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杜雷和我竭儘全力頂著船,想要從船裡出來。但是實在太重了,沒能成功。我朝伊弗爽高喊:“伊弗爽,快停下。愛我就彆傷害他。”真害怕她沒聽到我的話,把特朗因開膛破肚。她沒有退後,依舊死死壓著特朗因,隨時準備進攻。最後,我們終於把船翻了過來,這下可以丟開手了。她盤桓著,準備進攻。我奔向她,阻止親愛的伊弗爽成為殺人凶手。“離他遠點,伊弗爽!彆攻擊他!千萬不要!”她正要進攻,被我急切的叫喊打斷了。我訓得她傷了心,一下子泄氣跪坐在地,困惑不解。我攔在她和特朗因之間,護著他,後悔朝伊弗爽大喊大叫。“我隻是想要保護您,親愛的,”她解釋,“我還以為自己是英雄呢。”她對我一片癡心,卻要遭受這種傷害,我討厭這樣。首先是阿杜雷,現在是我。但願她不會覺得我不值得愛。我要是她,就會這麼覺得。我忘了護著特朗因,跑向她:“你就是英雄。你是按我的想法去做的。隻不過我沒料到,沒想到……”我這才第一次回頭看特朗因。阿杜雷拉他站了起來。他穿著熊皮,似乎經過了初次搏鬥的洗禮。他手握一把血跡斑斑的短柄斧,臉上的線條更剛毅了,雖然五官沒變,但是和我在山頂界認識的那個稚嫩空洞的小夥兒大不一樣了。“他是我的朋友。”伊弗爽挫敗地歎道:“拉芙莉,為什麼您儘結識這種生物?我本能就想要殺掉他們。”她的口氣中沒有怒意,但也很不高興。我瞥見特朗因衝向我們,高舉斧頭,目露殺意。不!我放開伊弗爽,攔住他。“住手。她不會害人,她是我的人。”我本想說“我的朋友”,脫口而出的卻是“我的人”,但是一點不想改口。她是我的人。剛才眼見特朗因殺向伊弗爽,阿杜雷卻坐視不管,此時卻湊了上來。“不會害人,可不是嘛。她想把我們撕成碎片,但是不會害人。”特朗因輪番看著我、伊弗爽和阿杜雷。我上前想取走他的斧頭,但是他攥得更緊了。從他的角度看,眼下的情況一定很不可思議。先是有一隻野獸攻擊了他,然後他的(前任)婚約對象——我,突然間冒了出來,抱住了那隻野獸。我提醒自己,不管我對伊弗爽說什麼,阿杜雷都隻能聽到嘰裡咕嚕,不成人話的陌生語言,特朗因也一樣。怪不得他摸不著頭腦。雖然不願讓阿杜雷和伊弗爽獨處,但是我彆無選擇。“嘿,特朗因,我們一起散個步吧。”特朗因的造船技藝比我和阿杜雷都高明得多。他隻看伊弗爽做了幾分鐘,就幫上了忙,絲毫不差地重現了她的手法。即使這樣,伊弗爽依然討厭他,和討厭阿杜雷沒有兩樣。她覺得我和阿杜雷隻會把葉子和瀝青胡亂攪和在一起,就算特朗因比我們技高一籌,能把瀝青還算像樣地塗到葉子上,那也隻是就事論事而已,談不上什麼好感。“還有沒有這種生物在周圍探頭探腦,需要我留意的?”伊弗爽一邊忙著用黑色黏膠固定住交錯編織的葉子,一邊問道。“為什麼你會討厭他們,但是喜歡我呢,伊弗爽?”難道因為他們是男的,而我是女的?我隻能猜到這個,要真是這樣,也怨不得她。小夥子什麼的,向來不是省油的燈,最多隻能算馬馬虎虎。她又以為我在開玩笑。“得啦,拉芙莉,答案這麼明顯,根本不用我說好嗎!”我也沒法替他們說好話——特朗因和阿杜雷此刻的表現真是糟透了。阿杜雷堅持說自己的造船本領一點不比特朗因差,實際上差遠了。他一把抓起我們好好采來的棕櫚葉和瀝青,大手大腳塗抹起來。“不對,阿杜雷,這樣可不行。這裡會漏水的。明白嗎?你這是幫倒忙。”特朗因教訓道。口氣傲慢,不代表他說得不對,“快去抓點蛤蜊之類的給我們吃吧。”這話從特朗因嘴裡說出來,聽來一點不像建議,倒是更像侮辱。“你怎麼知道,你那部分不會漏水,特朗因?我們要因為你沉到海底,你會後悔的。”他倆你來我往地吵著,真是一刻也不消停。他倆,還有伊弗爽,似乎在搶著引起我的注意。