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十一年,當躑躅崎城館的屋頂上開始落霜時,晴信把甘利虎泰叫來,表示他想把禰津元直的三女裡美迎娶到古府中來。“禰津公的女兒裡美小姐的聲名已儘為古府中的人所知。同時,她也是一位有名的詩人,據說是國色天香,信濃舉國無雙。”甘利虎泰對裡美讚揚了一番,又說:“屬下並非不讚成把裡美迎接到古府中來,但不妨緩一些時日。如今諏訪方才平定;而在諏訪後麵的伊那地區目前卻仍在繼續打仗。還有,佐久、小縣的豪主各自擁有城堡,其中重要的人物至少有五十名,而城堡及城寨的數目至少有三百。換句話說,東信濃地區雖有豪主,但因缺少武將的統領,故有些與上野的上杉憲政互九*九*藏*書*網通聲息,或者請求村上義清的庇護,或向小笠原家諂媚阿諛……”晴信製止虎泰,說:“你的結論是甚麼?”“如今從禰津家把裡美小姐迎娶過來,等於是在東信濃打上武田菱的標幟。如此一來,不但會刺激附近的豪主,同時也會刺激到上杉、村上、小笠原等。因此屬下認為最好等上伊那的事處理完後再說。”虎泰依據常識提出自己的意見。“假如我硬要把裡美小姐迎娶過來,又會有甚麼樣的結果呢?”“如此一來便會引發戰爭。去年越過大門峠進軍小縣地區,好不容易才達成協議;如果非要如此做,必然又將引起一場騷亂。”當虎泰的臉上表明進諫的決心時,他的語氣也愈來愈激昂。“我希望能早日與裡美廝守在一起。同時,裡美也表示希望在秋天以前來到這裡,而秋天早已經過去了。”晴信把初夏由山本勘助轉送回來的裡美書信拿給虎泰看。“屬下甘拜下風。”虎泰對年輕的晴信早已馴服了裡美而感到驚奇。“裡美小姐同意,就表示禰津元直公沒有異議嗎?”虎泰陷入了沉思。即使裡美是個聰明開朗的女性,也不可能瞞著父親與晴信通信,因此元直必定知情,但又故意裝作不知道的原因,可能是因對附近的豪主上杉、村上等勢力有所顧忌的緣故。“如要迎娶裡美小姐……”虎泰又陷入沉思,然後說:“假如真要迎娶裡美小姐,必須派二百名士卒來擔任花轎的警衛。道路隻有一條,那就是通過佐久公路,或者越過大門峠,無論如何都要通過敵區。”虎泰說到此處,晴信便製止他再說下去,並命令近侍將山本勘助叫來。山本勘助以經過日曬的麵貌跪在木板上說剛剛才回到城館,然後開始報告自己所完成的任務。報告內容簡明扼要。“在南佐久的豪主中,目前還未有立刻背叛武田的人。由於南佐久和甲斐的國境接壤,即使有情況也可以立即知曉而不必擔心。至於小縣,在諏訪滅亡之後,歸屬武田,和南佐久的情況一樣,國境與武田相接,因此除了長窪城主大井貞隆之外,不必擔憂。問題出在北佐久。北佐久一方麵未與甲斐相接,過去也未與武田發生激烈交戰,因此對武田略有輕視。另外,北佐久還有鄰國上杉憲政的援助。屬下認為在東信濃中最感棘手的可能就是北佐久。譬如小諸城有大井忠成;望月城有滋野信雄;岩尾城有大井行賴;耳取城有大井大輔;前山城有伴野信豐;小田井城有小田井又六郎;蘆田城有蘆田信守;平原城有平原入道;內山城有大井貞清;依羅城有依羅遠江等,這些都非易與之輩。”“還有呢?”晴信表情平靜,催促對方繼續說下去。山本勘助停了片刻,調整呼吸,說:“主公曾命令我在小縣、北佐久、南佐久一帶找尋一位思慮精密的人,這方麵的人才實在不多,難下論斷。”“決定的工作由我來做,你隻要舉出候選人的名單即可。”晴信瞪著一雙大眼說。“屬下認為小縣真田莊鬆尾城主真田幸隆即是適當的人選。”“你見過他?”“未曾見過。”“那你怎麼知道他會是個適當的人選。”“裡美小姐向我推薦他。