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山城土龍戰法(1 / 1)

武田信玄 新田次郎 2934 字 22天前

逍遙軒武田信廉,是一位不像武將的武將。攻擊鬆山城時,他並未積極表示意見,大部份的事情都交由部將處理。但也未必是全部放手不管,在軍事會議上,他也有中肯的發言。沉默之人金口難開,卻言出必中。逍遙軒在營中經常看書,有時亦執筆作詩繪畫,神態悠閒,一點也看不出是代兄遠征的統帥。但是,從未有部將向逍遙軒諫言。部將們似乎認為,主公不在,隻有靠他們自己,隻要自己振作就行了。況且,和信玄比較起來,逍遙軒宛若雲霧,不易捉摸。偶爾,逍遙軒會突然外出。出入敵人疆界,隨時可能遭受襲擊。家臣們非常擔心,他卻滿不在乎地任意騎馬出遊,甚至遠至荒川,賞玩冬景。這一天,逍遙軒從位在營區內的寺廟中出來,見無人跟隨,又外出了。家臣們緊張萬分,隨後跟去。這一點,和年輕時經常騎馬奔出躑躅崎館的晴信,頗為類似。但是,這種在敵方進出,視若無人之境的做法,卻叫家臣們百思不解。逍遙軒沿著市川的道路朝北走。右側是環繞鬆山城的丘陵,左側是田圃。馬兒朝北行,寒冷的西北季風迎麵襲來。田圃上覆蓋了一層薄冰。逍遙軒的馬迎風嘶叫。來到一個分歧點。左邊是沿著市川的道路;右側的小道通往鬆山城丘陵的下方。逍遙軒把馬頭掉向通往丘陵的小道。(或許,他想觀測陣地。)家臣這麼猜測著。果真如此,得立刻通知各陣地,否則事後一定挨罵。想到這裡,立即策馬急奔,四處走告:“主公要來巡視陣地,不可疏忽怠惰。”逍遙軒貌似信玄,一般士兵多半會將他誤認為信玄。信玄的替身巡視軍營時,沒有人知道那是替身。逍遙軒向陣地方向走了一段路,在丘陵下方勒住馬兒。他發現丘陵斜對麵有許多洞穴。“那是甚麼?”逍遙軒問身邊也是一臉疑惑的家臣。家臣帶來當地的居民熊穀五郎藏。此人看起來約五十出頭。“這是百穴。由於為數不少,所以稱為百穴。”“甚麼時候挖的?有甚麼用?”“已經失聞了。我的祖父是從他祖父那兒聽來的,至於是何人所挖,就不得而知了。”“是人挖的嗎?”“是的。從穴裡拿出石器、土器和鹿骨等東西,不像是幾千年前的東西。這些洞穴,大概是以前人的住處吧。”“有多深?”“不很深,大約二、三間(一間約1.818公尺。)。好像還有更深的,但是已經倒塌了。”逍遙軒逐漸產生了興趣。“用甚麼挖的?”逍遙軒突然問道。“這個嘛……過去還沒有鐵,應該是用木鋤、木棒或是石器吧。”“用木鋤或木棒挖穴?”“可以啊。這裡沒有石頭,全都是紅土。挖土,並不難。”熊穀五郎藏說到這裡,逍遙軒突然想起甚麼,掉轉馬頭,從剛才來的路奔去。家臣們莫名其妙地跟了上去。逍遙軒回到寺廟,召來諸國使者角間七郎兵衛,命令他立刻前往信玄處。“見到主公,你就這麼說。我打算從地下進攻鬆山城,急需優秀的測量師和挖金山的工頭。為了趕時間,工人在當地找……。明白了嗎?”角間七郎兵衛覆誦一遍後,立即上馬直奔,在次日傍晚抵達古府中。信玄在誌磨溫泉接見角間七郎兵衛。“甚麼!從地下進攻鬆山城?”連信玄也大吃一驚。“信廉從那裡想出這個主意的。你知道嗎?”角間七郎兵衛道出逍遙軒在巡視陣地途中看到吉見的百穴之後,立即令他前來之事。“原來信廉……”信玄的眼角浮現出笑意。他喚來飯富三郎兵衛,命令飯富三郎兵衛從黑川金山挑選適當人選,送往鬆山。黑川金山的總測量師是百川數右衛門,但是因為上了年紀,便改派他的兒子百川宮內。另外,再挑選十幾名工頭。一行人從南佐久的餘地出發,越過山嶺,經過上州的南牧(南目),抵達鬆山。逍遙軒把鬆山城的地圖拿給百川宮內看,說明大致的狀況之後,便帶他到現場觀察地形。挖掘工頭則奉命利用丘陵的斜麵,挖掘洞穴,了解土的性質。