等到我真的關注他們,他們又做出各種粗魯奇怪的舉動,有時簡直過分。我和特朗因在波浪滔滔的岸上分頭采集材料,偶然遇上時,他總是一副拒人千裡之外的樣子(要不是真的看到熊皮和血跡斑斑的斧頭,我才不相信他殺了一隻熊呢),卻在乾活時偷偷瞥我。我有時也會偷看他。他看起來變了好多,我想弄明白是怎麼回事。我每次看他,心裡都覺得驚訝。“特朗因,你塗得真好,簡直和伊弗爽弄的一樣防水。難道你以前在山頂界偷偷學過?”我想要鼓勵他。雖然特朗因和阿杜雷一樣不信任伊弗爽,但是我想至少營造出相安無事的工作氣氛。“和不懂人話的愚蠢野獸比,我無論如何都應該更強一些吧。”看來他一點都不領情。哼!算了!“你做得一點都不好,還是她做得好。我隻是來表達一下善意罷了。”惹人嫌的話我也會說呢,特朗因。我們四人都需要清淨獨處片刻。艱苦勞作不時引發矛盾,等到船補好之後,我們又要擠在一起,共同出海。真是不情願。他們向我保證,這是最後一道要上的瀝青了。我很高興,因為終於可以從他們三人日益高漲的敵意中解放片刻了。結果,我聽到特朗因憤怒的控訴:“你沒有權力!阿杜雷,你違反了法典規定!”我趕上前,剛好看到特朗因一拳揍向阿杜雷。雖然他殺了一頭熊,斧頭揮得麻利,更像男子漢了,但是他的拳法卻似乎沒什麼長進,剛好擦過阿杜的肩膀,擊了個空。阿杜屈身撲向特朗因,把他撞倒在地。兩人在沙地滾成一團,又揪又抓,精疲力竭。“她又不介意,所以我覺得沒關係。”阿杜雷回答,我心下一沉,明白了他們在說什麼。我用儘全力,把特朗因和阿杜雷分開,小心不被揍到或抓到。“你們兩個都住手。這事無關緊要。”特朗因站起身,擦掉唇邊的血。“無關緊要?難道你和誰都做這種事?這也沒關係?”“和我們眼前麵臨的事情與未來要做的事情相比,這事無關緊要。”特朗因並不服氣。“聽我說,這個不算數,再沒有下次了。阿杜那時候簡直就是占人便宜……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到現在還稀裡糊塗,都快記不清了。”這下子,阿杜雷急了。“知道嗎?你在這兒真是舒坦,艾瑟琳,應有儘有。你有高個子的野獸保鏢,還有披熊皮的婚約對象。那還要我乾什麼?我隻會占你的便宜,逼著你做不算數,記不清,叫你後悔的事!我這就走。”“你要去哪兒?不,阿杜。我們是一起的。”“才不是呢。我們根本不是朋友。糟糕的時候,我們甚至算得上勢不兩立的敵人。不糟糕的時候嘛,那是你自說自話,完全不算數。就這樣,我說完了。”伊弗爽唰地站起來,緊張兮兮地說:“讓他安靜,拉芙莉。”“怎麼了?”“讓他倆都安靜。我們快走,就是現在。”我凝神一聽,這可不是特朗因的烏龍警報。遠處隱約傳來了大部隊行進的腳步聲,令人不寒而栗。風雨欲來,阿杜雷卻似乎渾然不知,因為他徑直朝著那個方向走去。我追上他。“阿杜,你聽到了嗎?”“離我遠點,艾瑟琳。你不就想這樣嘛。”他一路走進林子,撥開樹叢。我追也追不上,顧不得身後焦急喊我的伊弗爽。“我沒想這樣!”我對他喊,“聽著,你要我說我愛你嗎?你到底要招惹幾個姑娘,阿杜?卡特蘭蒂還不夠嗎?”他停住了腳:“至少我隻招惹姑娘!你都有兩個小夥子了,還連其他生物都不放過!”我趕上前,抓住他的肩膀,好像我能製住他,不讓他走動似的。“求你彆走。尤其彆走這個方向。他們來了,聽到了嗎?”部隊行進的鏗鏘步伐越來越響。就像風暴來襲之前,氣壓沉沉下降一樣。他們來襲之前,我們還有多少時間?“你瘋了,艾瑟。哪兒有什麼聲音?”他怎麼就是聽不見?伊弗爽還在林子裡的某個地方,呼喊著我的名字,想要找到我。真是一場瘋狂混亂的龍卷風,而我正位於風暴眼裡。阿杜雷怎麼這麼呆。群獸步步迫近的紛亂腳步,明明已清晰如轟雷貫耳!見他轉過身離開,我腦中的最後一絲理智斷了弦,雙手抱住他的手臂,死不放手。