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勢竟然送了一千萬過來。”千葉敦子一走進所長室,就聽見島所長的聲音從桌子後麵傳來。他剛放下電話聽筒,臉上滿是笑容。“啊,那麼多。”“是資本家嘛。這麼說治療很順利了?”島所長站起身,讓敦子坐在會客用的扶手椅上,自己還是像往常一樣窩進了沙發的一角。“我想差不多應該痊愈了吧。”“難怪能勢那麼高興。話說回來,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治好他,真不愧是帕布莉卡啊。”島所長拉扯了一會兒閒話,還是拐彎抹角地問到了最關心的問題,“你是怎麼給他治療的?唔,作為個人而言,我還真是挺想知道的。”“這個嘛,”敦子笑了,她明白島的興趣所在,“治療過程中我們的關係還不錯,他患的是焦慮症,所以隻是做了夢境分析,並沒有像理事長那時候一樣,您不用擔心。不過,道彆時有過一次輕輕的親吻,一次而已。”“哦……你說的親吻,”島寅太郎低沉的聲音裡透著懊惱,“那個,和我那時候一樣,是在夢裡的吧?”“不,是在現實裡。能勢先生很有魅力,讓我有了一點小小的逆向‘感情融通’。”“哎呀,真是豈有此理。”“對不起。”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隨即同時笑了起來。隻是島寅太郎的笑聲並不能掩蓋他表情中的嫉妒。“理事長,”敦子換了個姿勢,“前幾天理事會上的事……”“啊,”島寅太郎的表情也頓時變得凝重起來,他自下而上抱歉地斜望向敦子的臉,“讓你和時田不開心了。我自己也沒想到事態已經到了那種地步。的確像你說的一樣,早該開一個理事會了。”島所長似乎不太願意觸及這個話題。他打心底排斥這些複雜的人際關係。“我知道您不喜歡這類話題,”敦子用抱歉的語氣說,“但是不管怎麼樣,還是要想個善後的辦法。”“是的是的,我知道。不單單是津村,連柿本都變成那樣了。乾副理事長和其他理事當然也都應該知道了。”“非常對不起。”柿本信枝精神錯亂,開始在研究所裡大鬨,以至於不得不把她拘禁在醫院的一個單間裡。而且柿本又是自己的助手,敦子責無旁貸。下次理事會上肯定會有人追究她監督不嚴的責任。“聯係過她的家人了嗎?”“這……”敦子有點過意不去地低下了頭,“我想這隻是暫時的精神錯亂,沒說她發病,隻說是過於疲勞,需要休養。”柿本信枝一個人寄宿在猖江,她的家人都在青森。敦子抬起頭補充了一句,“我來給她治療。很快就會恢複的。”“嗯,交給你了。”島寅太郎誠懇地望著敦子,“我不想看到你被理事們指責。”“我一定治好給他們看。”敦子想到等一下需要去找時田浩作,柿本信枝用過的反射儀裡還保存著數據,要讓他趕緊對裡麵的圖像做個分析,“還有一件事,理事長。關於接任山邊先生總務一職的人選……”“哦,那件事情不是已經全權交給乾副理事長去處理了嗎?”“我還是希望由理事長來決定人選。對於副理事長,我始終無法信任。”“是啊,”島寅太郎深深地皺起眉頭,顯出額上的川字紋,“他好像不單單想要讓我下台,還想把你和時田也一起趕出研究所,實在叫人難以理解。到底是為什麼呢?你和時田很可能拿到諾貝爾獎,這對研究所而言也是至關重要的時刻……”“島教授,”敦子用上了從前的稱呼,身體向島所長的方向傾了一下,說,“乾先生曾經也是諾貝爾獎的候選人吧?”“嗯,那已經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當時像是集中爆發一樣,出現了大量罹患心身疾病(心身疾病(Psyaticdisorders),是指以心理、社會因素為重要病因引起的某些軀體疾病,如神經性嘔吐、偏頭痛等,但與神經症等是有區彆的。——譯者)的病人,正是他確立了非常有效的治療方法,這一功績也使他成為最有競爭力的候補人選。可惜的是,那時候的醫學界對精神醫學遠遠缺乏理解,最後一個英國的內科醫生把他的方法引入自己的理論當中,結果獲了獎……”說著說著,島寅太郎似乎也開始漸漸領會了敦子的言下之意,“是啊,從那時候開始,乾副理事長就變得越來越偏執,對人也越來越刻薄……對了,他還開始主張正義啊、醫德什麼的,還有科研人員的職業道德等等,簡直都像是狂熱的宗教信徒了。”整個人幾乎都橫在沙發上的島寅太郎終於坐起了身,“好像這種傾向尤其強烈,晤……不過也可能是因為你們成了諾貝爾獎候選人的事情被大家傳得沸沸揚揚,讓他倍感打擊吧。”島所長說的這些,敦子早已經想到了。她繼續把臉靠近島寅太郎,後者此時已經因為他自己的話而瞪圓了雙眼。敦子自覺地運用起自身的美貌和毒藥(毒藥(Poison),克裡斯汀·迪奧公司的香水係列。——譯者)的芳香,同時以一種教誨般的聲音說,“乾先生的狂熱正義感非常危險,而且他現在充滿嫉妒。他的人格已扭曲到什麼地步,您是看得出來的吧?”