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休養生息(1 / 1)

息夫人 曹雁雁 2521 字 22天前

醜嬤緊緊握住媯翟的手,血淚交流,口中不斷抽著氣,抽抽搭搭地說道:“翟兒,我,我是你的母親狄英啊!那枚骨笛,正是當年我與你父親的定、定情之物。”醜嬤說完這句話,血流得更凶猛。“母親?”媯翟這才明白,原來當年醜嬤跟她說的故事,火海中救子的慘烈,那個嬰兒就是她。這個醜女人默默守護在她身邊,無聲無息,屢屢救她於危難中,原來,這不是一般的忠誠與投緣,而是有著血緣的維係。媯翟抱著醜嬤,悲痛欲絕:“母親!母親!為何不早告訴翟兒?”醜嬤露出微笑,伸著蒼老的手想撫摸女兒的臉,還沒有應一聲,便氣絕身亡。那嫣紅刺目的鮮血如媯翟決堤的淚水湧出,媯翟用手拚命捂著母親的傷口,怎麼也止不住血。媯翟看不見朝霞的五彩,眼前隻有一片鮮紅。她不是孤單的孩子,她的母親一直潤物無聲地愛著她,隻可惜她這聲母親喊得太遲。“為何,我的人生總要與這些真情真意擦肩而過,留給我的隻能是遺憾?”媯翟抱著母親痛哭。星辰眼含熱淚,勸慰道:“夫人,你不能怯懦啊。大王的安危,社稷的安危還需要你。”且說子元落荒而逃,飛奔至城門口,焦急拍打著城門。他咬牙切齒地發誓,一定要率領王師擒住熊惲,殺了那美豔的女人。子元叫人氣勢洶洶地拍打著城門,卻沒有人響應。子元氣急敗壞罵道:“潘崇是不想活了麼?竟然敢叫本座吃閉門羹。”正罵著,城門吱呀打開了。郢都王宮在清晨一片靜謐,宮牆屋簷都鍍上了一層柔和的色彩,沒有人願意相信這樣祥和安寧的清晨竟會是殺戮的開始。子元乘著馬車罵罵咧咧地進了宮門,守衛們一如往常對他躬身行禮。當他踏上王城內宮的第一塊青石板,寧靜便被嘶喊聲刺破了。子元皺眉,探身出來想瞧個究竟,一見唬了一跳,隻見子文與鬥般父子帶著王師親衛軍正大舉殺來。子元慌了,亮出隨身帶著中軍兵符,勒令熊率且比停手:“熊率且比,兵符在此,還不快收起你的劍!”熊率且比淡淡回道:“令尹大人,末將恕難從命!”子文亮出十隻兵符中的總號令,道:“將士們,王令在此,誅滅子元者重賞!”熊率且比一拍駿馬,與鬥梧出列,二人各持長戟衝向了子元的私卒。子元大駭,欲退出城門,卻見屈禦寇和潘崇帶著王城守衛軍從後邊包抄而來,腹背受敵,子元情勢危急。“哼,要殺本座,沒那麼容易。”子元不肯就範,抽出佩劍揮砍著馬車周身的兵卒,不讓人靠近自己。鬥般沒有跟著父親衝出去,而是將媯翟賜予他的雕翎箭悄悄搭上了弓,他日夜苦練的箭法就要驚豔世人了。子元的死士和私卒在王師的包圍中,很快死的死傷的傷,子元站在包圍圈中,衣裳帶血,披頭散發凶狠地瞪著急於取他性命的人。“咻”一聲,清新的空氣變成了一絲疾風,穿過了子元的胸膛。鬥般一發三箭,例無虛發地集中在了子元的心臟。血滴在了他素色的布履上,子元抬頭望著一臉不屑的鬥般,終於不甘地倒在地上。他在這個晴朗的清晨,死在了去往議政殿的長路上。人群爆發了歡呼聲,子元的死對於忍受其淫威的楚臣們來言,真是天大的喜事。媯翟穿著莊重的朝服端坐在行宮的正殿上,沐浴著朝陽的溫暖,沒有驚懼不安,隻有自信與舒緩。熊惲在子文的陪同下,親自來到行宮迎接受驚的母親。