“你到底在乾嗎,艾瑟琳?”“我是愛你的。你知道這點。但願你是因為驕傲,逼我承認這一點。現在,要是你也愛我,哪怕隻有一點點,就跟我回海灘去!”這下子,就連阿杜雷也聽到了克羅修斯人穿過樹叢,緊逼而來的聲音。隻怕他們隨時都會撞見我們,一哄而上,殺死我們。阿杜雷向前跑去,緊握住我的手,不讓我落後。眼前既無道路,又無空間,逃跑談何容易。我們不得不低頭避過枝蔓,抬腳越過樹根。每次轉彎,我都以為遇到了死胡同,但是沒有時間停步思考往哪裡走,隻能不顧一切地往前衝。我看到克羅修斯人了。透過枝枝葉葉,我瞥到他們在我們邊上,前麵,後麵都有。數量不多,或許是大部隊的先鋒偵察兵。他們四腳著地向前飛奔,速度令人膽寒。我們離沙灘不遠了。眼見樹林在前麵到頭了。我一門心思都在阿杜雷身上,竭力模仿他的腳步和動作。突然,一道殘影猛襲向他,他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了。我尖叫起來。我轉過身,搜尋阿杜雷的蹤跡。他去哪兒了?怎麼會消失得無影無蹤。背後襲來一陣蠻力,把我拎起,拽住,按倒地上,一切都在瞬間完成。我被定在阿杜雷身邊,掙紮著翻過身,好看清周圍情況。一個克羅修斯人俯視著我。他身形高大,頎長精瘦,全身皮毛雜亂,氣味刺鼻難聞。隻見他用彎曲鋒利的指甲扣住我的肩膀,把我鎖在地上,用陰影遮蓋的臉龐湊了上來,離我近得嚇人。他的眼睛嚇了我一跳。真是漂亮的眼睛,莫名地令人心安,冰藍冰藍的,和我的眼睛一個顏色。那家夥和我對視了一會兒,我心裡惶恐忐忑,已做好被人開膛破肚的準備,就像可憐的亞爾溫、艾克羅尼斯和其他人一樣。運氣好的話,但願能夠死得好看點,不要掛在樹上給伊弗爽看。她會心碎的。然而,這凶獸卻憤怒地嘶鳴著,以最快的速度退開,儘可能遠離我。上帝,他們動作真快,我的眼睛仿佛進化得不夠完全,來不及追蹤他們的動作。他把注意力轉向了阿杜雷,和其他凶獸一樣,對他虎視眈眈。在我站起身前,阿杜雷避開了凶獸的一擊,穩穩站好。我為他感到一絲驕傲。雖然人類在體力上不敵這些怪獸,但剛才那招真是瀟灑利落。他故意遲疑了一下,引誘那凶獸再次出招。凶獸果然中計,再出一擊,阿杜雷向左一閃,恰好避過。凶獸用力過猛,打了個趔趄。阿杜雷一邊躲避,一邊抄起一截樹枝,狠狠砸向比他大一倍的凶獸,撞得它倒向另一隻凶獸,雙雙跌倒在地。我們奔向樹林邊緣。克羅修斯人追逐的腳步聲震耳欲聾。我心裡快慰,哪怕死生一線,我們依然表現出色。被我們智勝一籌,凶獸應該覺得羞愧。突然間,我又被帶離了地麵,瞥見阿杜雷也被拎了起來,他握著的樹枝刮到地麵,脫了手。這下子,我們黔驢技窮了。“找到你啦,拉芙莉。”上帝!是伊弗爽抱著我們!“我知道叫我不要抱著你們,但是——”“沒關係,”我歡喜道,“就這樣抱著我們吧!”我們穿過樹林,到了沙灘上。克羅修斯人窮追不舍。船補好了,特朗因頂著陣陣波濤,費勁地把船往水裡推。伊弗爽把我丟到船裡,水浪猛地一掀,特朗因和阿杜雷齊齊跌倒,伊弗爽還要把他們從水裡撈起來,擱到船裡。一大群山底凶獸鑽出了林子,黑壓壓地湧到海灘上。數千隻凶獸怒嚎尖嘯狂吠著,我們已經離岸幾千碼,伊弗爽也上了船。特朗因和阿杜雷劃著伊弗爽削的木槳,一路劈波斬浪,航向大海。我這才喘一口氣,這些天真是步步驚心,萬般凶險,小命還在真是萬幸。真是多虧了某些人。我拍著特朗因和阿杜雷的肩膀。“我們還活著,大夥兒。我們還活著!”我翻來覆去,隻說得出這一句話,幾乎不敢相信。我們居然還沒被開膛破肚!可是回頭一望沙灘,我的微笑就僵住了。克羅修斯人還會遊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