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因站在巨牆頂上。夕陽西下,暮色沉沉。下麵的樹林裡一片漆黑,充斥著各種可怕的聲響。他要是認識這些叫聲的來源,就肯定不會這麼害怕了。鵪鶉咕咕鳴,蜥蜴嘶嘶響,青蛙呱呱叫。但是對他來說,一切都是那麼疏遠而未知。他回頭瞥了一眼雙目通紅的瑪加和不耐煩的塔利紐斯家漢子。雖然不抱什麼指望,但他還是磨蹭了一會兒,給爸爸更多道彆的機會。不抱指望是對的。特朗因跳下了牆。他的腳第一次接觸到了山頂界之外的土地,一切都是這樣野性難馴,陌生疏遠。他握著長矛,攀過裸露的山石,踩著沙沙作響的厚厚落葉,慢慢前行。這裡根本沒有路,隻能順著牆向前走。巨牆之內,塔利紐斯家的漢子對瑪加咕噥了一聲之後,就返回山頂界了。隻留下瑪加靜靜地望著特朗因的背影。她知道,這是一場緩慢的處決。特朗因必死無疑。山頂界變了。吉斯人民曾經聚在綠村裡,講故事,說笑話,歡聲笑語鬨到深夜。可是現在,這裡隻剩下空蕩蕩的街道,圓屋子和實驗屋門戶緊閉,街坊鄰居閉門不出。除了偶爾有塔利紐斯家的衛兵,帶著鋥光瓦亮的來複槍,大搖大擺地巡邏而過,這裡似乎成了一座鬼城。雖然世道不好,有官當總比沒官當好。瑪加心想。“站住!你是什麼人?”一個塔利紐斯家的衛兵用來複槍指著她。瑪加的第一反應是抗議,但是一想起可憐的南朵,就不由退縮了。在冷清的街麵上受傷流血,即使捍衛了自己的尊嚴,又有什麼用?“做什麼的,快說!天黑之後還在山頂界走動的人都要清楚交代事由。”這是新規定。一定是特蘭頓的點子。“我剛才去給特朗因·潘諾斯送行,他要下山去救我女兒。”塔利紐斯家的衛兵這才認出她。“不錯,你的行為合法。現在不管看到誰,我們都要攔下。聽說有人要盜竊冬季雨水,這可是禍國殃民的勾當。”“不用道歉。”“彆弄錯了,我隻是解釋,不是道歉。沒有人能淩駕於法典之上。”雖然心存疑慮,但是瑪加不願就此息事。“法典沒有規定限製常規自由吧。我們又不是小孩子。”“特蘭頓和尼可拉斯新增了法典規定。”“新增法典規定是有程序的,要經過全體科格內特人和維裡塔斯人的族長批準。”“特蘭頓說事態危急,顧不上走程序。”他輕撫著槍,加深了瑪加的憂慮,也讓她顧不上爭論。“您最好回家去,和丈夫待在一起。”瑪加一回到波拉修斯塔,就感覺到特蘭頓可怕的氣息。她不用看就知道,特蘭頓正在尼可拉斯的大房間裡踱著步,尼可拉斯在一旁抄抄寫寫。他說什麼,尼可拉斯就寫什麼。堂堂科格內特首領,居然淪為一個卑屈的抄寫員!特蘭頓咂摸著自己說出口的每個字。“為了保障吉斯的利益,確保人類生存,茲允許科格內特首領及其下屬機構,積極采取一切手段,捍衛社區安全,凡為保衛吉斯安全所采取的行動,一律不得追究過失。”瑪加故意敞著門。“特蘭頓,我想和丈夫單獨說說話。”“等我們做完再說吧。”她搭上尼可拉斯疲憊的肩膀,看著他寫的字。“你們今天做得夠多啦。我想尼可拉斯需要休息。”特蘭頓扮得像一名親切的仆人:“當然。等到尼可拉斯召喚的時候,我再過來。”瑪加背對著特蘭頓關上了門,用一根粗木閂鎖好。尼可拉斯站起身,不願看她。“我這就去休息——”“那些武器——來複槍和子彈——下山的遠征隊或許用得上的。”尼可拉斯歎了口氣。他一直都在躲著這個話題。“我們要保護冬季雨水庫——”“你覺得這比吉斯驚慌失措的大眾更需要保護?山底的可怕野獸呢?我們明明有一整個倉庫的槍支彈藥,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眼見尼可拉斯猶豫不決,瑪加恍然大悟。“噢,上帝。你還不知道,對不對?特蘭頓瞞著你呢,你們倆到底誰是掌權的?”“是我!我敢說,這一點毫無疑問。”“那就撤了特蘭頓的職務。他把你帶偏了軌道。這樣下去,吉斯就算幸存下來,也背叛了自己的精神。”“我不能,做不到。”瑪加明白原因:“塔利紐斯家隻效忠特蘭頓,對不對?那些槍,全歸特蘭頓所有,受控於特蘭頓。之前連你自己都不知道有槍。”尼可拉斯盯著瑪加,終於對自己的老搭檔開誠布公了:“我不知道,瑪加。我也不願去追究。就算眼下是特蘭頓掌權,我寧願默默等待翻盤的機會。”瑪加一語道破了他們心照不宣的事實:“他才是掌權的人。”瑪加緊緊抱住尼可拉斯:“我們一起想辦法,眼下,就按照你這樣來。”尼可拉斯陰笑道:“做他的哈巴狗?”瑪加讚許地笑道:“是做一隻強大的哈巴狗。你願做一隻哈巴狗,是出於策略,而不是軟弱,這點對我來說太重要了。”尼可拉斯感激地把頭靠在她的胸膛上,感到身心俱疲。瑪加輕輕拍著他的背,讓他舒緩下來。她說:“與此同時,我們想一想,怎麼利用那些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