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子照出來了。馬大夫說左邊兩條有裂痕,右邊有點淤傷。又給他換了幾條紗布纏,還是叫他少動。分局的警察真是老爺,說既沒被告,也沒見證,又沒給搶,隻有個時間地點和一張“協和”的診斷,根本就懶得去接,還說什麼西四出的事,該上報子胡同內右四分局去報案。幸虧老劉馬上賠個笑臉說,本來是想去那兒,可是馬凱醫生說了,路上碰見個巡警也說了,人住這兒,這兒報也成。小警察這才愛理不理地收了李天然填的一式三份投訴書,末了還饒上一句,“擦了點兒皮也報案……”李天然忍著身上的隱痛,和心中的悶氣,送了老劉回去。他到家先撥了個電話給金士貽,說昨天出了點事,抱歉失約。“不要緊吧?”老金緊接著問。聲音聽不出什麼不對,可是還沒說是出了什麼事兒,怎麼就問要緊不要緊?“沒什麼,叫幾個小子揍了一頓,剛去報了案。”電話那頭靜了幾秒鐘……“對,應該報……這兒沒什麼事兒,你就家裡歇著吧。”李天然掛上了電話。好小子!跟我來這一套!他真想去跟巧紅說一聲,可是又不想讓她看見他這個模樣,鼻青臉腫,腰身死死的。他隻交代徐太太說,是跟幾個人吵架,受了點兒傷,不礙事。心想,巧紅聽了該不會太著急。可是他這個模樣可把徐太太嚇壞了,給他下了碗骨頭湯掛麵,裡頭還臥了兩個雞子兒。天然吃著,心裡微笑。這像他小時候出疹子,師母給他做的吃的……他在家休息了三天。臉上的腫消了不少。馬大夫來過一次,給他重新綁緊了紗布,還是叫他少動。四天過去了。星期五可真好。天藍雲白,風輕日曬,暖中帶涼。他身上也舒服多了,伸展手臂也不礙事。他可家裡待不住了,跟徐太太說出門辦點兒事,就開著老福特去了煙袋胡同。幾天沒出門,街上幾乎沒人穿棉的了。他進了西屋。巧紅正低頭裁料子,一看見他,就上來抓起他的手,“好點兒沒?”想伸手摸他臉,又止住。“好多了。”“怎麼你能叫人給打了?”“待會兒說……”他瞄了下案桌,“趕活兒?”“給老奶奶做幾件兒單的穿。”李天然看見巧紅一身鬆鬆的白竹布旗衫,“去換件兒夾的,出門兒走走……胡同口兒上有部車,我那兒等你。”他上了車。劃了根洋火點煙。上哪兒去好?她還沒出胡同,他就瞧見了。上下一身藏青發白的夾褲襖,白襪子,黑布鞋,紮著頭,耳朵上彆著朵帶綠葉子的白玉簪花,半挽著袖口,手裡提著個黑包袱。他發動了車,開了車門,注意到街上不少人也在看她。都沒說話。李天然拐上了長安大街,從西直門出的城。上了公路,筆直地對著太陽往西開,他這才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還痛嗎?”“本來不痛……”他忍不住逗她,“可是給你這一摸……”巧紅笑了,輕輕捶了下他胳膊。他們在海澱找了個小館兒,吃了頓兒羊肉包子。巧紅說東娘那邊兒還沒來話。臨走,他又買了瓶蓮花白。正街上挺擠。走道上擺滿了果子攤兒。“你瞧……”巧紅扯了下天然,“真是紅了櫻桃……紫了桑椹……”地攤上一堆堆水汪汪的深紅櫻桃,紫紅桑椹。他各買了半斤,用一張張墨綠的楊樹葉子包著。大街上不停地有人回頭看他們兩個。李天然知道自己個兒高,又一身洋味兒。黑皮夾克,藍布襯衫,黃卡其褲,白球鞋,黑眼鏡,是會惹人注意。