聽說這人擅長作詩,武藝高強。同時,他在鄰近的豪主間享有極佳的風評。”晴信頻頻點頭,說:“你說的是去年投靠上杉憲政,逃向上野的海野棟綱的外甥幸隆嗎?如果是他,我去年曾經在小縣見過他。”“主公曾見過他?既然如此,那更不需多說了。”山本勘助閉上了口。晴信陷入沉思之中。他向來很少有陷入沉思的時候,因為他反應靈敏,能夠當機立斷;一旦陷入沉思,必定是事情十分重大。虎泰和山本勘助互望了一眼,又立即恢複原來的姿勢,凝視著晴信。“假如是裡美小姐推薦真田幸隆,那一定沒有問題。”晴信抬起頭來說。“甚麼事沒有問題?”虎泰驚問。“我要派真田幸隆負責把裡美小姐迎接到古府中來。”“這似乎有點唐突。”“不!這絕不唐突。如從甲斐國前去迎接,一路上非常不安全。雖然在旅途中發生騷亂時,事後可以處罰失職的人,但萬一裡美發生甚麼不幸,事情就嚴重了。因此這件事最好交給信濃的真田幸隆來辦。何況他是裡美推薦的人。”虎泰聽到這裡,恍然大悟。“因此,希望你以武田家使者的身分前往禰津家向裡美提親。禰津家是諏訪家的旁支,是個有來曆的氏族,因此,該有的禮數千萬不可少。你可以帶少數仆從前去通報我方的意思,然後立即回來。以後的事就交給真田幸隆去辦理。”“甚麼時候出發?”“立即起程。”晴信看到虎泰的表情似乎在說這樣做太匆促了,因而又說:“我希望能早日迎娶裡美小姐,相信裡美小姐也一樣。”他以理所當然的表情說完,就像不再有事找虎泰一般,開始撰寫寄給真田幸隆的信。山本勘助帶著晴信的信,在前往真田以前會見了玄以坊和尚,他把這次的任務概略地告訴對方。“你不妨用快馬前往駿河,但這樣做可能也來不及了。”玄以坊雖身披袈裟,卻和山本勘助一樣,是今川義元送到古府中來的密探。由於他走路的速度極快,因而派他擔負聯絡的工作。他的外號叫做飛毛腿玄以。山本勘助想告訴玄以坊晴信已決心將裡美迎娶到古府中來,是由於他知道今川義元也喜歡裡美。因為路途遙遠,今川義元的希望可說是極渺。但還是該報告給主人知道,這樣才能算是一個儘職的人。當天,玄以向南走,而山本勘助向北出發。山本勘助一麵向北走,一麵對於晴信為了擊敗對裡美有意的今川義元的做法感到憎恨。晴信似乎知道山本勘助和今川義元的背後關係才用他,否則不可能在他剛從佐久回來又立即派他到小縣。當山本勘助到達真田莊的鬆尾城,將晴信的信交給真田幸隆時,幸隆叫山本勘助在一邊等候,一口氣讀完信後說:“請告訴晴信公,在下已經知道了。裡美小姐可能會在三日內踏上甲斐的領土。”幸隆以自信的語氣說。他是個下顎有腮,細眼微吊,寬額,看起來似乎不易對付的男人。有著一雙烱烱發光的眼神的麵貌,使山本勘助害怕。“您是說三天?”山本勘助似乎不相信幸隆的話。因為禰津家也要做準備的工作,沒有辦法立即動身;然而,他卻以斬釘截鐵的語氣說。這使他感到非常的疑惑。“不99lib?錯!就是三天。三天之內,在下會陪同裡美踏上甲斐的領土。”幸隆嘴邊掛著微笑說他早就備有驛馬,不妨加以利用。山本勘助有種被幸隆愚弄的感覺。他覺得這件事早已在晴信、幸隆和裡美之間商量妥當。“否則,你也可以陪在下一道上路,然後在途中搶先一步把裡美小姐駕臨的事通知晴信公,這樣也不失為良策。”勘助打算接受真田幸隆的建議。因為他想幸隆這人看來比晴信大七、八歲,但說話卻充滿了自信,因此想對他做進一步的觀察。山本勘助當天晚上就住在鬆尾城。半夜,曾聽到一陣馬嘶而醒來,但隨即四周又恢複了原先的平靜。翌日早晨當山本勘助醒過來時,有個小役在外麵等候。“請不要說話,跟我一起來。”山本勘助跟著小役走出城池的後門,來到真田莊。