“是啊,是啊,”島寅太郎簡直像是被催眠了一樣,眼神呆滯地望著敦子,隻知道隨著敦子的話點頭,“最近他的臉看起來就跟惡魔一樣。”“時田從技研購入的LSI明明很少,可是葛城偏偏說‘量大得不正常’,這件事情背後肯定也有問題。”“嗯,嗯,”島寅太郎再一次隨著敦子的話點頭,仰天朝後倒了下去,“難道說連葛城……”“肯定也是同謀,目的就是為了陷害時田。我看,需要請一個信得過的人查查賬目。”島寅太郎陷入沉思。善良的島所長本來有一顆平靜的心,然而自己強行灌輸給他的疑惑卻硬生生在他心裡掀起了滔天巨浪,敦子對此感到很是內疚。她整理了一下情緒,找回自己剛剛來到所長室的時候帶有的熱情,“顯然所裡有人在搞陰謀。我懷疑津村和柿本都是犧牲品。我們也正在調查反射器和收集器是不是被人動過手腳,”敦子將手放在島的大腿上,“島教授,和我們一起,戰鬥吧。”“嗯,好,好,”島寅太郎站起身後,步履蹣跚地走向窗邊,看起來有點心不在焉,“讓我好好想想,唔,是啊,好好想想。”島寅太郎反複絮叨著,望向窗外。敦子行了個禮,“那麼我就先告辭了,有什麼進展我會及時向您彙報。”“嗯,嗯。”島寅太郎回過身,帶著一絲微笑向敦子點了點頭,隨即便朝著所長室隔壁的小房間走去。那個房間裡有張小床,每當他太過疲憊,或者遇上什麼煩心事情的時候,都會悄悄鑽進去打個盹。這種習慣帶有一點逃避現實的孩子氣,但卻也是他自己的精神安定法。從理論上分析,確實也很符合他的性格。然而對於敦子來說,島寅太郎的性格太過溫厚,簡直可以說是懦弱,作為一同戰鬥的夥伴而言,實在太讓人難以放心。敦子一麵沿著走廊走向病房樓,一麵暗自思索如果島所長無法戰鬥又該怎麼辦。從剛剛的表現看來,島所長實在不是個可以依靠的戰士。醫院與研究所之間有一條短短的遊廊相連。敦子乘電梯上到五樓,一出電梯門,便可以看見麵朝大廳的護士站窗口。敦子來到窗邊,五樓的護士長向她點頭示意,走了過來。“千葉醫生?”“羽村小姐,我想看看柿本的情況。”“哎呀,”穿著一身白衣、體型微胖的護士長麵露難色,“小山內醫生吩咐過,不能讓她見任何人。”“嗯?他說的不隻是探視的人?”“是的。特彆強調了包括其他醫生在內。”敦子啞然。“怎麼回事?誰讓小山內擔任柿本的主治醫師的?”“不知道,不過這一層的負責人本來就是小山內醫生。”借著前去探查柿本信枝病情的機會,把她轉移到五樓的病房,這肯定是在柿本發病之前就計劃好的。也是敦子失策了。“不管怎麼說,柿本是我的助手,理應由我負責治療。”“您這麼說,我們會很為難……”護士長的臉有些發紅,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了一樣。然而敦子聽說過她和小山內之間有著不正當關係的傳聞。她比敦子大兩三歲,也算是個美女。“您應該知道,我有權診斷醫院裡麵所有的病人。”“是的,但是小山內醫生說,這一次例外。他說尤其不能見千葉醫生,不然病情會惡化。”小山內的目的是要讓護士們相信完全是敦子導致了柿本信枝的發病。一陣憤怒讓敦子感到有些眩暈,但她還是保持住表麵的平靜,微笑著說,“這裡麵好像有什麼誤會。柿本發病的原因並不在我。算了,我直接和小山內說。電話請借用一下。”小山內不在研究室裡。敦子放下了聽筒,心想,還好不在。護士長和另外四個護士都在場,要是在電話裡和小山內爭執起來,隻會導致敦子在醫院裡的權威下降。回到研究所,敦子又向時田浩作的研究室走去。不知怎的,她覺得自己好像是擱下了研究的事,轉而去追求諾貝爾獎的榮譽,更為了毫無異議的政治四處奔走。這算是本末倒置了吧。乾精次郎的批判或許也並非毫無道理。敦子一邊想著,一邊苦笑起來。好吧,至少自己還能笑得出來。敦子自我安慰著,走進了時田浩作大門敞開的研究室。然而裡麵的情況卻讓敦子的笑凝固在了臉上。冰室不在房間裡。顯示器依舊閃爍著暗淡的光,到處都是散亂的容器、小盒子,連地上都堆滿了芯片之類的玩意兒,就好像有人在找什麼東西、把房間翻的亂七八糟,又像是這裡剛剛發生過一場打鬥似的。通向裡屋的門也大開著。一進去就看見時田浩作蓬頭散發地癱在椅子上喘粗氣。這個房間的樣子也和外麵差不多。“怎麼了?”敦子膽戰心驚地問。肯定出了什麼極其糟糕的事。“迷你DC不見了。”敦子還是第一次看到時田浩作的眼睛這麼紅。是他自己把房間翻成這樣的嗎?“一定是被偷了!”敦子的尖叫和哭喊一起發出,“肯定是被偷了,再怎麼找也沒用了。一共有幾個?”“五個……不對,是六個。有一個很久以前就找不到了。”“你做了幾個?一共就六個?”時田無力地點點頭。“那怎麼辦?!”敦子發出自己平時最為痛恨的帶著哭腔的聲音,就是那種女性向男性求助時的聲音,“冰室呢?”“不知道。早上來的時候就不在。我找過他,但是哪兒都沒找到。”時田以一種無能為力的眼神望向敦子,點著頭說,“他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