡聽著讚歌自我陶醉,這樣的朝廷,還不該被老百姓罵嗎?”天監二年(公元503)八月,梁武帝發布詔命,在繼續擴大屯田屯兵的同時,下令流落他鄉的農民一律回鄉種田,恢複原有的田宅,除官府確實在墾者外,全部都拿來分給農民。經過天監元年的洪旱大災,上天終於垂順蕭梁。天監二年,整個江南天遂人意,其他各州郡也都風調雨順。由於朝廷鼓勵屯田,多數農民回歸鄉野,農民有了土地,年成又好,乾起來就特彆賣力。這一年秋天,蕭梁境內糧食全麵豐收,而在江南的一些地區,由於土地肥沃,更是獲得高產。這一年八月,蕭衍下詔對建康附近的同泰寺進行維修改造。意外的是,工匠們在一處廢墟挖出一些晶瑩剔透的圓珠以及一丈餘長的金色毛發。根據慧超的鑒定,這正是佛的骨舍利和毛發舍利。這實在是一件讓蕭衍興奮無比的事情。為了這一千年不遇的發現,蕭衍決定在修複一新的同泰寺設一場佛教四眾的無遮大會,讓所有的佛教信眾都能瞻仰這一偉大的發現。蕭衍讓人將佛的骨舍利置放於一隻金缽內,舍利在缽內放出耀眼的光芒,在場的四眾弟子一個個驚歎不已。蕭衍向前來觀看佛舍利的慧超說:“佛陀涅槃兩千五百多年了吧,沒想到佛的舍利會現身在我的南梁帝國,這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啊。”慧超平靜地說:“佛的法身本來就是常住不壞的,它得因緣而生,這也正是陛下的帝國將會佛法大興的兆頭。”蕭衍命人在同泰寺建造金塔和銀塔各一座,每尊塔高約丈餘,用以供奉佛的骨舍利和毛發舍利。秋收時節,蕭衍再次帶著他的幾位王爺,去朱雀橋外的籍田看望收割。年初他去籍田看望播種時,朱雀橋外到處是臨時搭就的窩棚,到處是饑餓的浪民。而此時蕭衍來時,朱雀橋外卻又成了一片熱鬨的交易市場。蕭衍有意讓人放慢車速,好看看沿途的風光。忽然,前方出現騷亂,他的輦車被人攔住。衛士正將一個老者從大路上野蠻架走,老者叫著:“我要見皇上,我有話要向皇上說!”蕭衍讓人傳話過去,帶那個老者過來。老者被帶過來,跪在輦車前說:“皇上還認得賤民嗎?”蕭衍掀開輦帷,認出老者就是春天窩在一間破舊的棚子裡,等待放粥的老者,於是說:“你怎麼還在這裡,還沒回家嗎?”“回家了,今天是來朱雀橋賣糧食的。皇上,今年收成好啊,我的田一畝打到二十斛啊。我攔住皇上的輦車,就是要告訴皇上這些啊。”老者說時,臉上有著掛不住的笑。蕭衍抑製不住內心的高興,說:“今年到底打了多少糧食,能賣到多少錢?”老者說:“老拙從地主手裡租了六畝地,總共打了一百二十斛糧食,再交上賦稅,所剩也就無幾了,不敢多賣啊,賣多了,年底一家人又得餓肚子了。”遠遠的,有很多人圍在那裡看熱鬨,蕭衍向遠處的人群招了招手,示意他們再派幾個代表過來。立刻,又有幾名百姓被帶到這邊。蕭衍向一個看樣子是下級官員的人問道:“你是管稅收的嗎,今年稅收怎樣呢?”那位下級官員也跪到輦車前,說:“啟秉皇上,農民在這裡交易,我們到現場收稅,僅這一天,就收到稅款八千錢。”蕭衍說:“很好,這些年,蕭寶卷昏政,致使國庫空虛,現在就指望你們的稅收了。”“皇上儘管放心,為皇上的宏圖大業,臣等肝腦塗地,在所不辭。”