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1)

盜夢偵探 筒井康隆 1979 字 27天前

早晨的董事會上,資延提出議案,調難波擔任無公害汽車第三營業部的部長。除了能勢之外,其他所有與會人員都讚成這個提案,能勢龍夫隻能帶著鬱悶的心情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社長特彆叮囑能勢,要他以直屬上司的身份來和難波溝通。能勢仿佛已經看到難波臉上憤慨的表情了。這就是資延的報複吧?能勢一邊心中嘀咕,一邊透過窗戶俯瞰下麵道路兩旁的房屋。時至正午,天色晴朗,然而能勢卻不得不苦笑起來。這樣的報複確實很符合資延一貫的作風。董事會上,老奸巨猾的資延還提出要讓社長的外甥擔任開發室主任的職務,那口氣就好像這個提案完全是他自己想出來的一樣。而且,依照難波的性格來說,本來誰也不可能認為他能勝任銷售工作,但這個不合情理的調職案也得到了絕大多數的讚同,顯然是資延事先做過了手腳。他之所以沒有與能勢商討,當然就是要追求一種心理上的報複感吧。說起來資延還真是孩子氣得很哪。資延心裡很清楚,能勢不可能強烈反對這項調動,因為向社長提出“開發室主任的人選,欣市這個人怎麼樣”的正是能勢。雖然社長應該也知道難波不能勝任營業部長一職,但想到能讓外甥就任開發室主任,他當然也不會表示反對。至於難波是不是願意接受這種調動,反正會有能勢處理,社長基本也沒放在心上。其實能勢自己也覺得這是自作自受。自己實在太過輕率了。僅僅為了應對資延的攻擊,未加仔細考慮便做出了那樣的反擊。不過,他當初說那句話的時候,事先也是知道社長的外甥很快就會調到生產領域,如此一來,難波在開發部勢難立足。這一步與公司今後的發展關係重大,而且除了開發部之外,能讓難波一展才華的部門依然數不勝數。隻是沒想到資延會把難波調去做營業部部長。這家夥想的還真周到。開發室主任是副職,營業部部長是正職,看起來還是升職。既然是你自主研發的無公害汽車,那就交給你自己銷售吧,而且又是升職,你還有什麼可抱怨的?——原來如此。其實對於無公害汽車的銷售方法,難波一直都在提出自己的建議。能勢繼續望著下麵的道路,搖頭苦笑。能勢想起了幾天前在帕布莉卡的房子裡見過的夢境。那時候難波是在賣菜。現在看來,那個夢應該是在預示難波將會被調去營業部門。誠如帕布莉卡所言,自己對於資延會做何種報複還是有些在意的,所以夢境便將答案展示給自己看了吧。在夢裡,難波賣的蔬菜是他自己種出來的,那麼答案自然就是讓難波負責他自己開發的無公害汽車了。能勢忽然挺起身子,放聲大笑。說起來,無公害汽車的昵稱正是“蔬菜”啊。他為夢境、也就是潛意識的不可思議輕歎了一聲,然後再次搖了搖頭。總不能一直這麼感歎下去。不管再怎麼拖,該辦的事還是要辦。能勢回想起帕布莉卡曾經讓自己處理好“現實中的人際關係問題”,於是讓秘書找難波過來。不管難波如何頑固、如何具有工程師氣質,他畢竟也是開發室的主任,若是連一些最基本的禮儀都不遵守的話,這個位置絕對坐不下去。因此,難波一改往日身處開發室的時候那種不修邊幅的裝扮,好歹梳理了一下頭發,換了一身正經的西服來了。“專務董事找我有什麼事?”“唔,今天的董事會上,討論了一下人員安排的事。決定調你去做第三營業部的部長。來,坐。”能勢迅速說完,趕緊伸手指向會客沙發。一直到與難波麵對麵坐下,他都故意避開難波的臉不看。