偏偏旁邊的關巧紅又是這個身段兒,又這麼中國味兒,又偏偏半卷著袖子,帶著點兒輕佻,簡直比街上那些女大學生還瀟灑風流。巧紅給看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他們很快上了車。她解開了包袱,取出幾件黑的白的短褂兒,“天暖和了,給你跟九叔做了幾件兒單的……”她把衣服放在後座,用那塊包袱皮兒把吃的喝的給包上,“上哪兒去?”李天然順著平平黑黑的柏油路往西開,“帶你去看看我小時候住的地方。”溫溫暖暖又帶點兒涼的輕風吹進車窗,中間不時雜著團團柳絮。巧紅直揉鼻子。公路上車子不少,什麼車都有。人也不少,紅紅綠綠,像是出來春遊。看起來就在眼前的西山,一片片青翠,偶爾露出來一角金黃色廟頂和塔尖。他左轉上了繞著山腳朝南伸過去的土路。車子和人都少了。他在上頭顛顛地開了好一會兒,慢了下來,找了一會兒,在一個小丁字路口停了車。“就這兒。”天然瞄了下路邊。“真是命……”巧紅微微歎氣,“馬大夫早到會兒,也碰不上你。晚到會兒,你可能死了……”天然提著小包袱下了車,鎖上門,拉著巧紅上了那條坑坑窪窪,早已經給風吹雨打日曬雪浸得隻有他還認得出的小土道。兩個人手拉著手,高高低低。一步半步,走了老半天,到了路北那道垮得不像樣的土牆。大門半塌,前方一片荒地,滿是雜草野花。陣陣風聲。巧紅呆呆望著那片空地。“上回來這兒,剛下完一場大雪,全給蓋住了……也好,沒這麼淒涼……”他拉著巧紅繞過了莊園廢墟,踩著亂石又走了好一會兒,在一段山坡背後幾塊大石頭前邊坐下來。“本來前頭那兒有好幾棵大槐樹,”他指了指,“現在就剩下兩棵了。”他們遙望著樹過去那片空曠的原野。春風微微掃著二人的頭發。巧紅解開了包,他們吃著桑椹和櫻桃。“從這兒看不見,”他又一伸手指了指,“那邊兒過去就是永定河,再南邊兒是盧溝橋……晚上沒雲沒霧,看得見宛平縣城上頭的亮光,半夜裡也聽得見火車笛子……”“你們常來這兒?”“誰?”“你跟你師妹。”李天然輕輕點頭,“想要清靜就來這兒。”幾隻燕子靜靜滑過天邊雲層。“你師父他們,葬在哪兒?”“葬在哪兒?屍骨都沒法兒去收。”巧紅微微歎了口氣,“清明那天上通州,就隻找到一個土墳堆兒……就拔了幾根兒野草……”他開了瓶子,對嘴喝了一口,遞給巧紅。她也喝了一口,“也許是報應……聽徐太太家裡人說,他們全抽上了。”“他們是誰?”“他哥哥嫂子。”“那可是報應。抽不死也把他們抽垮。”“不這樣兒的話,好人還活個什麼勁兒!”她又喝了口。李天然伸手把她拉到他身前坐下,從後邊緊緊摟著。太陽已經西下到後頭山那邊去了。天可是還蠻亮挺藍,襯著徐徐滾動的朵朵白雲。四周林子裡響起了陣陣蟬鳴。“奇怪,城裡頭的還沒叫呢……”天然沒說話,隻是緊緊摟著懷裡的巧紅。上空白雲,不知不覺給染上了一片片紫紫黑黑……上路之前,他們把剩下的一些櫻桃桑椹灑在地上喂鳥兒。天漸漸暗了下來。他開了車燈。兩個人一路都不想說話。她在煙袋胡同對街下的車。李天然帶著幾件短褂和半瓶蓮花白,剛邁進大門就聽見藍蘭的笑聲。他找了過去,都在廚房。德玖正帶著她在案板上搓“貓耳朵”。一股炸醬的香味兒從爐子那邊飄過來。