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冰釋前嫌 大權在握(1 / 1)

息夫人 曹雁雁 2869 字 22天前

媯翟坐完月子,熊貲來探望。媯翟月子裡飲食增進,保養得顏色鮮亮,更添風韻。熊貲逗著幼子,看著榻上的媯翟,有心說話卻不知該怎麼張口。媯翟見狀溫婉一笑,從床裡邊拿出一頂羊毛氈帽,輕輕放到熊貲手中:“大王,秋日將至,臣妾給您做了這頂獬冠,您看看還喜歡嗎?”熊貲接過柔軟溫暖的羊毛帽子,細聲問道:“這般溫軟,是何物所製?”媯翟輕輕瞥了星辰一眼,叫星辰抱著孩子退下,柔聲解釋道:“用的是獬羊皮。獬乃神獸,能辨曲直,能護佑平安。它的毛色均勻,柔亮細軟,最是保暖。前日屈重從息縣獵獲一隻獬羊,臣妾閒躺著也是無事,便用獬皮給您做了一頂軟冠。”熊貲細細打量這頂四四方方的帽子,笑道:“這樣式頗是新奇啊。寡人中意,很中意。”媯翟伸手握住熊貲的手,溫柔說道:“大王,臣妾知道丹姬走了您難受,日後若再有時機,臣妾會幫您找回她的。”熊貲仰頭收淚,感激地看著媯翟,複雜的情緒上來了。他將帽子戴上頭,認真道:“丹姬暖床頗佳,但隻有你才是寡人的妻室。”媯翟湊過身子倚靠著熊貲,感慨萬千地說道:“大王,秋儂以後再不跟您慪氣了。浮生短暫,兩次徘徊於鬼門關前,臣妾再不想失去珍惜彼此的機會。”熊貲俯身親吻媯翟光潔的額頭,濃情蜜意地說道:“我日後也不想輕易離開你,隻要有我在,誰也不敢傷害你。瞧你為生孩子每每都驚險一回,我倒情願你再不受孕。”熊貲自稱“我”,讓媯翟吃驚不小。原來他也是願意與她平視的,而不是高高在上的俯瞰。媯翟靠著熊貲結實的胸膛,為自己的心微微顫抖而更加疑惑了。“咱們的孩子還沒有取名,你對屈重的孩子那麼好,當心艱兒會吃醋。”熊貲笑著捏著媯翟的鼻翼。“正等著大王賜名呢!”“寡人瞧著這孩子生得頭大渾圓,莫如叫頵兒吧。”“大王,您給臣妾取名那樣悅耳,怎麼給孩子取名就這樣直白了呢?哪裡頭大了?”媯翟嬌嗔地埋怨。“你才思敏捷,想的名字必然動聽,還是你來取個好名兒吧。”“臣妾希望他將來心地善良,孝順父母,少些大王的脾氣,多些臣妾的溫和。所以,不如叫惲兒吧。”“惲兒?敦厚溫和,很好。”熊貲很是喜歡,又打趣道,“不過,我們倆的脾氣可都不小哦。”“大王,您又笑話臣妾。”媯翟笑了。熊貲擁抱著媯翟,動情地說:“你知道我的心裡,該有多愛你嗎?你總是拒我於千裡之外,讓我好不心寒,才帶著丹姬去了雲夢。以後再不乾那樣的蠢事了,我要好好朝政,再不離開你。你不要急著上議政殿,好好養身體,養得白白胖胖的。”媯翟柔聲道:“大王回來了我就放心了,我一定趁此時機好好滋養。”熊貲走後,星辰這才笑嘻嘻道:“翟兒,你總算是舍得放下那些繁雜事務了。”媯翟沉默片刻,才道:“我自個兒的身子遭了太多孽,不趁此時機好好將養,將來有什麼力氣替惲兒籌謀?”星辰點頭不語。入了冬來,鄧夫人老毛病犯了,一旦躺下就再難起來,媯翟時常親自為鄧夫人熬煮湯藥,精心侍奉。曾夫人羋惠得知母親患病的消息,以賀熊貲再得麟兒為由,歸楚服侍母親。媯翟特意安置了房舍,添置了諸多精細物品和仆役供羋惠調度。這天早上,媯翟去看老夫人,羋惠見著媯翟精神煥發的模樣,不禁為她感到高興,趁著鄧夫人睡下,拉著媯翟到了偏殿說著悄悄話。羋惠打趣道:“你幾時學乖了,竟不再與我王兄慪氣?”媯翟羞怯說道:“都生下兩個孩子,何苦再鬨彆扭?你王兄對我真心真意,我再任性豈不是鐵石心腸?”羋惠笑道:“你才知自己是鐵石心腸啊,要不是瞧著你是個聰明人,誰稀罕管你。王兄脾氣暴躁,總按照自己意誌掌握周圍的力量,但這對楚國是有好處的。”