“我打算從三個方向挖掘洞穴,進攻敵城。你認為如何?”逍遙軒在地圖上畫出三條線。“主城應該在這裡。在主城下麵挖洞,從這裡進入,放火燒城。”百川宮內以及挖掘工人們,默默地聽著。“明天早上開始挖。挖掘工作由士兵負責。他們平常就拿鍬鋤甚麼的,挖土應該難不倒他們。你們負責監督洞穴的方向、沙土的處理,以及用坑木支撐洞穴以防崩塌等工程。”逍遙軒的要求並不十分艱難,百川宮內和工頭們都鬆了一口氣。“挖到敵軍主城下麵,大概要多久?”逍遙軒問百川宮內。“約二十五天。”“時間恐怕來不及。我想在上杉輝虎從越後抵達此地之前,攻下城池。所以,最好能在二十天以內。”“這就得看挖掘工人了。”百川宮內回答道。而後,逍遙軒召集軍事大會,說明從地下攻擊鬆山城的計劃。“第一坑道是甘利左衛門尉,第二坑道是日向大和守是吉,第三坑道是內藤修理。三人距離主城地下是相同的。主公等著看那一隊先抵達主城地上麵舉起火把。所以,大家好好加油。”逍遙軒嚴肅地說道。三人都感到十分意外。誰都想爭先進攻,但是這簡直是在比賽挖洞嘛。如果把這件事告訴士兵,他們一定會說,我們是來打仗還是挖洞的。“或許各位認為,挖洞不是武士該做的。但是,往後的近代戰,在戰略上,是無所不用其極的。洋槍,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十年前,沒有人相信用洋槍可以取得天下。而今呢?織田信長不就是靠洋槍擴展領地的嗎?挖洞也好、用槍也好,都是為了作戰。明天早上約卯時(早上六點)起,大家開始挖掘。”沒有人反對,但是甘利左衛門尉、日向大和守是吉和內藤修理三人,都不太高興。三人各自回隊,傳達這個新命令。“父親,我們絕不能輸。主公說得很有道理,這是新的戰術。交給我吧,我一定要為哥哥藤九郎雪恥。”說話的是日向大和守是吉的次子日向吉次郎。他說“主公”,表示認為信玄在營中。吉次郎的哥哥日向藤九郎,在水路攻擊時中彈而亡。那是一個月前的事情。另一個原因是,他想和甘利左衛門尉爭奪功名。不論是挖洞或其他事項,他絕不願意輸給甘利左衛門尉。當天,日向吉次郎挑選百名健壯士兵,準備參加明天的挖掘競賽。他還備妥挖土工具,並向百川宮內和工頭們請教要領。第二天早晨,日向吉次郎比預定的卯時早半個時辰開始動工。天還未亮,大夥兒打著燈工作。現場四周,在昨天就以擋風為由,紮起了稻草柵遮掩。所以,不會引起彆隊的注意。當甘利隊和內藤隊發現時,日向隊已經挖了三間。“為了爭名,竟然不守規定。”甘利隊發言道。“主公說的是約卯時起。既然是‘約’,早半個時辰也沒有錯啊。”日向隊超前開工,甘利隊和內藤隊也慌了。如果不理會,隻怕功勞都被日向隊占去。因此,甘利隊和內藤隊也迅速投入了挖掘工作。當洞穴挖到二間左右時,百川宮內帶著水平儀(裝水的竹筒)、間繩(計測繩)和標識棒,來決定洞穴的方向。方向定出之後,三名健壯的士兵在前麵敲擊土牆,落下的土,立即被運出去。挖掘的人累了,立刻換人交替。挖掘工作不斷地進行著。到達某種程度,便用坑木支撐,避免坑道崩塌。起先有些不適應,熟悉之後,工作就進行得非常順利。第七天,甘利隊遇到水脈,不得已,隻得改變方向。甘利隊因此落後,內藤隊和日向隊仍然順利地進行著。從鬆山城的望樓看去,敵軍的一舉一動,一目了然。用畚箕運出來的沙土,高高地堆在後麵。紅土山像競賽般,一天比一天高。紅土山的高度,反映出地下挖掘工作的進行程度。總有一天,會挖到城下麵的。城兵的情緒,受到了影響。“怎麼辦,總得想一個好方法啊?”城主上杉憲勝召來重要的家臣詢問。“不如趁敵軍忙於挖掘的時候,衝出去攻擊他們的守衛兵,再趁敵方主要部隊回來營救的空檔,塞住洞口。”“這雖然是一個好方法,但是,塞住的洞口,隻須半天就能挖通。我們何不從這裡挖掘逆穴。”