然而老者插話說:“皇上,糧食增產了,賣不出價來,賦稅卻還是按田畝數來收,農民日子還是不好過啊。”那位官員立即喝斥他說:“不要胡說,稅收是按往年慣例來收的。”皇上親民,百姓膽子就大了,人群中有人說:“這樣的賦稅隻會對士族有好處,農民是按田畝收稅,士族卻隻按賣出去的糧食數量收稅,這樣的賦稅不公平。”老者說:“皇上,你當朝以來,農民能夠喘口氣了,可你要是把對士族的政策與對農民的政策對調一下,農民日子就好過了。小民今天鬥膽再向皇上說一句話,皇上製定的刑律廢除酷刑,以一家犯罪,連坐處之,但卻又規定可以金粟等物資抵罪,隻會對士族有利啊。那些高門大戶的子弟,多橫行鄉裡,為非作歹,犯了罪,就可以用錢來抵消罪行。而老百姓犯罪,不僅無錢抵罪,還要受到幾家連坐,這樣的刑律,有失偏頗。我的皇上,萬歲爺呀,這才是小民今天冒死攔輦要說的話啊!”衛士們驅散了圍觀的百姓,皇上的輦車繼續前行。雖然老者最後要說的那些話讓蕭衍有些不快,但總的說來,蕭衍感到心情不錯。真是難九-九-藏-書-網得聽到這些下層百姓的話啊。在籍田,蕭衍甚至真的在侍衛們的攙扶下走到田裡,他用手抓了一把黃燦燦的稻子,從中揀出一顆送到嘴裡嚼著,他嚼出一股新鮮的米香。除了年成好,這一年蕭衍還迎來兩大喜事,其一是他繼次子蕭綜降生後,丁貴妃又為他生下三子蕭綱;其二是由大法官蔡法度等人主持修訂的《梁律》二十卷、《梁科》四十卷、《梁令》三十卷修訂完成。這實在是兩件值得蕭衍好好慶祝的大事,尤其是三部律儀的修訂成功,不僅是南朝以來最大的立法活動,也成為南朝曆史上最完備的法律。這三部大律,對訟訴、用刑及犯罪的判決都作了詳細的規定。其中對蕭寶卷時期的酷刑如劓(割鼻)、墨(臉上刺字)等肉刑嚴令剔除。幾年之後,蕭衍接受老者的建議,針對《梁律》中關於以金代罰,即重刑犯可以財物減輕罪行一款又進行逐步修改。為了慶祝這兩大喜事,蕭衍在大成殿舉行了一次大型祭孔活動,活動持續一個月之久,其間由他本人主講《孝經》一部,派去會稽向何胤求學的幾位學者也都學成歸來,開始在大成殿講《論語》及《孟子》。祭孔大典上所唱所奏的禮曲,是蕭衍親自寫詞,親自譜曲。天監三年(504)年正月,沈約丁憂期滿,蕭衍立即重新授他鎮軍將軍、丹陽尹。這是沈約自丁憂期解職守孝後的再次任職,蕭衍要為沈約的丁憂期滿以及複職舉行一次慶祝酒會。蕭衍求賢若渴,忽然想起那位辟佛鬥士範縝在晉安太守任上已乾了三年,便決定將他調來京城待命。那一年蕭衍在雍州起兵南下時,範縝不顧為母守喪的舊製,專門來郢州看望蕭衍,並為蕭衍攻打郢州出謀劃策。當時蕭衍就曾許諾,如果自己成就帝業,一定不會忘記範縝。蕭衍果不食言,就在他登基不久,即任命範縝為晉安太守。現在,因王亮等人的拒不合作而被免職,蕭衍深感人才的缺失,於是又一紙詔書,將範縝調到京城待命。這對於範縝來說,是很大的恩寵了。範縝自然有誌得意滿的快慰。在他從晉安來京的途中,正好路過不久前被免職的原尚書令王亮的住地,於是便順道前去看望。看到王亮目前處境淒涼,範縝頓生同情。王亮一生為官,現告老還鄉,卻過著連一般老農都不如的生活。