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想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用力眨眼,希望把眼前的荒謬畫麵甩掉。特朗因像個傻子似的,直接撞到凶獸手裡。“上帝啊,阿杜,怎麼……”我張口結舌,不願說出眼前所見,仿佛話一出口,就會成真似的。“那是誰?”阿杜雷問,但是我倆都心知肚明。瞧那笨拙蹣跚的步態和骨瘦伶仃的高個兒,不是特朗因是誰。隻見他繞著水車,一路退著走,那樣悠然自得,就像在商店裡挑選完美的生日禮物似的。他到底在乾什麼?山底凶獸也注意到他了,似乎和我們一樣摸不著頭腦。多麼坦坦蕩蕩。就是一個人類男孩,盯著木水車瞧罷了。凶獸啊凶獸,千萬彆在意!“我們非救他不可。”我開始下樹,但是阿杜雷拽住了我。“不行。”“再不行動,特朗因會死的——”“我不想他死,但更不想我們死。我們是最後的希望了,艾瑟琳。我們死了,整個山頂界,整個人類就全完了。”特朗因終於發現了自己的處境,我感到一陣揪心的傷悲。我親眼見過蛇吞耗子,那情形,想起來就後怕。當時,我看到一隻逗人喜歡的小耗子,跟著它一路遊蕩到了水泵站。突然,枯葉堆裡嗖地鑽出一條蛇,咬住了耗子的後腿。震驚的小耗子全然沒了之前無憂無慮的樣子,被生命本身所背叛。我想把它從蛇口中救出來,但是沒來得及。那蛇叼著獵物,一溜煙就爬走了。這個更糟。山底凶獸團團圍住特朗因,端詳這個入侵者,嘴裡嘰裡咕嚕,時而相互叫喚,時而對著他嚎叫。它們越逼越近,縮小了包圍圈。“他們要進攻了,阿杜。我們不能光是看著。”阿杜拿出一把刀,丟在地上。“待著彆動。”他厲聲說,從包裡拽出了燃燒彈,向凶獸全速衝去。不。就算心裡想(也許隻是名義上這樣)待著不動,我也不能坐視最好的夥伴去送死。我也跳下樹,向凶獸奔去。我專注地看著前方,眼見凶獸還沒撲向特朗因,心裡鬆了一口氣。但是眼角瞥見周圍出現了更多動靜,仿佛是從地裡冒出來似的。我們怎麼知道,會不會有更厲害的狩獵者,在這兒一動不動地站著,就等著我們鬆懈下來?我這樣問過阿杜雷。我們不知道,艾瑟。他這樣回答。阿杜雷扯掉閃光彈的蓋子,火焰瞬間迸發。他一手烈焰,一手利刃,向凶獸殺去。雖然他個子還不到凶獸的一半,但是仍全力撲向一隻凶獸,不知道是出於腎上腺素的作用,還是這裡濃鬱的空氣,他撞倒了一隻凶獸,當刀刺入其後頸。凶獸震怒尖嗥,身上的亂毛被阿杜雷的烈焰點燃。那凶獸甩開阿杜雷,其他兩隻凶獸把阿杜雷圍住。特朗因趁機躥入陰影,沒有凶獸追擊他。真是多謝,特朗因!謝謝你來插一腳,把一切都搞砸!早就知道你會逃跑,祝你這個膽小鬼一生好運!我一路狂奔,但是撲了個空,距離他們太遠,救不了阿杜雷,但是剛好能看清阿杜雷受死。凶獸把他圍住,逡巡盤桓,估量著他的實力,隨時準備進攻。阿杜雷刺傷的那隻凶獸,比其他兩隻都要高大。跑近之後,我能看清,在沒有血跡或燒傷的地方,他的皮毛泛著淡淡的金棕色。其他兩隻凶獸望向他,等待他下令。金毛凶獸摸向後背,抽出刀子,端詳著刀刃,來回掃視著阿杜雷和刀。然後猛力拍打自己皮毛上的火焰。我知道這是隻凶殘愚蠢的野獸,刀刺和火燒對他而言根本不算什麼,不痛不癢的,阿杜雷仍選擇和這隻凶獸決一死戰。哪怕他們解決完阿杜雷,就會來殺我,但我仍繼續向他們跑去。隻有這樣,我才死得瞑目。阿杜雷死了,我也不願苟活,不管是在山底界、山頂界,還是任何其他地方。阿杜雷蜷在地上,傷痕累累,一動不動。金毛凶獸一聲低吼,抽出了刀子,對阿杜雷一揚下巴,似乎在對其他兩隻待命的凶獸示意。