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沂川仿佛不認識窗沿上坐著的那隻貓,低頭翻開手裡的課本。
每次一到他上課,來的學生很多,但是為了學習還是其它就不得而知。
人一多,教室頓時就變得擁擠起來,薑珩前看看、後看看,想走都不知道從哪裡走。
坐在窗沿下的兩個女生不知道什麼時候用外套團了個窩出來,趁薑珩不注意,一把把他抱到了貓窩裡。
薑珩踩了踩腳底的衣服,心想來都來了。
他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趴下,打量著講台上的陸沂川。
說實話,他還是第一次見他上課,被那麼多學生盯著依舊從容不迫,鏡片下麵的眼睛狹長銳利,被掃到的人都不由得默默挺直腰杆。
就在薑珩幸災樂禍的時候,他發現那雙狹長銳利的眼掃到了他身上。
剛剛還在笑彆人的薑小喵默默坐直身體。
一絲很淺的笑意從陸沂川眼底滑過,他垂下眼,繼續將目光放在課文上。
……
“存在主義是一個從揭示人的本真存在……”
薑珩的眼神逐漸變得茫然。
“海德格爾把自由看作是人對……”
薑珩的眼皮開始打架。
咚地一下,腦袋磕在桌子上,薑珩勉強清醒了幾分,抬眼往講台上看。
陸沂川似乎是往他這邊瞥了眼,然後抬手換了張ppt。
“薩特所謂的‘自由’不是人的存在的某種性質……”
回頭一看,倒了大片的學生。
薑珩:“……”
不愧是哲學史。
就在他愣神的這段時間,陸沂川已經念完了一頁的ppt。
“阿爾貝加繆是明確地將‘荒誕’提升到……”
他講課時的語調甚至比小時候給薑珩念故事書還要沒有起伏,聲音緩慢低沉,在加上教室又安靜,薑珩終於還是抵不住產生的睡意,腦袋一栽,埋在衣服裡睡了過去。
至於貓設?
再聰明的貓也不會去學哲學這種東西!
薑珩這一覺睡得極沉,直到下課,學生離開教室的動靜才把他吵醒,眼睛還沒睜開,耳邊就先傳來陸沂川的聲音。
“是我的貓,估計是出門的時候沒關好門窗,跟我跑過來了。”
然後是兩個女生的聲音。
“這隻醜得這麼彆致的貓是陸學長的啊。”
薑珩麵無表情地睜開雙眼。
少女,麻煩直視我的眼睛把你剛剛說的話再說一遍。
女生還在繼續,“這兩天全能牆上都是它的身影,我們還以為它是流浪貓呢。”
陸沂川尾梢微挑,“全能牆?”
“是啊。”女生掏出手機,“你看,上麵都是關於它的投稿。畢竟醜貓不是沒有,但像它醜得奇奇怪怪的貓還沒怎麼見過。”
陸沂川低頭,果然像女生說的那樣,上麵有很多關於禿毛小貓的投稿,還附贈高清大圖。
圖片裡的禿毛小貓出沒於學校的各個地方,抓魚、撲蝴蝶、躲貓貓……
不用想也知道在陸沂川出門的那段時間裡它在外麵混得有多舒心。
薑珩把前爪搭在陸沂川身上,探過腦袋看了眼,頓時覺得天都塌了!
不是,這些大學生都閒得沒事乾嗎?為什麼要拍他的醜照往網上放?
女生興致勃勃的說道:“你是不知道,你的小貓可厲害了,明明看著也不大,可走到哪裡都有一群貓跟著它。他們說它是貓老大呢。”
陸沂川緩緩垂眸,看著掛在自己身上的貓,“貓老大?”
薑珩:“……”
他不是,他沒有,他隻是比其它貓會躲貓貓而已。
薑小貓垂著尾巴被陸沂川提出了教室。
樹上還掛著幾隻等他學習的貓,看見薑珩出來立馬冒出腦袋,但在看見陸沂川的又瞬間縮了回去。
陸沂川站在樹下,“老大,要跟你的小弟告彆嗎?”