母子對望,第一回露出了舒心的笑容。議政殿上,媯翟威嚴地與熊惲坐在殿上,莧喜則宣讀著子元的罪狀。“詔曰:令尹子元,不事國主,悖逆國母,填一己之私欲而致國庫空虛……今列其罪狀四十六條,削其爵祿,抄其家私,暴其屍於夕室之外,不得入宗廟之側位,亦不得葬於祖陵。其子不得承襲其祿圈禁於鄉野,其妻妾皆流放西海終生不得歸都。凡與子元共謀者,一經核實就地正法。此詔。”子元的妻子孟樊在朝堂上抱著孩子哭得眼睛裡淌血也不肯撒手。孟樊堂前連連叩頭求饒:“求大王與夫人開恩,成全賤妾與犬子母子情分,縱然是做牛做馬,樊氏無悔,隻願陪在孩兒身邊。夫人,您一向寬懷大度,賤妾求您了。”熊惲此時已有十六歲,更加有了主見,嗬斥道:“子元大逆不道,罪不容誅!豈有輕饒之理!”媯翟輕輕地對熊惲道:“大王,法道自然,講求的也是一份和睦清淨。楚國之法是公正之法,非無情之法。子元之罪難恕其身,其子不過稚童,論起來也是你的手足,何必要在小孩子心裡種下仇恨的禍根。削其爵祿是法度,成全其母子情分也是大王該有之仁德。”熊惲受教,道:“兒臣謹記教誨,請母親裁奪。”媯翟道:“寡人懿旨,特赦樊氏與其子留在郢都,但不得在王宮城十裡之內居住,不襲舊祿,廢為庶人。其家眷經查非共謀者,免流放之苦遣散返家。若查共謀者,格殺勿論。”孟樊叩謝連連:“謝大王與夫人隆恩。”媯翟道:“樊氏,你要好生教化你的兒子,不得使其效仿子元之不義、不軌之事,誰敢意圖謀害國主,寡人絕不容他。你可要牢記。”孟樊叩拜:“賤妾謹記,不敢逆於國主。”媯翟瞥了一眼,發現人群中少了申侯:“申侯安在!”子文道:“稟夫人,申侯已逃出城去,不知去向。”媯翟道:“他滾得倒快。申侯既逃,申縣不可無尹。大王,你以為何人可為申公?”熊惲想了想,道:“鬥般誅滅子元有功,論功行賞,不如叫他鎮守申縣吧。”媯翟讚許道:“大王高見,寡人也是這樣想。如此,鬥般,寡人與大王便將申縣重任交予你,切記戒驕戒躁,謹慎城防,牢記閻敖權縣之禍。”鬥般獲得大封,高興謝恩。媯翟清了清嗓,鄭重其事地宣布了一件更駭人聽聞的決定:“寡人與大王商議,決意廢莫敖一職永不再用,以令尹為百吏之首。另設司馬一職,事兵權,聽王令,執兵符,號令三軍,顧全社稷安危。司馬一職新設,待寡人還政於大王之時,擇優錄之。”媯翟的這一主張,正式將楚國的兵權與行政權完全分開,避免了輔臣勢力過大而威脅國主的危險,極大地震懾了原本依附在子元羽翼下的同黨。以往媯翟每每有決定,這些小人們都會議論紛紛,竊竊私語,而今血淋淋的教訓擺在眼前,他們連屁也不敢放。媯翟又道:“百姓盼富裕,國家盼昌盛,沒有好的領路人和帶頭人不行。子文大人忠心耿耿,此番剪除叛臣功不可沒,寡人與大王商定,命子文為令尹。諸卿與宗親們,當與令尹大人上下和睦,共商國事,為黎民謀福祉。寡人信得過子文大人的忠心,更辨得出忠奸,從今這議政殿上再不容有蜚短流長與私人恩怨,在座列位所言所行,當全心全意為國為民。”子文堂前叩拜:“臣叩謝大王與夫人提攜之恩。”一個備受冷落的私生子榮登尊位,這個消息在楚國迅速傳播開來。