藍蘭跳過來盯著他的臉看,“一定又是卓家那小子……”她往圍裙上擦了擦手上的白粉,摸了摸他臉頰,“還好,沒徐太太說的那麼嚇人……”又把他往門外推,“快去洗手,這就下。”她說她哥寄來張相片,已經擱了幾天,又幾天沒見著他,才上門來找,才聽徐太太說他叫人給揍了一頓。是藍田一身飛行衣帽,扶著一架飛機的螺旋槳拍的。英俊瀟灑。照片背後一行字:“李大哥留念,藍田贈。民國二十六年五月,杭州筧橋。”“他們這一期,他頭一個單飛……再有兩個月就畢業了。”沒什麼菜,可是三個人飽飽吃了頓兒山西貓耳朵。還是藍蘭幫徐太太洗的碗。德玖說上街走走,消化消化。天然和藍蘭麵對麵坐在客廳,一個喝威士忌,一個香片。“日子定了沒有?”“七月初吧。”她說已經沒課了,班上都在忙著六月十三號的畢業舞會。“我現在很高興去美國……人生就是一個個階段。北平這段就快結束了。”他沒說話,可是心裡歎了口氣。年輕人看世界真是乾脆。一會兒玩得半夜不回家,一會兒曲終人散,傷感離彆,一會兒人生又是一個個階段,一個完了接一個,頭都不必回。他趁藍蘭說著話,偷偷望著那張青春無邪的臉。真是可愛。心眼兒再鬼,也隻是調皮的鬼……他想,每個人的命可真不一樣,他小時候那段人生,到現在也沒結束。而且怎麼結束,什麼時候結束,能不能結束,都還吊在那兒,吐不出,咽不下。送藍蘭回了家,他給天津掛了個長途電話。他的事藍青峰都知道了,隻叫他沉住氣,彆急,等見麵再說。李天然臨時決定不透露朱潛龍會在前拐胡同宴客。可是巧紅那兒也一直沒消息。他跟師叔也沒彆的轍,隻有耐心等。他臉上的腫也消得差不多了。車也還了。腰胸上的紗布可還沒拆,隻是重綁了兩次。李天然又像以前那樣過日子。這兩天報上全是張自忠率團訪日的新聞。儘管他臨上船在天津招待記者說,“此行係旅行性質,並考察日本之軍政工商航空狀況……亦將與日本朝野人士一談,但並無政治上使命……”可是許多社論還是懷疑張自忠負有與日方進行秘密政治交涉的任務。警察局也一直沒下文,反而是羅便丞三十號那天來了電話,說訪問團提早回國,又說馬大夫約他們明天晚上家裡吃飯。李天然對著鏡子看了看,發現嘴角上頭還帶點腫,得留神羅便丞的死追活問。天然六點到的。羅便丞正在跟馬大夫和麗莎罵日本人小心眼兒,說明明講好是參觀訪問,可是東京報紙偏說張自忠是來日本“見習”……他抬頭看見了李天然,注視了一會兒,“怎麼了?是撞到木頭,還是撞到吃醋的丈夫?”李天然一擠眼,“一半一半……撞到一根吃醋的木頭。”“OK...”羅便丞微微鬼笑,接著剛才的話說下去,“那天在東京參加陸軍大臣杉山久的宴會,有一百多人,他居然公開要求張自忠就華北經濟提攜表達意見。搞得連席上的日本人都有點緊張……”他停了下來,慢慢舉杯喝酒,賣他的關子。麗莎笑了,“好……我來陪你說對口相聲兒……那麼張市長又如何應付?”“應付得很漂亮,”他高興地笑,“張市長說,中日經濟提攜的必要基礎是平等,而它的先決條件是消除政治障礙,也就是說,消除冀東偽組織……”他抿了一口酒,“告訴你們,我第一個站起來鼓掌!”馬大夫在沙發上咬著煙鬥,靜靜地望著興奮的羅便丞,“很好,我相信張自忠和全中國,都很高興有你這樣一位熱誠的美國朋友……”他頓了頓,“這樣好不好,等你該寫的稿發出去之後,還有什麼感想,不妨再寫篇長一點的,給我們太平洋研究所的季刊。”