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1 / 1)

畫麵再次旋轉,這次女子直挺挺地跪在那,腦袋低垂著,微風吹起她空蕩蕩的衣擺。

中年夫婦坐在高位之上,男子則滿臉悲痛,不忍去看底下跪著的女子。

“孩兒死後,想葬在棲梧山頂,還請爹娘成全。”

中年女人看著她,手指隱隱顫抖,氣息不穩。

“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

女子俯下身,神情凝重,重重地磕了個頭。

“還請爹娘成全。”

他們這種世家貴族,講究一個落葉歸根,必須葬在族中,否則便算是孤魂野鬼,甚至無人祭拜。

中年女人顫著聲詢問道:“為何?”

女子直起身,抬眸看著他們,語氣平靜。

“孩兒一生被困在宅院之中,幼時入學堂,跟隨夫子學習,長大之後因身體愈發不好,被迫留在房中養病,孩兒沒有出去看過,遂心中有願,死後想葬在棲梧山頂,看世間草木。”

她這一生按部就班地活著,努力想做出一番事業,隻為得母親一句誇獎,可後來身體每況愈下,她之前的那些努力全部白費,很長一段時間,找不到活著的意義,就想如此死去。

可是或許是上天可憐她,讓她遇到了柳淒山,他就那麼突兀地闖進她的世界,沒有任何準備,掉落在她麵前。

她想,天底下竟有如此漂亮純粹的人,二人認識之後,他便總是來找自己,求著自己教他識字寫詩,從不像那些人一樣,對她恭恭敬敬,實在是無趣。

他將她當作朋友,喜歡和她聊天,講今日發生了何事,又受了哪些委屈,哪怕是很普通一件小事,她都聽得格外認真。

她想,或許自己當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竟向往普通老百姓的生活。

男子在這世間多有不便,若是她身體是好的,那她便一定會將柳淒山娶進門,哪怕是所有人都阻攔,她也會力排眾議,將人娶進門,好好守著,不再讓他受委屈,乾那些乾不完的活,又或者擔心受怕,害怕自己被賣給哪個不認識的女子。

可是天不遂人願,她快要死了,她不能讓他一進門就守寡,所以她故意無視他那含情的雙眼,對他的情意視而不見,她隻能儘自己所能,教他識文斷字,教他世間險惡,能多教一些是一些,讓他在這吃人的世間活得容易些,久一些,不能輕易被人欺辱了去。

她答應了他,陪他去棲梧山上看楓葉,那她便將自己葬在棲梧山頂,不論他去哪,她都能夠看見,陪在他的身邊。

也算是成全自己,看遍人間草木的願望。

隻是,她實在是不孝,傷了爹娘的心。

“聞兒,你可是在怪爹娘?”

女子輕輕搖頭,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平靜又溫柔。

“孩兒隻覺愧對爹娘的養育之恩,從不曾怪過爹娘。”

中年男子顫巍巍地走下來,抱住自己的女兒,哽咽道:“我們聞兒自小就懂事,都是爹娘的錯,將你生下來卻沒給你個好的身體。”

女子眼中水光顫動,“爹……”

“可是為了前幾日偷偷帶你出去的那名男子?”

女子抬頭,看著自己的母親,沒有說話,可知女莫若母,隻一個眼神,便知曉自己女兒想的是什麼。

“你若是喜歡,便將他娶了當側夫。”

“不可!”

她怎麼能舍得他替自己守一輩子的寡?對著那冷冰冰的牌位。

“一切都是孩兒自作多情,淒山他對孩兒無意,還請娘放過他!”

“孩兒隻想葬在棲梧山頂,僅此而已。”

中年男子轉頭看著自己的妻主,哽咽控訴道:“聞兒從小就最聽你的話,你說什麼她便做什麼,想要得到你的一句誇獎,可你呢?你從不願多看她一眼,這二十年來,她都活在你的陰影之下,從未替自己活過,更未向我們提過什麼要求,如今她就這一個,你都不願成全她?!”

女子身體顫抖著,快要支撐不住,卻還是拉住了自己爹爹的手,輕輕搖頭。

中年女人沒有回話,她隻是看著他們,嘴唇緊抿,最終起身離開,背影決絕。

納蘭鏡聞分明看見她轉身瞬間,從眼尾悄然滑落的晶瑩。

“你娘她同意了,彆跪了,快起來。”

女子撐著站起來,剛起來身形晃了晃,暈了過去。

納蘭鏡聞站在那,看著一幕幕如同走馬觀花,在眼前閃過,心中酸澀不堪,就好像親身經曆過一般。

畫麵猛地一轉,她站在院外,天空被晚霞渲染得火紅,院中的樹上葉片飄落,落到地上蓋得厚厚一層枯黃殘敗,窗戶被風輕輕吹著,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中格外突兀。

納蘭鏡聞抬起手,一滴滴雨水落入掌心,明明不是冬天,卻顯刺骨淒涼。

寒蟬淒切,悲風寂寥。

她恍惚地想,到秋天了嗎?

房中突然爆發出哭喊聲,院外大批大批地人湧進,還有著她熟悉的臉,皆神情凝重悲傷,他們好似看不到她一樣,從她身體中穿透過去,她沒有躲避,踉蹌幾步,心中像是破了個大洞一般,空落落的。

房中的哭喊聲愈發大了,絕望痛苦,甚至連她都感受到了那悲傷和痛苦,像是已經料想到什麼,她緩慢走進房中,一群人圍在床邊。

她看不見裡麵是什麼情況,隻覺得渾身冰冷,難以言喻的情緒從心口處蔓延至四肢百骸。

“聞兒,你醒醒,你看看爹啊!”

“聞兒!你怎麼這麼狠心,丟下爹娘就不管了!你讓爹怎麼活啊!”

納蘭鏡聞看見一隻蒼白無力的手垂落,隻覺耳邊爭鳴,頭痛欲裂,眼前開始模糊,無數人從她身體裡穿透,皆行色匆匆,氣氛沉重,悲傷蔓延。

長夜孤燈,空悲切。

入目是大片大片的白色,她像是看不到周圍的一切似的,走進靈堂。

靈堂之中是一具棺槨,裡麵安靜躺著的人,是她自己。

她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腦中突然湧入大片大片的記憶,每一幕都熟悉無比,她無法解釋,可有一道聲音一直告訴她,那就是她。

而她如今的母親跪在靈堂前,麵無表情,眼眶卻是紅腫。

她看著眼前漆黑的棺槨,突然笑得溫柔,伸手撫上棺槨。

“睡吧,實在累了那就睡吧,娘不怪你,娘知道你已經儘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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