有人說子文是父憑子貴,而受此殊榮;有人說子文是子憑父貴,新王感念老臣鬥伯比的恩情,急需以恩惠之事平息殺戮的殘忍;更有人說得離譜,說子文與年紀相仿的夫人媯氏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但這隻是諸多猜測,真正見到子文卻都是拱手道賀。莧喜、蒍章與子文相聚一堂,紛紛安慰子文。莧喜道:“令尹無需理會外間紛紛揚揚的謠傳,那些人不過是心裡泛酸嫉妒作祟。”蒍章也道:“先王尚在之時,就已經頗為賞識大人,大人才學淵博,令尹之位實至名歸。那些不實的言論,無非是子元餘黨伺機報複的雕蟲小技,咱們可不會上當。”子文笑道:“二位賢弟無需替本尹擔憂,子元一死,還有諸多棘手的事情等著咱們做,哪裡有閒心理會那些訛傳。公道自在人心,清是清濁是濁,怕它作甚。今日找二位賢弟來,真是遇到了難事啊。”“大人請講。”“子元生前揮霍無度,加之大旱三年,若是不能儘早充盈國庫,社稷如至融冰之間,隨時可傾覆啊。夫從政者,以庇民也。老百姓是滿天星,群星簇擁咱楚國才會明;老百姓是原上草,芳草連天才有春意深。而今老百姓在水深火熱之中,本尹憂慮重重。”蒍章道:“大人所言極是,不過子元餘黨一天不肅清,人心一天不得安寧。”莧喜也犯難道:“何況,國庫存糧少之又少,短時日內怕是難以充盈啊。”子文皺眉深思,道:“越是危急存亡之際,越要拚儘全力才可。本尹思來想去仍覺大旱之際若要庶民加重賦稅,隻會叫楚國餓殍遍地,民怨沸騰啊。所以,本尹覺著不如先將家裡所有家資變賣,籌得餘糧以解國難。”蒍章與莧喜聽罷,吃驚不已,半天也不敢相信子文說的是真話。子文笑道:“二位賢弟不用訝異,本尹已經打定主意。這清除叛黨的事就得交給蒍大人,而國庫具體虧空了多少,得需要莧喜大人去操持了,務必要將子元囤積的贓物悉數繳獲。”莧喜與蒍章都道:“令尹大人為了社稷能毀家紓難,吾等慚愧啊。這些小事請放心交給我們吧。”翌日,郢都的外城出現了一幅蔚然壯觀的奇景,堂堂楚國的令尹,竟叫家人將所有值錢的物什用牛車馱到了商埠叫賣。不僅是子文,還有其弟子玉與子西,都將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拿了出來,籌集款項填補財政漏洞。鄰國鄖國、樊國、曾國的商販聽聞消息,也紛紛湧入郢都,用粟米交換王族子弟的銅器金銀。不多日,子文家族的金銀珠寶與祖傳之物都悉數變賣,換成了一麻袋一麻袋的糧食。媯翟與熊惲在內宮正商議旱災的賑災事宜,聽聞了子文當街販賣家資的消息,俱吃驚不已。媯翟與熊惲趕至國庫糧倉前,隻見一車一車的糧食正運進倉內,而這些糧食均是用子文族人的家資換來的。媯翟對熊惲道:“國有廉吏,大王之福,既得此賢良之臣,大王若不勵精圖治做一個有德之君,豈不愧對上天對你的眷顧?昔年武文二王,出漢水,遷郢都,探淮水古道,取南襄要塞,為的就是笑傲中原諸侯而成霸業,如今到了大王這裡亦至三代。有句粗話說得好,富貴不過三代。若我楚國,三代之後不霸,霸業無望矣。”熊惲道:“母親,為何三代之後不霸,霸業無望?兒臣有些糊塗。”媯翟道:“寡人乃陳國媯氏宗女,你外祖乃已故陳莊公。媯氏原本乃天子門下正卿,又在諸侯中央。若是勸課農桑,勤於練兵,不依靠婚姻為紐帶,不依附強者為附庸,那麼必能有一番作為,可惜我的叔叔杵臼為了圖謀王位不擇手段,不斷排除異己,扶植親信。