“寫是可以……”羅便丞想了想,“我這次跑了趟日本,心情非常複雜……比如說,我真不明白日本怎麼敢如此自大。跟幾個少壯派軍官談過兩次,我覺得他們未免太小看中國了。他們隻知道中國老,中國舊,中國窮,中國落後,可是忘了中國大……大到可以說無限。”“那你覺得非打不可?”麗莎起來為每個人添酒。“當然。不出今年。”他有點激動,“馬大夫,馬凱夫人,你們應該有印象,訪問團裡有位加拿大記者,說這太像一九三一年了,太像‘九一八’前夕了……是嗎?”馬大夫默默點頭。李天然一直沒插嘴,靜靜喝酒。“你們知道我這次回來的感想嗎?”三個人都在等他說。“我覺得日本像是跟中國受教多年的小孩子,現在長大成人了,還是要超越中國才有自信。”麗莎微微一笑,“超越?日本早已經走在中國前頭了。它要征服。”“對!”羅便丞叫了起來,“這就是我的意思!征服是超越的血證!”李天然心裡一顛,覺得這些話有點耳熟,不就是山本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嗎?……可是單單廢墟斷臂,就能表示青出於藍而未勝藍?他離開馬大夫家已經半夜了,也沒搭羅便丞的便車,說吃得太飽,要散散步。他很煩躁。在空空的夜街上,在半涼半暖的微風吹拂之下,仍安不下心。他進了煙袋胡同,剛拐過小彎,邁了兩步,躥上了房。巧紅給他輕輕開了門,悄悄在他耳邊問,“有事兒?”他半天答不上來,隻是緊緊摟著她,“想你。”連軟軟綿綿的巧紅,都驅走不掉他心中那股煩躁……連晚上打坐,練拳,也隻是暫時性的寧靜,天一亮就回來了……徐太太已經問過兩回,他都說不必。那天早上又問,李天然就掏出了一張十元,叫她看著辦。下午回家,他發現大門兩邊都插上了蒲劍和艾虎。進了院子,又發現北屋門上也給貼了兩張黃紙朱砂的天師符和鐘馗像,客廳茶幾上點了兩根紅蠟,擺著一盤核桃酥餅,上頭印著五毒,還有好幾碟子的紅櫻桃,黑桑椹,白桑椹。酒櫃上一盤清淡的晚香玉。“廚房裡還有小棗兒粽子……還有看您想送誰,關大娘做了好些‘葫蘆’,什麼都有,瓜豆,小虎,粽子,好看極了,要,就給您帶幾串兒過來。”李天然心情輕鬆了下來。身上的紗布也拆了。離五月節還有三天,家裡給徐太太這麼一弄,真有點兒過節的味道。“哦,關大娘說天暖和了,要做綢子褂兒,她那兒有幾匹現成的料子,請您過去挑……”他心頭突然一震。這是有事!……“好,待會兒咱們一塊兒走。”果然。東娘昨兒個派丫頭來催了。巧紅說完又坐回案頭,接著用碟子裡頭給搗碎的鳳仙花染她手指甲,“說端午那天要穿……你明兒晚上過來,我下午送過去,看能聽到點兒什麼……”李天然第二天晚上耗到十一點就再也忍不住了,管她老奶奶徐太太睡了沒有。“五月節晚上,外邊兒叫菜,主客像是兩個日本人……就聽到這些。”天然半天沒說話,過了會兒才問,“你給做了什麼衣服?”“兩件旗袍兒,一件粉紅,一件墨綠。”他這陣子的煩躁一下子沒了。渾身發熱,內心期待,連德玖都感染上了。人,地,時……都齊了。背了七年的血債,轉眼血還!五月節剛好是個禮拜天。他不用上班。其實徐太太今天也不用來,可是她中午還是來了一趟,收起了菖蒲和艾草,又把門上貼的印符也全揭了,給丟到大門外頭,說是“扔災!”“靈嗎?”“靈!不防一萬,也防萬一!”天然心想,防防也好,今年這個五月節碰巧又是個陽曆十三號。