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1)

盜夢偵探 筒井康隆 1880 字 27天前

“看來很難受啊。”帕布莉卡說。逼得太緊有可能引發心理防禦機製,會有延誤治療的可能。煙酒店後麵的空地是激發能勢焦慮的一處場景。如果沒有帕布莉卡參與他的夢境,可能一睜眼睛能勢就會壓抑自己,讓自己忘記這一段了。“啊,滿頭都是汗。”“其實我身上的汗更多,”能勢又一次顯出難堪的神情,“床單都弄濕了,真不好意思。”“那就去衝個澡吧。”“好的。”能勢正要起身,臉上卻又顯出猶豫的神色。畢竟這裡不是醫院,而是帕布莉卡的私人住所。“這個……在一個妙齡少女家裡洗澡,還真有點……”“又來了,”帕布莉卡笑了起來,故意帶點諷刺的口氣說,“一直都這麼介意麼?真是紳士啊。”能勢洗澡的時間裡,帕布莉卡換了一條床單,然後開始準備早餐。臘肉、雞蛋、麵包、咖啡。蔬菜都吃完了,做不了沙拉,帕布莉卡就開了一盒蘆筍罐頭。她期待著與能勢共進早餐,不禁哼起了歌。正是那首“P.S.I love you”。她對能勢的為人頗有好感,隨著治療的深入,好感更進一步加深。“在這兒邊吃邊繼續吧。”帕布莉卡對身穿浴袍走出來的能勢說。能勢還是第一次從客廳裡觀賞陽光下的都市景色。他發出一聲歡呼:“好美的景色!真是優雅啊。”他的心裡再度湧起疑問:這裡到底是不是帕布莉卡的住所?不過他沒有問出口。“可惜早晨的時候陽光照不進客廳,這邊是朝西的。”帕布莉卡與能勢麵對麵坐在餐桌的兩邊。能勢已經換上了襯衫。“這裡的早餐像在自己家裡的一樣,”能勢說。你夫人也不做蔬菜沙拉的嗎,帕布莉卡心想。“我們剛剛並肩作戰的呀,還記得嗎?”帕布莉卡莞爾一笑,問。“是007吧,我記著呢,”能勢有些靦腆,“那部電影叫做《諾博士》(《諾博士》(Dr.No,1962)。——譯者),是007係列的開山之作。”“你是什麼時候看的?”“還在中學的時候吧。我一個人去鎮上看的。太有意思了,我還看了兩遍,差點趕不上回家的公交車。”能勢順便說了說他自己的家鄉。那是山梨縣關東山地一處山腳下的小村。他生在名門,父親是醫生。帕布莉卡把話題拉回007。“難波也出現了啊。”“還跟他打了一仗吧,白晝的殘留印象。”真是不該教他這個詞啊,帕布莉卡暗自苦笑。要是一切都簡單歸結於“白晝的殘留印象”的話,那就沒辦法分析了。“對了,之前小毬出現過一會兒,那也是你吧?”能勢問。“是的,你還記得那輛紅色的自行車嗎?”“嗯,記得很清楚。鮮豔的紅色。”“看來還是有必要把反射儀做成彩色的。雖然看到過畫麵,但沒看出自行車是紅色的。”帕布莉卡說。“是啊。再來點咖啡行嗎?”“請。騎車的人是資延,不過你記得中學時候有誰是騎紅色自行車的嗎?”能勢挺直了身子,凝望著新宿高樓林立的街道。“有個人從來不坐公交車,總是騎車上學。是我的同班同學。那人叫……唔,對了,叫秋重。”“你們關係很好嗎?”“怎麼可能。他是班上的老大,混世魔王,整天欺負人。”“這麼說來,資延是在這點上和他的形象重疊在一起了,是吧?所以上一回的夢裡,你說到那個語文老師資延的時候,也用了‘欺負’這個詞,而不是一般通常的‘批評’。”能勢目不轉睛地盯著帕布莉99csw.卡。“原來如此。所謂夢境分析,就是這麼做的嗎?”“是啊。”“剛才你說瀨川是高尾的替身?”“嗯。”“那難波……難波也不是他本人了?”“當然。”能勢陷入了沉思。“那會是誰呢?”“高尾被那個叫秋重的人欺負過嗎?”“沒有。高尾這小子狡猾得很。他數學很好,本來最容易被秋重找麻煩,但他主動投靠秋重,當了他的跟班。”“那你被欺負過?”“嗯,但是印象當中好像都不嚴重……不,也有過。”能勢的表情顯得很痛苦,他的額頭上又開始滲出泛光的汗珠。“分析之前那場夢的時候,你曾經說過,與其說你是在被資延欺負,還是說你和他在‘戰鬥’更合適。說不定,你和那個叫秋重的真的戰鬥過吧。”“不,不記得……等一下,好像是戰鬥過。”能勢的聲音開始嘶啞起來。“你不要逼自己去想。你的潛意識為了掩蓋不願想起來的事情,說不定會構造出一些虛假的記憶。總之我們應該已經接近問題的核心了。還要麵包嗎?福尚(福尚(fau),法國品牌。——譯者)的這種果醬很好吃哦。”“不用了,已經吃飽了。”“嗯,能勢先生,下次什麼時候在這裡過夜?”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能勢不禁喜形於色。“啊,這個,什麼時候都可以啊,今晚就行。”“夫人不會擔心嗎?”“我到了公司就會給她打電話,告訴她我在治療,不會擔心的。”“是嗎,那你今晚就過來吧。”帕布莉卡熱情地說,“你現在正試圖回想起你曾經的痛楚,也就是心靈上的創傷。但同時你對它的壓抑也很強烈。兩股力量在你心中相持不下,所以焦慮也就越來越嚴重,弄不好還有發病的危險。現在這個階段距離你想起所有事情隻有一步之遙了,隻要想起來,你的焦慮就會消失。而且有過兩次熟悉過程,現在的你差不多也習慣我的夢偵探了。今天晚上就算我出現在你的夢裡,你也應該不會太驚訝了。”