媯翟笑道:“都是我太愛使小性子,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以後彆再笑話。木蘭殿住著可還慣?有什麼要添置的隻管跟我講,可不能外道。”羋惠笑道:“甚好,得虧你有心,木蘭殿荒廢了多年,你竟能讓它恢複原樣,讓我想起未出閣的時光。那會子,我整日跟著子善騎馬射箭,無憂無慮,哪裡會想到一朝嫁給死了女人的曾侯呢?”媯翟伸手摸了摸羋惠的暖爐,已經不暖,便把自己的暖爐換給了羋惠。媯翟緊了緊裘衣,傷感道:“咱們的婚姻,不是自己說了算的。你尚算好,有疼你的母親,能時常歸來,哪怕隻是在曾經長大的繡房裡歇幾日也算是極好的。不像我,父母早喪,無依無靠,所住之處都是荒園,在我遭逢大難之時,不見陳國有誰安慰我,哪裡還有我的歸去之路?我若是還有父母娘家,斷然不會這麼孤寂啊。”羋惠捧著火爐伸手暖了暖媯翟,笑道:“你瞧瞧咱倆,好容易說說話吧,竟說些傷感的話。這要過年了,不該這麼沮喪才是。”媯翟笑道:“可不是,這一年轉眼就過了,當真是歲歲花開,歲歲易老,如不過得愉快些,真是白來世上一遭了。我著人尋了極好的玉,正想著給世子送去呢,你既然來了,回頭你捎給他吧。”羋惠道:“你呀,淨想著給我送這送那的。我跟你好是覺得投緣,可不是要想著楚國的好東西啊。”媯翟笑道:“瞧瞧,把人想得多壞。當日我窘迫的時候,隻有你挺身相助,這份恩情我怎能忘懷。天晚了,咱彆在這裡凍著,惲兒該要喂奶了,我得先回內廷。”羋惠道:“可不是,你把我的暖爐子拿去,當心凍著。”羋惠起身,忽然又一本正經道,“太子為老夫人撫養,你彆恨她,她心裡一心隻有大王,也是為了楚國。”媯翟也正色道:“怎敢有怨?太子原本就是國家的未來,自然要由公族監管。何況老夫人已經讓惲兒跟著我,我感激她都來不及呢。”羋惠又極為嚴肅說道:“丹姬走了,但她的侍女小蠻,你可不要手軟啊,那丫頭一肚子心眼,留不得。”媯翟沒有答話,點點頭,便起身告辭。回到內廷,羋惲已經醒來。媯翟屏退下人,隻留了星辰,邊奶孩子邊問道:“丹姬身邊的小蠻怎麼樣了?”星辰道:“關在圜土等候發落呢。”媯翟問道:“按照舊例,當如何處置?”星辰道:“刖耳剜目,以正視聽。”媯翟道:“唉,她雖狡詐,倒儘了奴仆的本分,這樣的刑罰也未免殘酷了些。大王心裡有丹姬,我若連一個婢女也不放過,叫人怎麼想我?我去殿上一趟,請個旨意,若是她有家人便逐出宮去,若是沒有家人便賞給蔡獻舞一同受罰吧。”星辰道:“她運氣好遇上您了,若是遇上媯雉母女,恐怕要到後山喂狼了!”媯翟把孩子哄安穩,獨自上了議政殿來。還未進殿,便見蒍呂臣手腳忙亂地在院子的樹下埋著什麼東西。“孟林,你在埋什麼?”蒍呂臣見媯翟過來,趕緊喝退小廝們,從袖子裡拿出一綹白發,悄聲道:“大王煩心華發早生,微臣隻能悄悄收起不讓他瞧見,這不,想埋在樹下藏起來。”媯翟道:“年歲上去了,哪有不老之理。隻是,你這樣光藏著也無濟於事。本宮倒有個好法子,你好生記著。”蒍呂臣欣喜道:“夫人博聞廣記,還請賜教。”“取兩把烏豆,用老醋泡一晚,第二日用火煮沸,濾去豆渣,將熱湯熬成膏狀。以此膏抹至發上,再洗淨,能使白發烏亮。明日,我叫星辰將《本草經》給你送來,你好好瞧瞧。”“多謝夫人。”“大王可在正殿?”“不在正殿,在左舍。天氣漸冷,大王也耐不住了。”媯翟點頭,獨自步入左舍,果見熊貲斜倚著烘籠打著瞌睡,桌上的書簡已經掉了一地。媯翟沒有叫醒熊貲,而是走出門對蒍呂臣招招手,叫他拿來一件蠶絲做的鬥篷為熊貲蓋上。她則悄悄拾起地上的書簡,研好墨,拈起紫毫筆,替熊貲批閱起奏表來。自從她出了月子,這樣的日子便越來越多了。直到黃昏,熊貲才睡醒,見到媯翟正全神貫注地忙碌,歉意笑道:“瞧瞧寡人,這一睡竟不肯醒了,又得煩勞你替我批閱大臣們的上書。”