於是,範縝便把自己隨身所帶的財產悉數留給了一生清廉,回鄉後又未得到朝廷任何賞賜的王亮。範縝去看王亮,這件事很快就傳到蕭衍那裡。蕭衍雖然心中不悅,但卻並未表現出來。蕭衍為沈約的丁憂期結束舉行慶祝酒會,當然也有為範縝舉酒接風的意思。酒會是在一種社會複興的大背景下舉行的,無論是酒會的主辦者蕭衍還是應邀出席酒會的大臣們,都帶著極其輕鬆的心情前來參加這次酒會。皇家樂隊奏起由蕭衍作曲的禮賓曲,蕭衍頻頻舉杯,大臣們開懷暢飲。蕭衍的心情如此之好,真是極少看到,於是人們一邊作詩,一邊竟相向皇上敬酒。蕭衍自天監發表斷酒肉文後,不再飲酒,隻以茶相代替。酒會進行到尾聲,蕭衍忽然說:“朕自坐政以來,所聞者,多為讒媚之言,今日難得群臣聚會,望各位就朕問政以來得失,暢所欲言。”沈約等人立即發言,對蕭衍稱帝以來的政策大加讚揚,總結起來有以下幾條,一,振興綱紀,加強文治,其中又有製作禮樂,尊儒貴教,倡儉慎刑等;二,優借士族,重用寒流……所有“暢所欲言”,全是所得,並無所失。範縝在官場上一直就是另類,最看不慣的就是沈約之流的拍馬溜須。趁著幾份酒意,範縝站起來說:“陛下要臣等暢所欲言,儘說得失,但大家剛才發言,隻有得,沒有失,這就有失公允,也不符合陛下的聖意。”在場人都大吃一驚,他當年的文友禦史中丞任昉更是向他拋著眼風,示意他不要因自己的憨直而壞了這難得的君臣相聚和諧氣氛。然而範縝偏偏就是那種不附大流的個性,就決定趁著酒意,來個竹筒倒豆子。“陛下革除昏政,振興綱紀,尊儒貴學,倡導儉樸,的確在南朝帝王中絕無僅有,但陛下在用人方麵仍有臣百思而不得其解處。謝腓隻會埋頭書齋做死學問,卻從無學術建樹,更沒有什麼實際才能。但陛下卻三請四邀,委以重任,規格之高,前所未有,致使一些趨炎附勢者趨之若鶩。王亮為官清廉,為人正直,但陛下在任他尚書令不久即再將其免職,免職後,朝廷對他既無賞賜,也無追封,不免讓人心寒。王亮究竟有何大錯,竟遭陛下如此冷遇?不就是因為陛下壽辰那天沒像其他大臣一樣對陛下禮敬嗎?陛下對一位大臣的處置,不是帶著太多的個人恩怨了嗎?”現場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範縝所說的謝腓,其人生性懶散,做學問有一套,做官卻是外行。幾年前,蕭衍三請四邀,謝腓終於做了一名副丞相,幾年過去,謝腓不事政務,府上門庭冷落,成為建康城裡的一段政治笑話。現在,範縝重新把這件事挑起來,差不多就是當眾羞辱蕭衍了。蕭衍果然臉上掛不住,他悶著頭將杯中的茶一飲而儘,終於說:“範太守,你要對自己的言論負責任。”大殿上此時鴉雀無聲,蕭衍又指著範縝說:“你可以在朕駁斥你之前收回你剛才的言論。”這明顯是希望範縝在大庭廣眾之下承認剛才的錯誤,給自己挽回一點麵子,同時也給範縝一個可下的台階。範縝意識到自己觸怒了蕭衍,但在大庭廣眾之下,範縝決無收回自己言論的可能。他看了看四周,人們都低著頭,沒有一人肯站出來支持他,他隻得稍稍緩和剛才的語氣,說:“臣願意聽到陛下關於對這二人冰火不同的道理。”