智多星難波田彈正說道。何謂逆穴?難波田彈正走到城市地圖前。“敵軍以主城下麵為目標,從三個方向開始挖掘地道。我想,不要多久,就會挖到這邊來。”難波田彈正指著城的石牆外側。“我們從這裡往下挖,也就是說,在敵人的地道上,挖溝等待。當敵穴打通後,從這裡倒下糞尿。通穴一旦布滿糞尿,叫他們如何進攻呢?他們滿身糞便地爬上來時,就會遇到我們的伏兵。”城主上杉憲勝采納了難波田彈正的策略。當天,就從城內開始挖掘逆穴。挖出來的土,就用來鋪填中間的曲輪。“敵軍的情況很奇怪,似乎太冷靜了。”飯富兵部是逍遙軒身邊的部將,非常注意細節事項。進攻鬆山城的成功與否,和他有密切的關係。飯富兵部不斷派出忍者,打聽城內的消息。但是,城內警衛森嚴,無機可乘。於是,飯富兵部又想出捕捉出城士兵之計。他和北條軍打個商量,故意放鬆北條軍和甲軍的邊界防守,並暗設伏兵。夜半出城的敵軍觸網中計,被帶到飯富兵部麵前。此人身上帶著城主上杉憲勝向上杉輝虎求救的書信。信上寫道,城內糧食殆儘,最近甲軍在地下挖坑道進攻,鬆山城如風中殘燭,請速派援軍。“你叫甚麼名字?”這名男子不理會飯富兵部的問話,似乎已抱著必死的決心。“拿燈來……”家仆取得燈來。飯富兵部手持燭台,起身走到俘虜麵前。俘虜盤地而坐,閉上眼睛。“信上寫糧食殆儘,不過,看你的氣色,不像嘛。”飯富兵部一邊說,一邊在俘虜身邊繞一圈,視線停在沾在草鞋上的新紅土。“帶他來的時候,有經過挖出來的紅土堆嗎?”飯富兵部問侍仆。“沒有。抓到後,就直接送到這裡,沒有經過紅土堆。”“這麼說,他腳上的新紅土是城內的了。”飯富兵部臉色大變。“沒錯,他們也在城內挖掘。證據確鑿,若想活命就老實招出。”俘虜依然沉默。當天夜裡,部將們聚集討論城內逆掘的新情報。“看來必須改變穴的方向了。”百川宮內畫一張新圖,攤在逍遙軒麵前說明。“敵方可能是看我們挖掘直通主城下方的坑道,所以也在前方挖掘。現在,中央的日向隊還是繼續向前挖,欺瞞敵人,一旦遇到敵方,就暫時撤回待機。在左右兩側的甘利隊和內藤隊,則在中途繞行。日向隊要一直等到甘利隊和內藤隊到達主城下方之後,才向敵方預挖的地方挖去。當敵方全神貫注在這一角落時,甘利隊和內藤隊則從主城下方入城放火。”眾人一致同意。這個計劃打破了日向吉次郎的競爭野心,但是想一想要擔負起誘敵任務,也不壞啊。紅土山仍然逐日增高。北條軍原定和甲軍一起進攻鬆山城,但是在挖掘坑道攻敵的新策略上,卻無從參與。“甲軍在地下挖掘坑道,進攻鬆山城。”“武田信玄確實高人一籌。鬆山城一定會在他的坑道進攻下投降的。”北條兵的這些談話,傳到了大道寺駿河守政繁的耳中。大道寺將此事告訴了家老鬆田尾張守憲秀。“我也注意到這件事。”鬆田尾張守憲秀,曆經北條氏綱、氏康、氏政三代,氣度不凡,且有先知卓見。“再這樣下去,武田的名聲必定直衝雲霄。雖然我們是盟友,還是得準備一下。”大道寺政繁說道。武田名聲高漲的背麵,有著另一層涵義。關東之戰的主導權應歸北條。北條為了想稱霸關東,不惜與上杉輝虎對峙。此次進攻鬆山城央求武田援助,是以共同削減上杉輝虎的勢力為由,並不是以占領關東為餌。誰知,甲軍大隊來到關東中心地帶之後,搶儘了風頭,並不知不覺地奪去進攻鬆山城的主導權。例如,這一次嶄新的地下戰術。如果戰術成功,鬆山城陷落,武田信玄當然會接收此城。如此一來,武田的軍旗將在武藏國中飄揚。對北條而言,關東又多了一個比越後上杉還棘手的敵人。“武田是一個朋友,一個令人畏懼的朋友。”鬆田憲秀歎了一口氣。“隻有一個辦法。”大道寺政繁靠攏過來,說道:“勸上杉憲勝投降。越軍受雪阻擋,一定無法在冬季抵達。我們可以告訴他,如果現在不向北條投降,甲軍必定會火燒城池,殺得他們片甲不留。”“他會投降嗎?”