這時,他看到兩座女用的轎子,旁邊圍繞著一些像親友的人。“山本先生既然來了,我們可以出發了。”下役的領班說完,下令啟程。當轎子動身之後,他才發現那人就是幸隆。“你是真田幸隆……”山本勘助還未說完,對方即大聲地叫道:“這是真田莊的臣屬山本三郎兵衛公的女兒嫁到和田莊荻原千內公的迎親花轎。隨侍跟班的山本勘兵衛先生,真是辛苦你了。”說完之後,向山本勘助恭敬地行了一個禮。山本勘助不知何時被他改名為山本勘兵衛。對方說他是隨侍的跟班,雖然服裝稍嫌樸素一些,但卻很適合旅行。轎子有兩座,裡美似乎是坐在前頭那座。在勘助還沒有時間確定裡麵坐的是否是裡美時,轎子已經離開了。山本勘助漫不經心地跟著。很明顯地,幸隆必定有打算。在依田休息片刻時,曾經看到裡美被侍女扶著下轎。山本勘助對於自己置身於這個奇妙的旅行團感到非常有趣。如果天明時看到裡美已從禰津來到真田,那實在是件令人難以置信的事。(莫非昨晚馬嘶的聲音與此有關?)山本勘助怔了一下。據說裡美小姐不僅貌美,而且善作詩,同時也精通馬術,果然名不虛傳。當晴信要正式迎娶裡美的消息傳出後,如果不在當日立即出發,必然會有許多人從中作梗,如此一來反而麻煩。或許裡美也了解到在戰國時代娶親就像奪取國土一樣,是戰爭的一部份,因此趁著黑夜從禰津城來到真田城,然後再以隱蔽的身分上轎。也許這一切都是她的主意。(但前往和田莊是有些奇怪。)山本勘助想著。如果順路,應該是沿佐久公路走到若神子才對。假如前往和田莊,在走向大門峠的途中會遇到積雪地帶。雖然他想問真田幸隆,但他始終扮演一個下役的領藏書網班,對於他的疑問根本不加理會。快到中午時,一群人已經來到長窪。由於長窪城主大井貞隆對武田有明顯的背叛之意,且與小笠原長時及村上義清互通訊息,因此山本勘助更不明白為何真田幸隆要經過對方的城鎮。前麵有座柵欄,數名武士在那兒對行人一一加以盤查。“這是真田莊的臣屬山本三郎兵衛公的女兒要出嫁到和田莊的荻原千內公的新娘轎子。”幸隆向守柵門的武士們恭敬地行禮之後,把帶來的酒樽送給他們,說:“這是喜事的禮物。”帶頭的武士說要加以查驗,掀開轎簾,探頭去看裡美的臉而露出疑惑的表情,但並未留難。轎子通過了柵門,慢慢離去。到了從柵門那兒無法看到他們的地方,幸隆叫一行人停下,吩咐道:“柵門的主管看了轎子之後表示疑惑,或許他們已經識破了,我們應該采取事先安排的措施。”轎子飛也似地向前奔去。來到大門峠時,有數匹馬在那兒等候。“裡美小姐的馬準備好了。”當幸隆到轎內稟告時,裡美不知何時已換上了騎馬的裝扮。不僅是裡美,連坐在轎後的老婢也換好了騎裝。山本勘助看著裡美飛身上馬,屏聲靜氣地看著她。她不隻是一個平常的美人而已,她還具有一種野性美。他想,假如今川義元看到這位帶著粗獷的絕世美女,必定會為了她,不惜犧牲邦國與晴信較量。裡美上馬之後,快馬加鞭。數騎武士跟在裡美的後頭。當一行人來到宮上時,可以望見遙遠的山下有一支騎兵隊。那是長窪城派來的追兵。“公主請繼續前進,遇有情況,由我等來斷後。”幸隆命臣屬把事先備好的旌旗插在樹叢各處,並發出呐喊聲。追兵一時停了下來。大井貞隆的追兵以為是武田的軍隊從峠上攻打下來了。他們派出探馬,準備作戰。當探馬回報說沒有看到軍隊的影子時,幸隆一行人已經快接近大門峠的峠頂了。雖然有雪,但積雪不深,馬匹可以通過。當幸隆一行人來到峠頂附近時,早有板垣信方的兵卒大約百人在那裡等候。信方派來迎接的兵馬與幸隆一行人在峠頂擦身而過。信方的士兵這次發出了真正的呐喊,朝著正要沿著峠路上來的大井貞隆的追兵撲殺過去。