為娘是在陳國腐朽昏沉的氣氛下長大的,眼睜睜看著江山日落西山朝不保夕。今你我母子握著大好河山與黎民生死,怎能不儘心儘力,為後世奠基?自你先祖於高山激流中勤勉創業以來,凡為國主者,莫不牢記先祖之辛勞,兢兢業業,才有了你如今看到的楚國。孩子啊,你肩上的擔子重啊。楚國的疆域裡,不會允許子元這樣的人活著。即便你是國主,也沒有奢侈的權力,明白嗎?”熊惲道聽罷母親的話,道:“母親,兒臣想去田間看看百姓。”媯翟點頭讚許:“寡人早有此意,大王早該看看百姓疾苦啦。”媯翟與熊惲乘著簡陋的馬車,避開眾臣的視線,悄悄來到了京郊的田野上。連年大旱,田地乾涸龜裂,顆粒無收,庶民們跪在田間求雨哭泣,餓得麵黃肌瘦,為了活命連草根樹皮都剝下來果腹。熊惲生長在宮內,衣食無憂,從來不知農民侍弄土地的辛苦與淒涼,如今親眼見到,備受震撼。熊惲歉疚道:“母親,兒子為自己膏粱果腹深感負疚。”媯翟道:“你能有這樣的仁心,寡人甚是欣慰。走吧,回宮去,男子漢麵臨困難,光憑負疚與眼淚是不夠的。子文既能毀家紓難,我們母子也該做些什麼。”翌日上朝,百官俱在。媯翟叫宮人將內宮所有的值錢物件都抬在了宮殿上,堆成一座山,甚至連文王娶她時的嫁妝都拿了出來。百官再看媯翟與熊惲,他們褪下了華麗的衣裳,穿上了草履與麻布衣裳。媯翟當堂詔令:時值新王立,我國大旱,為減農負,再減賦三年,勸課農桑,疏通溝渠以灌田,凡庶民伐木墾荒均可為己有。凡食王宮俸祿群臣,均食粗茶淡飯,著草履麻衣,家中宮內所有值錢物件,捐出富餘家產,共度艱難。不幾日,楚王宮上下出現了熱火朝天的捐錢捐物場麵。君臣開了頭,後麵事情就更順利了,國人為媯翟母子的節儉感動不已,一掃之前陰霾霧氣,積極熱情去開荒種地、挖溝通渠。蒍呂臣尋能工巧匠鍛造鐵質農具,命鬻權之子戢梨占領銅綠山建造南方最大的銅礦基地,減少奢侈禮器用具,多用以鍛造兵器與日常用具。鬥丹自請去息縣號召沒有受災的息縣民眾捐出富餘的糧食以賑災。二十多年後,鬥丹再次踏上故土,向息縣民眾訴說了這些年媯翟在郢都經曆的點點滴滴和為民所做的善舉,息縣民眾紛紛流下熱淚。昔年息國的宗親振臂高呼:“當初夫人為了保全我們一家老小的安危,忍辱負重曆儘波劫,時刻不忘敦促縣公屈重鎮守南陲,還修葺故主陵墓,我們才得以在此安居樂業。如今夫人有難,楚人有難,我等坐視不理,豈不是太忘恩負義了嗎?請大家都拿出富餘口糧,幫助夫人渡過危難吧。”半月之後,息縣縣公屈重親自押送息縣民眾捐助的香稻丸、半夏、紅麻和鬆花蛋等等息縣特產到了郢都。媯翟看著這份質樸而實在的“禮物”也流下了熱淚。媯翟捧著金黃的粟米,感動道:“息縣雖是他鄉,勝似故鄉啊!”媯翟捐出了所有的家當,重回蘆館自謀生路的時光。她命宮吏將花園開辟成菜畦,親自種菜織布,連丹姬的女兒羋芷也從小就學會了生活自理。子文勤於輔政,拒絕鋪張浪費,節儉程度連大王熊惲都看不下去,不得不叫宮內安排午餐給子文,子文卻隻取一碗白飯、一碟青菜和一碟肉乾而食。楚國官民上下一心,度過了罕見的旱災,於次年就獲得了豐收。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