“臣妾閱曆尚淺,步步如履薄冰,總是離不開大王總攬全局的。”媯翟笑著將星辰送來的茶遞給熊貲,笑道,“大王若不嫌棄臣妾津唾,也嘗嘗這高山毛尖茶吧,醒神極好。”“唔,聞著極香,寡人嘗一口。”熊貲興致勃勃的接過來啜飲一口,讚道,“嗯,果真鮮香爽口。哦,對了,屈重叫人供上的息縣半夏,你可有給老夫人送過去?”“半夏?是何物?”媯翟迷惑不解。熊貲見媯翟答不上話,笑得樂不可支:“總算也有你不知道的事了。嗬嗬,原本叫做水玉。寡人覺著此名怪怪的,聽著像是個石頭,叫人改稱半夏了。”“哦,原是這個啊,臣妾早叫人給老夫人炙好了。”媯翟嗬著手也跟著笑了,熊貲見狀把媯翟的手拉過來暖在懷裡。媯翟又想起一件事來,道:“丹姬之侍婢小蠻還囚於圜土中,不知大王打算如何處置她呢?”熊貲笑容頓失,沉默了一會兒,道:“隨你處置吧。”媯翟見熊貲一臉失落,忍不住笑道:“那臣妾就鬥膽替她討個饒。若是她有家人就驅逐出宮,若是沒有家便派到彆處當差吧。總歸是一條人命,何必要牽連可憐人?”熊貲怔住,萬沒想到媯翟會為小蠻求情,感慨道:“若此事換做丹姬,恐怕星辰便生不如死了。”媯翟替熊貲圓場道:“丹姬年輕氣盛,又來自巴族。巴濮狄戎,原本以女為尊,所以丹姬的習性自然與咱們不同。”話說到這裡,媯翟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道:“議政殿可真冷啊!”熊貲笑道:“昔年先祖篳路藍縷,忍饑挨餓才有我輩今日,是以父王自號之時便設了議政殿,並特意囑咐不可華麗裝飾,以告誡兒孫要戒驕戒奢。日後艱兒長大了,就會明白寡人幼年時的磨煉啦。這議政殿是訓誡子孫的地方,當然比不得你那裡暖和。”媯翟道:“臣妾那裡是地方小,所以不覺著冷。雖然是要訓誡子孫,但大王您昔年舊傷落下了隱患,再這樣挨凍可不行。莫如臣妾叫人把內廷廂房給您布置好,有事殿上議,無事您便在那裡批書。若是需要臣妾服侍,也甚是便宜。您看如何?”熊貲聽了這話,連連點頭,道:“寡人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遭兒呢?隻知在此偎著火爐偷閒。去內廷極好,喊你搭把手也好。”話說至此,熊貲忽然像是想到什麼,忽然對著門外叫道:“孟林!”“微臣在!”蒍呂臣進屋。“宣群臣進殿,寡人有要事宣召。”熊貲笑得狡黠。“大王,您這是……”媯翟有些不懂熊貲的意圖。熊貲卻穩坐如磐石,詭秘一笑,道:“不要著急,稍後他們來了,你就知曉了。”都中大臣不知熊貲為何在晚飯時急急詔令他們入議政殿。彭仲爽與莧喜追問蒍章:“蒍大人可有收到什麼風聲?”蒍章犯難道:“孟林一向心裡隻有大王,有什麼事也不會隨意告訴我。我還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呢。”子元心裡也暗自納悶,大晚上的詔令進殿,發生什麼事了嗎?冬夜的楚王宮議政殿裡聚集了一堆人。熊貲坐在殿上,媯翟坐在右側,蒍呂臣當眾宣旨。“王令曰:明日起,除早朝與軍機要務外,凡有上書請示之文牘皆送至內廷予夫人過目批閱,見夫人之令如見寡人之令,眾臣事夫人如事寡人。凡事需儘心儘責,不得有誤。”眾臣一聽熊貲讓媯翟掌管國事,位同國主,立即炸開了鍋。儘管鄧夫人鄧曼幫著武王打理國事長達四十年,畢竟隻是打理,沒有明令宣旨。熊貲怎麼能讓妻子打理政務,事夫人如同國主?鬥祁抱拳施禮道:“大王,此舉實在不可,自古無有女子掌權之理。夫人若是與大王比肩,便可自稱寡人,那麼日後楚國有兩位‘寡人’豈不是要叫國人迷惑?我等羋姓宗親斷不能答應。”媯翟原本被熊貲的舉動震動了,但鬥祁的反駁也激起了她的不服氣。熊貲懶於理會鬥祁的說法,反駁道:“什麼自古無有女子掌權之理?