“這裡下去便是諏訪嗎?”裡美小姐立馬在大門峠上說。她似乎並不在乎背後的板垣兵和大井兵正展開一場打鬥。還未到達上原城以前,陸續遇到前來迎接裡美一行人的士兵。來到矢崎時,晴信的弟弟典廄信繁已經備好了迎接裡美的花轎。裡美下馬,向排列在前的甲斐武士行過禮之後,說:“坦白說,我還是喜歡騎馬。”她在一家民屋更換了衣服,然後上了花轎。在她皎好的臉頰上稍露倦態。山本勘助望著轎中的裡美,覺得自己完全被擊敗了。他一直以為自己有製敵之先的能力,但他發現真田幸隆才是一個真正可怕的人物。山本勘助感到垂頭喪氣。這時正刮著寒冷的北風。躑躅崎城內正忙著迎接遠來的賓客。到達古府中的裡美,暫時先住在甘利虎泰的邸館,再擇日迎娶到躑躅崎晴信的城館。當時的武將除了正室之外,至少都擁有數名的側室。妾是傳宗接代的工具,也是武士的泄欲工具,因此側室的地位極為低下,表麵上也沒有任何權勢,隻有在偶爾側室比元配先生下男孩時,可能會與正室的地位倒轉過來外,地位十分渺小。何況,這也是生子以後的事,在未生子之前的情況自不待言。因此側室不會舉行婚禮,即使舉行,也隻是在內部舉行簡單的交杯儀式;但有時甚至連這種儀式都沒有。側室多半是靠床上關係來維係,晴信與阿穀之間的關係便是如此。裡美的情形卻不同。因為這並不像由晴信身邊的婢女挑選出來當作側室那麼簡單。裡美是禰津氏的閨女,並曾遭受一些險遇才來到古府中,因此必須把她的身分加以區彆。晴信雖然想舉行第二次婚禮,但又顧忌到三條氏,故而作罷。但他認為邀集武將及土豪、國人,公開宣布迎娶裡美的消息應當無妨。同時,他也想利用這個機會來宣揚武田的威勢。晴信向甲斐、信濃的城主或豪主們發出請帖,他說將在迎娶禰津家閨女裡美的時候舉行詩會,請大家務必參加。雖然表達的方式不同,但這無異是晴信第二次婚禮的喜宴。天文十一年進入十二月時,接到晴信邀請函的鄰近豪主們,曾經商討過是否要接受這項邀請,並仔細考慮國土的安全問題。最後,他們集合在古府中,對晴信的邀請表示心悅誠服,毫無異心。但也有一些人深怕他是藉舉行詩會而侮辱他們,因而托故不往。晴信也把詩會的帖子寄給遠方的今川義元,同時也寄給小笠原長時和村上義清。尤其是北佐久、南佐久和小縣的豪主們都一一發出請帖,毫無遺漏。在上伊那各地打仗的板垣信方,許久以來第一次回到古府中來向晴信問安。“已經集合多少人了?”“大約有百分之八十。”“這樣已經很不錯了。”信方對於舉行詩會,非但不反對,反而十分讚揚晴信的構想。許多老臣認為詩會不妨延後舉行;或者認為即使已經拿下諏訪,也不應太過驕傲;或者認為應顧慮到正室三條氏的立場,避免過分鋪張。唯獨信方支持晴信,這使晴信感到十分欣慰。“隻有一個人讓我擔心,那就是小縣的長窪城主大井貞隆。”“他是否拒絕接受邀請?”“他的理由很氣人,他說他不喜歡這種模仿公卿的行為。”“這麼說他一定會背叛。”“不!是早就已經背叛了。”信方點點頭。像是在算日子一般地說:“先加強伊那地區的防備,明年再來攻打。”信方沒有參加詩會,隻是到裡美那兒問候一下便回伊那去了。裡美是個聰明的女孩。到了虎泰邸館的第二天,便去訪問晴信的正室三條氏,並送了一匹白絹予她,還說由於自己生長在鄉下,請她多多指教。三條氏問裡美是否已經見過晴信,裡美回答尚未見過,這使三條氏覺得裡美比晴信更注意到她的麵子。有關詩會的事,裡美也一一請教三條氏。“雖然會作一些詩,但其實都是些不登大雅之堂的鄉下詩。”裡美謙卑地說。這刺激了三條氏對京都風尚的崇拜。不僅如此,裡美還細心到連詩會的禮節及該穿甚麼衣服都一一請教三條氏。