“那就要看投降的條件。不妨告訴他,隻要現在投降,可以既往不咎,並入北條旗下。”鬆田憲秀想了一下:“你願意當使者嗎?你認識難波田彈正,又見過上杉憲勝,是最適當的人選。”大道寺政繁沒有料到這個重任會落在自己身上,但是怎能立即拒絕呢?“既然您這麼說,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鬆田憲秀立刻將此事告知北條氏政。氏政寫了一封致上杉憲勝的勸降書。當天夜裡,箭文送入了鬆山城,說明第二天早上辰時,大道寺政繁造訪之事。大道寺手持梅枝,來到鬆山城。“這是我在路上采的。”大道寺政繁把梅枝遞給上杉憲勝。“你是指我們將如梅花般地散落嗎?”上杉憲勝十分激動。他眼中布滿血絲,大概是睡眠不足吧。(城內發生了甚麼事?)大道寺嗅到異常的氣息。進城時,守城兵的舉止也異於平日。“我說你們如梅花般地恒久芬芳。這個城已經作戰太久了。如果再繼續下去……”上杉憲勝打斷他的話。“武田的坑道快要迫近主城,所以你來勸降?我告訴你,他們其中一個坑道已經被我們的逆穴堵住,其他二個也快了。武田有甚麼可怕的!”“你們堵住的是中間的那一條吧。”大道寺政繁問道。大道寺政繁以北條軍使者身分拜訪甲軍陣地時,曾遇到指揮中央坑道的日向吉次郎。“你仔細看看這個坑道,不到十天,就能通往主城的地下。”大道寺政繁突然想到此事,便順口說了出來。隻見上杉憲勝眼睛一亮。“原來你們堵住的是中間那一條通往主城的坑道……”大道寺政繁露出那種——難道你們不知道還有其他二條——的詢問眼神。“另外還有二個坑道。至於通往何處?經過哪裡?我就不太清楚了。這個城,充滿了危機。一旦甲軍的二個坑道完成,他們一定會在地下安放彈藥,把此地炸得粉碎。此外,您不妨想一想,當甲軍掠奪此城時,那會是甚麼情景:蜂擁入城、強奸婦女、搶奪財物、虐殺男丁等等。被俘虜的男人,送往金山;女人,則在金山當妓女。”上杉憲勝臉色大變,在座的部將也是個個麵色鐵青。大道寺政繁繼續說道:“北條氏政不願意這種事情發生,所以要我來此轉達他的意思,隻要你們今天向北條投降,城池和百姓都可歸入北條旗下,並且絕對保證婦孺的安全。”大道寺政繁拿出北條氏政的信函。“如果無法立即回答,可以等到明天早上。決定之後,立刻派使者前來通知。還有,最好祈禱坑道彆在今晚挖通。”說完,大道寺政繁便回去交差。北條軍不和友軍商量,直接送使者入城的事情,激怒了甲軍部將。“這算甚麼……”武田部將一邊提防北條軍,一邊加速地下坑道的挖掘工作。當天後半夜,甘利隊和內藤隊的坑道,到達主城糧倉的下方。大道寺留下的那一句話——另外還有二個坑道。至於通往何處?經過哪裡……,促使鬆山城的部將,全體動員,尋找地下的聲音。黎明時分,發現糧倉下麵有聲音。甲軍迫近了。接下來一定是安置炸藥。毫無猶豫地緊急會議立即召開。降軍使者於微明時,來到北條軍營。北條軍的使者立刻到武田營地,報告鬆山城已向北條投降。“會有這種事?”正當甲軍憤怒之際,鬆山城內的士兵及其家人,已經陸陸續續地向北條軍投降。他們似乎是因為畏懼甲軍,而投向北條。時為永祿六年二月六日。“北條太過分了。我們為甚麼不和他一戰!”當甲軍上下為憤怒之火所掩時,來了新的情報。上杉輝虎已越過雪地,出現在關東了。越軍到了,自然不能和北條交戰。武田信玄的命令傳來:“鬆山城落時,後事交給北條,立即撤兵。”甲軍整隊離開武藏國。“這是甚麼狗屁戰爭嘛!到頭來,鬆山城竟然成為北條的……”在回去的路上,日向吉次郎憤憤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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