等兩個人都坐下來之後,他才小心翼翼地打量起對方的表情。隻見難波眼中閃爍著說不清的光芒,眼球正在滴溜溜亂轉。看來好像心中有些迷惑,不知道如何應對才是。“是專務推薦的嗎?”難波的語氣似乎有些生硬。“算是吧,雖然也不能說心甘情願。”能勢不願落下一個推卸責任的印象,含糊應了一句。“非常感謝。”難波臉上顯出的笑容看起來陰森可怕。他微微垂首施了一禮。這種隱藏在冷靜言辭背後的諷刺,在平時的難波身上真可謂難得一見。能勢不禁仔細端詳了一下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這件事還是很久以前拜托您的,而且說的也不甚明確,我一直在想您是不是早就忘了。”難波忽然又開口說話,語調一變,充滿了愉悅,“雖然說,要進營業部,還是在無公害汽車剛剛完成的時候過去更好,不過我也知道,升職總是要花時間的。或者應該說,為了讓我升職,您應該花費了很多時間吧。總而言之,這是我求之不得的好事,專務在其中所費的工夫,我也銘記在心。其實說起來很有些不好意思,我曾經有一陣子還以為專務您忘記了我的請求了。過去的半年裡,為了讓您記起這個請求,我做了好些讓您不快的事,實在是非常抱歉。因為這件事關乎我的未來,反而不方便對您當麵直說,隻能采取那種很是彆扭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心情。”難波滔滔不絕地說著,仿佛是一個資深的技術骨乾在解釋隻有他一個人理解的複雜係統。聽著聽著,能勢禁不住心中竊笑。他想起早在開發的初期,難波便曾經隱約流露出一些想法,似乎是在暗示,對於無公害汽車該如何投入實際運用,他有自己的一套銷售策略。那意思顯然是想調去營業部。那時候的能勢以為那隻是他的一時衝動,也就沒有當做一件正經的請求對待。如今看來,後來難波之所以處處與自己頂撞,還對營業方針橫加指責,應該都是由於他的自身願望無法得到滿足而產生的不滿情緒吧。“專務覺得有這麼好笑嗎?”難波嘴上指責,自己也跟著笑了起來,“天生不是乾銷售的材料,居然也當上了營業部長,這還真是件滑稽的事——您是這麼想的吧?事實可能也是這樣吧。在久經沙場的專務看來,我來當這個營業部長,肯定是既荒唐又危險的。”“哎呀,不會不會。”“專務就不要安慰我了。我好歹還知道自己的分量。隻不過有一點,專務董事,就算是像我這麼蠢的人,對於自己的將來,也還是會有各種各樣的考慮呀。”這家夥並不像自己之前以為的那麼簡單啊,能勢想。他不是單純的技術人員,而有著更加聰敏的頭腦和更加強烈的成名欲。他也認為自己不應該一輩子隻做個小小的主任。這樣的人若是當上了營業部長,以他一心搞研發時的那種求實態度,帶著想要成為業務專家的那種強烈信念去探索業務方針和銷售方法,再加上有意識地運用自身能說會道的特點去鍛煉身為營業部長必須具備的人際關係處理能力,也許他會出人意料地成長為一個相當了不起的業務人才啊。難波的眼睛因為喜悅、安心和希望的光芒熠熠生輝,在那裡興奮得說個不停,他的臉龐,與能勢記憶中的虎竹的臉相重合,不禁讓能勢感到了一股頗為強烈的懷念。“接替我職位的是欣市先生吧?”“是啊。連這個你都猜到了啊。”“這個,我也不是傻子嘛。”難波再度笑了起來。似乎很久以前他便已經預料到自己開發室主任的職位會被社長的外甥搶走,所以早就做好了轉向新工作的思想準備了。難波曾經告訴能勢說,他想銷售自己開發的——也就是種植的——無公害汽車——也就是蔬菜。而那個夢似乎也是在提醒他注意這一點。