詩會在午後開始。接到詩會邀請函的人,雖然大多不會作詩,但仍很希望見識一下詩會的盛況。真正會作詩的大約隻有二十名左右。三條氏穿著唐衣和夾有金線的裙子坐在晴信的旁邊。她看來似乎對吟詩有絕對的自信。在她旁邊坐著的是麵無表情的典廄信繁。裡美在主賓的位置上入座。她穿著肩膀上帶有裝飾的短袖便衣和緋裙。當她坐下時,長而黑密的秀發幾乎垂到坐墊。微笑的臉蛋如春天的和風。“舉行詩會之前,我必須事先聲明:這次詩會並不屬於那一流那一派,或者可以說是依照甲斐風武田流來舉行的。”三條氏望了一下晴信的臉,彷佛在說對方是胡說八道,詩歌應有詩歌的文法,而詩會也應有詩會的規矩。“換句話說,這次的詩會不必拘泥於章法形式。我認為隨著時代的進步,詩歌也應有所改變才是。本來詩會就是以民間山歌為起源,因此更不是公卿們的專利。”三條氏一言不發,好像在說就任他大放厥辭吧。“正好開始下雪了,我想就以雪字為題。首先我們請本日詩會的主賓禰津公的女兒裡美發表她的佳作,並請駒井高白齋擔任吟誦的工作。”全場鴉雀無聲。除了晴信對詩會的觀念影響到全場的氣氛外,同時也由於多數人對詩會沒有深刻的認識,因為晴信要舉行甲斐風的詩會而感動地靜了下來。裡美朝晴信望了一眼,拿起紙筆,援筆就立。她刹時消失了笑容,臉龐儼然如烈女。但當這張如積雪的臉被溶化時,她的嘴角又逐漸恢複了和悅的表情,綻露如前的微笑。她的筆如龍蛇般地飛動著。她寫完後,又重新審閱一番,然後放在麵前。由晴信的近侍交給駒井高白齋。高白齋向晴信行個禮,挺起胸膛開始吟誦:有幸親臨躑躅崎,雪野依偎郎君行。這首詩被反覆吟誦了兩遍。竊竊私語此起彼落。那是裡美表示要寄托終身於晴信的一首戀夫歌。有人稱讚她不愧是個才女。晴信帶著滿足的神色深情地望著裡美,心想假詩會之名舉行第二次婚禮的計劃已經成功了。“其餘的詩,做好之後由駒井高白齋來吟誦……”晴信望著列席的眾人說。他看到湖衣姬垂著頭坐在角落。雖然她的麵前放著筆墨紙張,但她似乎沒有伸手去拿的意思。她的樣子令周圍的人感到同情。她的父親諏訪賴重去世至今尚未半年,要她快活起來已是強人所難,何況要她作詩?(但是,湖衣姬是主動表示願意參加這次的詩會。)湖衣姬抬起眼來。晴信怕遇到她的眼睛,因此自從諏訪賴重切腹以來,他從未和湖衣姬見過麵。晴信想轉移視線,湖衣姬卻一直盯著他不放。在她的視線中,並沒有對晴信的責難,也沒有怨恨或憎惡,而是企圖從絕望中站起來,重伸女權的眼神。“下麵讓我們來欣賞諏訪公的女兒湖衣姬小姐的佳作。”晴信才說完,便後悔不該說出這話,因為他才宣布以後的詩由高白齋來吟誦,隨即又指名要湖衣姬作詩,似乎不太妥當。湖衣姬以目光來答謝晴信的邀請。在她的腦中似乎已經作好了一首詩。當她作好之後晴信的近侍正準備上前去拿,她卻以低而清晰的聲音說:“我自己作的詩,由自己來吟誦。”這句話不僅使晴信愣住了,在座所有賓客的視線都同時集中在湖衣姬的身上。三條氏的眼睛在燃燒著。她的眼睛明顯地對於這位自大的姑娘有著很深的敵意。裡美則感到非常驚異。與其說是第一次看到諏訪家的閨女湖衣姬,不如說是由於對方以堅毅的表情說自己的詩要由自己來吟誦而使她感到驚異。雖然湖衣姬看起來比裡美小一、二歲,但裡美覺得自己一點也比不上對方的氣質。裡美早聞諏訪家是禰津家的本家,因此她知道對方是神氏的後裔。在裡美的眼光中充滿了友愛,她以對待自己姊姊的眼神望著湖衣姬,希望她能作出一首好詩來。在靜謐的氣氛中能聽到雪花飄落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