女媧煉石補天團泥造人,母辛征伐保商王武丁又是什麼?”子文站身出來說:“不說前朝,便是在衛國亦有莊薑掌權。大宗可曾聽聞《邶風·燕燕》之詩,其言:先君之恩,以勖寡人。衛薑自稱寡人便是幾十年前的事而已。”“說得好!”熊貲得到了有力佐證,“眾卿對此舉有非議實屬正常。因為你們對於夫人的了解,何有寡人深刻?興宮中之學,平內臣之亂,獻計伐蔡,提攜賢才,苦諫寡人歸都,試問哪一點不需智慧與心胸能辦得到?當初寡人之所以不惜以息侯之命要挾她,就是相中了她這份才能。她能不以自身性命,力保息縣安危,將來楚國有難,她一定也會傾全力顧全楚國宗廟。你們不要以為自己是男子漢大丈夫,就小瞧了女子的才學膽識,當咱們糊塗的時候,女人們並不糊塗。寡人在雲夢與丹姬遊獵期間,所有國政要事不都是她打理的嗎?沒有她,寡人要少過多少安穩日子,沒有她,郢都豈能如此安寧?”子元想,讓群臣以後到內廷議事,意味著他以後可以冠冕堂皇地與媯翟見麵了。子元打量王兄灰白的鬢發,品味著媯翟豐滿美麗的麵龐,心裡有了主意,忙站出來道:“夫人才德兼備,心懷大局,微臣耳聞目睹,欽佩萬分。臣願事夫人如大王,為社稷效力,絕無二心。”彭仲爽想起流放潘地的兒子潘崇,也站身回道:“微臣亦願追隨大王與夫人,無有二心。”熊貲頷首,欣慰道:“莫敖與令尹大人有此言,寡人便可高枕無虞。”蒍章心裡是有些高興的,畢竟蒍呂臣受到了媯翟不少的照顧。莧喜雖有些遲疑,但這些年來,夫人朝政才華是有目共睹的,倒也沒有什麼可說的。媯翟走下堂來,跪在地上,對熊貲感激說道:“大王對臣妾有些過譽,臣妾不敢自誇勝過母辛,但大抵是不輸於衛薑的。臣妾閱曆尚淺,不敢有絲毫懈怠,相信有莫敖大人與令尹大人的輔佐提點,一定無有差池。”熊貲親自走下來,扶起媯翟,當眾宣告:“寡人與夫人,自成親那一日起便相約要同心同德走完此生。夫人是熊貲的祥瑞,能破解寡人喪妻無嗣的厄運,僅憑此一點,便是有功於大楚。日後你們若是膽敢怠慢於夫人,便是怠慢於寡人!”“臣等不敢,唯王令是從。”群臣畏服,不再有議。媯翟與熊貲攜手走上殿堂,不再膽怯羞澀,而是威嚴冷靜。媯翟道:“既然不再有議,大王又在殿上,本宮便要說兩件事情。”“哎,你日後議政可要自稱寡人了。”熊貲低低地笑言。媯翟也淺淺一笑,低低道:“大王在此,臣妾不敢逾矩。何況尊重本在人心,不在稱謂。大王不妨猜猜,臣妾要說的是何事?”熊貲搖頭。媯翟對著群臣大聲說:“丹姬妖媚惑主,致使我王離都數月而不事朝務,錯在丹姬,而非葆申。是以,本宮決意命熊率且比去淵地迎回葆申,要讓忠臣在郢都過一個團圓的除夕。熊率將軍,淵地離郢都數千裡之遙,本宮予你的期限很短,你可有把握擔此重任?”熊率且比出列抱拳,自信滿滿地說:“夫人儘可放心,末將以項上人頭擔保,定將葆申師父接回郢都過年。”“好,你若按時完結此任,本宮重重有賞。葆申師父離都,宮中學邸一直未有人繼任。本宮素聞子文研習各國典籍頗有心得,因此特令子文即日入宮,掌事宮學,其子女家眷開春之後遷入都中安置。大王,您看葆申之事如此裁奪可妥當?”“甚好甚好,寡人早有接回葆申之意。那第二件事呢?”“老夫人舊病複發,需要靜養,為了給老夫人祈福,本宮特令今年除夕至上巳,上至王宮內院,下至縣尹鄉裡,皆不可啖葷腥梁米,亦不可飲酒淫樂,如有不遵者定嚴懲不貸!在座群臣都是老臣,幾世功勳若因一時貪圖而灰飛煙滅,那就不要怪本宮與大王無情!”諸臣聽此令不覺嘩然,這麼奇怪的祈福令,真是聞所未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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