蕭衍清了清嗓子,卻撇開謝腓,專提王亮:“那好,朕且先列出王亮的十大罪狀,也請在場各位以正視聽。其一,王亮身為前朝丞相,未能對蕭寶卷的倒行逆施予以阻止,有失丞相職責;其二,蕭寶卷濫殺無辜,凡當朝丞相幾乎儘被誅殺,王亮竟能出任丞相,可見其是與蕭寶卷沆瀣一氣;其三,王珍國、張謖等人以殺昏君的方式擁戴我義軍入城,算得上一項義舉,事後王珍國等人邀群臣對此行共擔責任,王亮拒不簽字,可見他與蕭寶卷感情之深,往來之密切;其四,對我義軍進駐建康,王亮一直態度消極……”蕭衍一口氣竟真的羅列出王亮的十大罪狀,然後拂袖而去,慶祝酒會不歡而散。本來是一場君臣相聚的歡樂場麵,卻被範縝給攪散了,在場的大臣都表示對範縝極大的不滿,紛紛指責範縝,並表示要上表彈劾。範縝既做了,當然也敢於承當,說:“身為皇上,如果對臣子的諍言如此不悅,今後又如何問政?如何在細微處革除昏政?該彈劾的是你們,你們身為大臣,隻一味拍馬溜須,讓皇上偏聽偏信,隻會促使皇上昏庸,我範某人決不與你們同流合汙。”說完也學著蕭衍拂袖而去。京城士大夫掀起一股對範縝圍攻的狂潮,與此同時,一份彈劾範縝的奏折遞到蕭衍手中。奏折中同樣列舉範縝十大罪狀,其中一條即是範縝與被貶前丞相王亮的私下交往,被認為是一場暗地裡的陰謀雲雲。蕭衍批準了大臣們的彈劾,不久,範縝被貶廣州。當首都建康在渾濁的波濤中漸漸遠去時,站在船頭上的範縝像是對建康,又像是對自己說:你等著,要不了幾年,我會再回來的。四月初八,是佛教中釋迦牟尼聖誕日。這天清晨,蕭衍悄悄來到光宅寺,完成了一個帝王在釋迦像下的皈依大禮。也就在這一天,蕭衍正式向外界宣布,他將“舍事道法,皈依佛教”。這件事在朝野的震動之大,可用“天崩地裂”加以形容。因為此前,雖然自東晉以來曆代帝王都對佛教特彆尊崇,但沒有一個帝王會公開宣布以個人的名義皈依佛教。蕭衍的皈依佛教,意味著自東晉以來關於出家僧人是否應該向皇帝禮拜的漫長爭論顯得多餘。又過了兩天,四月十一日,蕭衍又發布敕文,再次對自己的皈依佛教一事作了更深層次的闡述。他認為,在所有儒、釋、道三教中,唯有佛法是正道,其他皆是邪道,他之所以皈依佛教,即表示從此以後“舍邪歸正”。雖然蕭衍對自己的皈依佛教解釋為純個人行為,但他卻要求公卿王侯、文武大臣也能夠舍邪入正。位於東宮附近的華林園是三國時期吳國修建的一所大型園林,內有舞廳,備有大型編鐘,供皇上及其親屬們娛樂。齊武帝時期,即對華林園進行改造,將這裡避為一處佛教道場。蕭衍對華林園再進行改造,撤除編鐘,禁止一切遊樂,他決定每年騰出時間,請一些高僧在華林園舉行講經活動。與此同時,板橋附近法王寺建成,蕭衍又請慧超擔任法王寺住持,慧超卻推薦他的法兄弟慧雲前往。不久,蕭衍又提出請慧超擔任管理全國僧尼的大僧正,慧超仍然提議讓慧雲擔任。皇上對佛教的愛好和推崇,讓原本有著濃厚佛教信仰氣氛的江南,一時間興起信佛的狂潮。舍道歸佛詔文發布不久,第一個站出來支持蕭衍的不是彆人,正是從道教世家出身的沈約。沈約先為蕭衍寫了《佛記序》、《應詔進佛記序啟》,接著,又以個人名義寫了《懺悔文》。他在該文中先敘述了自己由道信佛的過程,並以真誠的懺悔之心承認自己前世和今生所犯下的種種罪孽,表示今後要“興此愧悔”“永息惡緣”。