因為下一刻,三隻凶獸共同向阿杜雷撲去。因為不知道還能做什麼,我隻能大吼:“不!來殺我!”我的聲音對逼近的凶獸沒什麼用,但是引起了阿杜雷的注意。“艾瑟琳!”看到我,阿杜雷一下子不再恍惚,移動腳步,接連躲開了兩隻凶獸的襲擊。我想起了他的狩獵成人儀式。在展示靈敏性的環節,他輕巧地躲避砸向自己的石頭,就像現在躲避凶獸一樣,為我爭取了時間。我跑到阿杜雷身旁,和他站在一起,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艾瑟琳,快躲開!”阿杜雷火了,或至少是急了。“我才不要看你去死。”“我也一樣。所以,快跑!”金毛凶獸迎麵撲來,我被阿杜雷往下一扯,堪堪躲過一死,又被拽起來,密切注意著每隻凶獸的位置。就算想逃,我也不信能逃得掉,至少會有一隻凶獸跟著我,沒有阿杜雷,我死定了。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多大的傻事。為什麼不躲在陰影裡呢?阿杜雷能夠自保的。都是我害的,這下兩個人都活不成了。兩隻凶獸一前一後夾攻而來,這下連阿杜雷也救不了我了。它們動作迅捷,機敏智慧,知道吸取教訓,預測阿杜雷會往哪裡推我,做好準備,伺機而動。一瞬之間,凶獸就把我從阿杜雷身邊擄走,阿杜雷強健的雙手敵不過凶獸的蠻力,沒拉住我。眼見我被擄走,他仍滿臉倔強,不願放棄。我被凶獸的尖爪刺入血肉,扯破衣服,流出鮮血,但絕不尖叫。阿杜雷追著我不放,但是金毛凶獸從背後發動了襲擊。我看到的最後一幕,是阿杜雷就地一滾,躲過致命一擊。隻聽一聲怪異的尖嗥,我被一把撞開,重重跌到地上,躲過了凶獸的利爪。抓住我的凶獸被撞翻在地。是誰?阿杜雷?他怎麼做到的?我眼前一片模糊,努力保持清醒,這才看到阿杜雷站在一百英尺之外,奮力搏鬥求生。那他剛剛怎麼可能擊倒抓走我的凶獸?難道是他發出的那聲可怕的嘶吼?如果不是阿杜雷,那會是誰?特朗因?隻見剛才抓我的凶獸跌在左側,有什麼東西撲向它,對它揮臂猛擊,直到血濺三尺。殺死凶獸後,那生物心滿意足,起身嗥叫,四處張望,尋覓著下一個挑戰者。我這才看清這位心狠手辣的救命恩人長得什麼樣。它也一隻凶獸,個子較矮,長著黃色短毛,身上濺滿了剛剛被它殺死的凶獸的殷紅鮮血。它轉向我,臉龐隱匿在陰影中,在看到另一隻凶獸後,潛了過去。這隻矮個兒黃色凶獸對著另一隻凶獸咆哮,用狂暴囂張的尖嗥挑釁它。我肯定是不值得一戰的對手,因為另一隻凶獸驚惶地躥進了樹林裡。我不知道是該逃跑還是留在原地。反正也沒什麼差彆,這凶獸想要殺我,簡直易如反掌。它盯住了阿杜雷和金毛,他們還在對打——其實是金毛一味狠攻,招招致命,阿杜雷疲於應對,勉強躲避。隻見那凶獸(我知道它是雌性)壓低腦袋,四肢著地,以驚人的速度撲向金毛,在月光下劃出一道殘影。金毛剛好被那渾身染血的凶獸撞倒在地,驚得目瞪口呆。在那凶獸再撲上去之前,金毛跳起站好,卻發現同伴拋下自己逃跑,數量不再占優(雖然我和阿杜雷基本不頂用,但是我們或許也起到了扭轉局勢的作用)。它意興闌珊地發出挑釁的低吼,掉頭消失在黑夜之中。那隻矮個子的黃色凶獸昂首挺胸,高聲嗥叫。雖然沒有說話,但是我聽出這叫聲裡帶著揚揚得意、耀武揚威、咒罵敵人和慶祝勝利的好幾重意思。我想逃開這隻可怕殘暴的凶獸,但是腦袋好疼,剛猶猶豫豫地站起來,又仰麵癱倒在地。昏過去前,我看到的最後一幕,是那隻矮個兒凶獸轉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