“是嗎?”能勢的眼中閃爍著光芒,“真讓人高興啊。”“還有更讓你高興的事呢。我會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下登人你的夢境,你也能像我一樣知道自己是在夢裡,能在夢境裡行動自如。”“和你一起?”“和我一起。”“真是讓人期待啊。”能勢開心地沉吟著,又重複了一句,“真讓人期待啊。習慣了之後隨便誰都能這樣嗎?”“隻要意誌力堅強、症狀也比較輕的人,一般都能做到。話說回來,我受理的基本上也都是意誌力堅強的輕度患者。”“我以為神經症的治療會非常痛苦,”能勢凝視著帕布莉卡,“島寅太郎該羨慕死我了吧。那你的患者是不是都對你難以忘懷呢?”“這個誰知道呢。我的原則是治愈之後就不再和他們見麵了。”能勢頗顯遺憾地說,“是因為都是知名人物的關係?”“嗯,一旦被人知道他們與精神醫師有來往,難免會惹出什麼事情。”“不過總能再見我一回吧,就當慶祝我的痊愈?唔,我們不是約好了另找個時間到Radio Club好好再喝幾杯的嗎?”“約過嗎?”“約過的。”能勢一本正經地斷言。帕布莉卡忍住笑起身去藥櫃。“你的藥已經吃完了吧?我再拿點給你今天吃。”隻要今天一天的量應該就夠了,帕布莉卡心中想。她對今晚的治療很有自信。“對了,你和那個叫小氈的女孩關係很好?”能勢正要回去的時候,帕布莉卡問道。她想起關於小毬自己還什麼都沒問過。“啊,你說小毬啊,”能勢望向遠處,眼神中帶著懷念,“她是鄰村的女孩,非常可愛,我曾經很仰慕她。但也是因為太可愛了,我一次都沒敢和她說話。連在夢裡說話,今天也都是頭一次。”能勢微笑著望向帕布莉卡,“不過那其實是你啊。”能勢離開之後,帕布莉卡卸了妝,又睡了一小會兒。她的睡眠功夫已經爐火純青了。隻要累了,不管什麼時候都能立刻睡著。千葉敦子十點鐘起床,化了一點淡妝。時間用的不長,隻有裝扮帕布莉卡所花時間的五分之一。她穿著平時最常穿的杏黃色套裝來到地下車庫,進到自己的車裡。她的車是輛深綠色的馬基諾。一進研究所,敦子就看見大樓下麵的員工停車場人口處的玻璃門前,有個人站在陰影裡,鬼鬼祟祟地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的麵孔。敦子認出他就是之前記者招待會的時候問了那個敏感問題的年輕記者。他看見敦子,臉上勉強擠出一點笑容,像是道歉似地稍稍鞠了一躬。“那天的提問真的非常冒昧。”“嗯,找我有事?”敦子微笑著回應道。她的神情語氣都很親切,任誰看到了都會情不自禁地放下戒心,“您還有什麼問題嗎?”“唔……或許應該說是有事情要告訴您……”年輕記者瞅了瞅周圍,“也可以說是對於之前我的失禮行為表示道歉……”這個人肯定遇上了什麼事情,對自己的看法才會有這麼大的轉變,敦子想。這麼年輕,不至於能有如此高超的演技吧。“您想說什麼呢?不是研究所的員工不能進去,所以隻能站著說了,抱歉。”“您願意聽我說?”年輕記者似乎本以為會遭到冷遇,這時候他顯出感激的神色,遞出自己的名片,“非常感謝,我是大朝社會部的鬆兼。然後,那個,其實……是關於帕布莉卡的事情。”雖然敦子的神情沒有半點變化,但年輕記者還是急急地澄清說,“不不不,之前我也說過,我完全沒有繼續追究帕布莉卡真實身份的打算,隻不過現在各家報社——也包括敝社在內——社會部記者中間有一條消息傳得沸沸揚揚,說是帕布莉卡又在六本木出現了。所以,我就是想說,您還是小心一點才好,對於這件事情。”“這個呀,”敦子嗤嗤地笑了,“我又不是帕布莉卡,您對我說這個也……”“是是是,話是這麼說,”年輕記者苦笑著抬頭望了望停車場的頂棚,“總而言之,唔,萬一您認識帕布莉卡的話,請轉告她一定要小心。我想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您為什麼不惜背叛同事特意跑來告訴我這個呢?”年輕記者的表情嚴肅起來。“就像我剛才說的,是為了之前的事情道歉。然後,還有……”他停住了口。“還有?”敦子微笑著追問了一句,“是研究所裡的什麼人,把那些風言風語透露給您的呢?能告訴我他的名字嗎?”“這個啊,”鬆兼看起來好像想要鼓起勇氣說出真相,但是又猶豫起來。他垂下頭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在我調查清楚以後,會告訴您的。所以……”這位長相英俊的記者直直地站著,正麵凝視著敦子的臉,充滿正義感地說道,“請務必小心。”“嗯,小心?您是指什麼?”“我會再來的,我還會再來的。”年輕記者看到後麵又有汽車開進來,於是稍稍鞠了一躬,沿著牆邊向出口走去。這個記者似乎是要自己提高警惕。他到底得到了什麼消息?千葉敦子一邊揣測各種可能,一邊按開了玻璃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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