由這一係列文章來看,沈約雖然曾經是一個堅定的道教信仰者,但現在儼然就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了。還沒等沈約在懺悔中醒過事來,朝廷迎來一位珍貴的客人,這個客人就是茅山道士陶弘景。陶弘景此來,向蕭衍獻出他煉了十多年的丹藥十餘顆。蕭衍當即服之,果然就像沈約此前所說,有“身輕如燕”之感。陶弘景在建康住了十多天,臨走時,蕭衍贈他黃金一百斤,白銀二百斤,珠砂若乾,助陶弘景繼續煉丹。不僅如此,蕭衍又撥出一筆重資,讓陶弘景在茅山重修道觀,並印道經一百部。而這年年底,蕭衍又作出一項重大決定,凡在皇家大學“五館”學習的人,隻要讀通一部儒家經典,即可由朝廷任職為中央或地方官員。這一年年底,京城的另一大儒、沈約的同鄉兼族人沈麟士去世。史書上稱沈麟士“博通經史,有高尚之心”,一生致力於儒家經典的研究。但這位沈老先生為人高潔,不論是在齊武帝朝代還是在蕭梁時期,也不論哪位帝王堅請力邀,就是不入朝做官。沈約曾在不同的時期上表朝廷,力薦沈麟士,但沈麟士一點都不給沈約麵子,二人隻是辭書往來,不亦樂乎,成為京城雅士們的談資。沈麟士逝世的第二天,蕭衍以帝王之身前往沈麟士府上進行吊唁。陶弘景的到來,以及蕭衍的吊唁沈麟士兩件事發生在蕭衍“舍道事佛”的幾個月後,仿佛給外界一個信號,蕭衍的所謂“佛法是正道,其他皆是邪道”隻不過是他個人信仰的一種表態,並不代表蕭衍對儒、道的舍棄。這樣一來,匆匆忙忙以虔誠的佛教信仰者的姿態發表一係列揚佛文章的沈約反而顯得特彆被動了。自以為極能揣度蕭衍內心的沈約不知道蕭衍的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他覺得做了皇帝的蕭衍的行為越來越讓人難以理解了,自己有一種被耍了的感覺。雖然蕭衍宣布“舍道事佛”並沒有觸及茅山名道陶弘景的根本利益,但陶弘景卻對沈約在信仰方麵的朝令夕改大為惱火。沈約出身在一個道教信仰的家庭,其本人在年輕時也是一位道教信仰者。但到了齊永明年間,因為齊武帝等皇室集團對佛教的推崇,沈約也不得不對佛教熱衷起來。而到了齊明帝和蕭寶卷時期,因為這兩代帝王都信仰道教,沈約又回到道教的立場上來,甚至一度跑到七十二洞天的桐柏山,專事修道。現在,當蕭衍宣布“舍道事佛”,沈約再次成為虔誠的佛教信仰者。陶弘景在緊張的煉丹的同時,騰出時間對沈約的重要崇佛文章《均聖論》開始撰文接二連三地批駁。陶弘景認為,佛教是外來宗教,而道教才是本土的宗教,為什麼要棄本土而信外來?沈約當然給予回應,沈約認為,佛法自古有之,隻是此前在中土未得興盛,直到武帝興佛時,中土的百姓才有幸聆聽佛的教誨。陶弘景則反唇相譏,如此說來,生在當下的中土百姓真是太幸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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