直到難波離開之後,能勢才第一次真正領會到夢境的真實含義,不禁再度讚歎了起來。原來在夢中,所有一切都已經解決了啊。能勢擺脫了罪惡感,頓時覺得神清氣爽。“太好了。”能勢低聲自語。這樣看來,接下來就該給筱原打電話了。雖然帕布莉卡也曾經提過這件事,但能勢心中一直有著隱隱的恐懼,害怕得知什麼不愉快的真相,一直猶豫著不敢給筱原打電話。他回到家,翻出中學同學會名冊,冊子上寫著筱原的電話號碼。上次和筱原通電話已經是半年前的事了。故鄉的村落已經變成了小鎮,筱原他們在小鎮上的飯館辦了場老同學的聚會。那一次的電話就是為了通知自己出席的,雖然最後自己並沒有去。筱原好像繼承了父親的五金商店。他接到能勢電話的時候,聲音裡充滿了驚喜。“哎呀,真是難得,大家可都很想你啊。”“一直都沒空回去看望大家,非常抱歉。”對於曾經一直欺負自己的筱原,能勢也終於可以平靜對待了。“對了,有件事情想要問你。”“嗯,什麼?”“虎竹死了幾年了?”“虎竹什麼?”能勢提高了音量。“我們是最要好的朋友,你知道的吧。最近我一直想起那家夥,所以想去祭拜一下……”“等一下等一下。你這家夥在說什麼呢?虎竹還活著啊。他身子骨結實得很,現在在做旅館老板哪。”“真的嗎?”能勢啞然。筱原笑了起來:“竟然說虎竹死了,這也太荒唐了吧。你到底是打哪兒聽說的這個消息啊。”“咦?不是你之前打電話告訴我的嗎?”“我什麼時候打過那種電話?你上大學的那會兒我倒是給你打過一個電話,不過那時候是通知你同學聚會的事兒,順帶還說了高尾死的消息。”能勢啞口無言。整整三十年,他一直都把“高尾”和“貴夫”弄錯了(日語中“高尾”和“貴夫”發音相同。——譯者)。這時候,他終於想起來虎竹的全名是叫虎竹貴夫。當年他們關係很好的時候,彼此之間一直以“貴夫”和“龍夫”相稱。“能勢,是你搞錯了吧?”能勢避開話筒,輕輕長籲了一口氣。“噢,是我弄錯了。”“虎竹聽到了會生氣的哦。那家夥一直很想見你來著。”這麼說,貴夫對於自己當年的那場背叛應該已經釋懷了吧。孤身一人背井離鄉的能勢心中,一直束縛著他的那些隔閡,在已經發展為城鎮的故鄉裡、在故鄉的那些老朋友中,似乎早已經被解開,消散在故鄉的共同體所包含的新的人際關係中了。“高尾怎麼死的?”“啊,他啊,他很慘的,破傷風。”看起來,自己以為的自殺,大概也是自己給自己灌輸的盲信吧。恐怕筱原本來也沒跟他說過高尾的死因。筱原逼著能勢答應下次一定要來參加同學聚會,這才讓能勢掛了電話。能勢也終於明白,虎竹的死完全是自己的臆想。而他的夢境其實早就揭示了這一點:虎竹旅館走廊上的那隻老虎,象征的不正是活生生的虎竹貴夫嗎?而且兒子寅夫所象征的貴夫不也進了房間嗎?今年同學聚會的時候就能見到貴夫了啊。刹那之間,能勢的心情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少年時代,臉上綻開了笑容。他很想找一個人來分享自己的喜悅,顯然,這個人隻能是帕布莉卡。自從分彆以來,能勢一直期盼著能有機會再見帕布莉卡一次、再與帕布莉卡說一次話。他帶著些許愧疚的心情,安慰自己說,這隻是一次非常單純的情況彙報,然後向帕布莉卡的住處撥了一個電話。這時候還是白天。正如能勢所預料的,帕布莉卡並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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