德玖天沒黑先出去繞了一趟,回來跟天然說他在胡同口上看見東宮有人進進出出,還有部黑汽車。“掌門有什麼指示?”“有外人,見機行事。可不能暗殺,得叫朱潛龍知道咱們是誰,得叫他死個明白。隻要有半分一分鐘的機會,就動手。”天長了,八點多才開始暗。一彎新月淡淡地掛在天邊。挺暖和。二人各一身黑衣褲。他們一塊兒溜達到朝陽門大街分的手。天然從北邊抄過去,德玖打西邊繞過來。東宮宅院,爺兒倆都挺熟了。屋子裡也靠巧紅那張圖,大致有點印象。天然從東宮北邊那座院子上的房,隨手蒙上了臉,緊貼著屋瓦,慢慢伏著蹭過去,在老地方蹲著。前邊院子上頭一片光亮,人聲很雜,夾著笑聲。他等了會兒,感覺到師叔也在西房上頭趴下了。他全身緊貼著瓦,從屋脊後邊伸出半個頭,朝下邊看。院子四周廊下掛著燈籠。正當中擺著一桌席,坐椅後頭又架著一圈燈籠。挺亮。各屋台階兩邊那幾盆蝴蝶花,絨嘟嘟的,深紅豔紫,一清二楚。他一眼就瞧見了朱潛龍。一身銀灰綢子長衫,挽著半支袖子,朝北對著他這邊坐著。他左手那個穿淺紅旗袍兒的,應該就是東娘。原來是這個樣兒,夠俏。他順著掃過去。東娘這邊過來是卓十一,唐鳳儀,楊副理。再過去……嘿!好小子,山本,還吊著綁帶。再過來是那位舒女士,接著是個背影,一身日本軍裝。再過去是個濃豔的姑娘。再過去……媽的!老金!旁邊又是一個濃豔的姑娘。陪酒的?聽不清楚下邊說話。兩個丫頭穿來穿去,上菜下菜換盤子……李天然一動不動。現在沒法兒下手。吃完總不會馬上就散吧?總會進屋吧?打四圈?抽兩口?五對男女,不會全在這兒過夜吧?朱潛龍總會落個單吧?最多饒上一個東娘。再不得已,多饒兩個,就多饒兩個。這批渾蛋沒個好人……有一會兒沒上菜了。院子下邊北角上,像是有人開始調琴,看不見人,可彈起了三弦……有個女聲低低地唱上了,還搖著小鼓……說話聲靜了下來……“五月端午,街前賣神符,女兒節令,女兒節令把雄黃酒沽,櫻桃桑椹,粽子五毒。一朵朵似火榴花開瑞樹。一支支艾葉菖蒲懸門戶,孩子們頭上寫個王老虎,姑娘們鬢邊斜簪五彩靈蝠……”全桌人叫好拍手。連後邊站的小丫頭,連廚房裡頭的,連大門洞站的那個人,都拍手叫好。咦?大門洞裡頭有人?……西房上頭突然“吧”一聲瓦響。李天然就知道要糟。一道電光從大門洞那頭照了上去,一聲大喊,“房上有人!”再“砰”一聲槍響。他聽到西房上頭人倒瓦碎,院子下頭喊叫,再來不及想,伸手揭了兩片瓦,雙手一抖,一片打向開槍那小子,一片打向朱潛龍。他也顧不得露了身影,順手又揭了兩片瓦,從北房躍起,到了西房。腳剛點到屋瓦,再一抖雙手,全朝著下邊正急忙起身的朱潛龍頭部打過去。他眼一掃,師叔不在。又一聲槍,“砰”,子彈“嗖”的一聲擦著他耳朵飛過去。他又一起一落,下到前拐胡同。德玖倒在地上。他過去扛起了師叔,三步躥出了東口。他使出全身功夫,也不管街上有人沒人,連躍帶縱,奔向乾麵胡同。他不能驚動老劉他們,背著師叔上了房,在後院躍下,急捶了幾下馬大夫窗戶。有了亮,房門開了。他扛著師叔衝了進去,把師叔放在沙發上。馬大夫關上門,過來扳起了德玖的腦袋,褪了蒙臉,翻了下眼皮,按了會經脈,抬頭跟天然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