薑珩選擇原地裝死。
好在陸沂川沒為難他,抱著他離開了教室。
他停在沒什麼人的台階上拿出手機打電話。
薑珩窩在陸沂川的臂彎,看著他目光下垂,陽光燦爛而熱烈。
“老師,我把目前整理好的ppt發給您了,如果您實在忙不過來,可以叫趙朔幫忙。剛剛上課的時候忘記給學生說了,到時候麻煩您通知一聲。”
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麼,陸沂川淡淡應了聲。
“抱歉,我可能參加不了你說的那個項目。”
他說:“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這場簡短的對話用了不到三分鐘,陸沂川收了手機,抱著貓右轉。
往前走是一排櫻花大道,不過這個時候櫻花已經謝了,綠葉鬱鬱蔥蔥地舒展開,投下一路的綠蔭。
這不是回宿舍的路。
陸沂川抱著貓來到校門口,薑灼靠在車邊等他。
看見他,薑灼站直身子,張嘴剛想要說什麼,目光看見他懷裡的貓時拐了個彎,“謔!這貓真彆致。”
薑珩:“……”
他沒想到陸沂川是來見他哥的,準確來說,是薑星白他哥。
四年不見,薑灼看上去成熟不少,西裝往身上一穿,倒真有幾分霸總的樣子。
隻可惜,薑珩眼睛一閉,腦海裡回想的都是薑灼小學時候光著屁股搶他玩具玩的畫麵。
……
薑灼道:“陸沂川,你可真行,明明是你要找我,結果讓我在大太陽底下等你一個多小時,你知道我的時間有多金貴嗎?”
陸沂川沒什麼誠意的解釋,“在上課。”
薑灼咬著牙翻了個白眼。
他看著對方伸手往背後的包摸了摸,摸出一串車鑰匙。陸沂川把車鑰匙丟進薑灼懷裡,“聽說令弟出院了,這個是出院禮物。”
薑灼勾起那串鑰匙看了眼,神色有些複雜,“你怎麼不自己拿給他?”
麵對多年的朋友,陸沂川說話時沒那麼多顧忌,嘴唇上下碰了碰,沒什麼表情道:“怕看了他會吐。”
薑灼:“……”
“好歹也算我弟,你說話時能不能考慮一下我的感受?既然這麼不喜歡他,送他東西乾什麼?”
陸沂川把貓往薑灼車子的引擎蓋上一放,拿出手機,指尖靈活地敲了敲,“我做了個表格,發給你了……”
薑灼拿起手機,發現表格裡的內容竟然是薑珩從小到大的花銷,衣食住行樣樣都囊括到裡麵。
他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你給我看這個乾什麼?”
陸沂川道:“我算了算,絨絨從小到大大概花了你們家這麼多錢,這幾年我陸陸續續給薑星白的東西我手裡都有記錄,再加上這輛車,應該就還得差不多了……”
薑灼隻覺得荒謬,“陸沂川,你有必要這樣嗎?”
“有。”
陽光落在陸沂川身上,潔白的襯衫被帶著染了點橙黃的光暈,臉上膚色卻很淡,宛如透明。
“我不想他欠你們什麼。”
薑灼張嘴合上,又張嘴,“要分這麼清嗎?哪怕沒有血緣,我們也算親人,他人都走了,你沒必要……”
陸沂川輕聲打斷他的話,“他人都走了,我不想有些人仗著他說不了話,就隨意糟踐他。”
說到這裡,男人安靜地垂下眼,整個人蒼白到仿佛透明,可語氣卻是輕快的。
“他活著的時候你們不喜歡,死了沒必要假惺惺地做給彆人看。”
“你們不要他,就把他乾乾淨淨的還給我。”
薑灼指尖兀地收緊。
過了幾秒,他才啞著聲音開口,“你送薑星白禮物是為了……那為什麼上次他過生日你要來?”
明明之前他從未參加過薑星白的生日。
陸沂川輕笑了聲,身上透著一種疲態,像是鐘表的電池終於快耗完了。
“要聽實話嗎?”
薑灼愣了瞬,不等他回答,陸沂川就接著道:“我隻是想讓他看看,看看你們是怎麼給他過生日的,那樣的話……”
他嘴角翹了翹,什麼都沒說,但薑灼讀懂了。
那樣的話,就算是薑珩死了,也隻會記得他的好。
薑灼覺得他真的瘋了。
一股難言的情緒湧上他的腦海,薑灼忍不住上前一步,鑰匙紮進掌心,冰冷尖銳的疼痛將他的理智喚回。
他以什麼立場來訓斥陸沂川?
薑珩的哥哥?
這幾個字浮現在他腦海時他都想笑。
陸沂川什麼都沒做,做錯的是他們。
一股無力感席卷著薑灼,他鬆了鬆手,隻覺得手心那串鑰匙格外燙手。
難堪的情緒爬上喉嚨,一時間讓他失了聲。
薑灼的表情很難看,陸沂川不動聲色地又加了桶油,“嘴上總是說著愧疚,卻將對一個死人的愧疚彌補在一個活人身上,我都替他感到惡心。”
手掌再次倏地收緊,鑰匙尖銳的那部分抵進掌心,硌得鈍鈍的疼。
見薑灼不說話,陸沂川合上書包拉鏈,抱起還在發愣的貓。
“從此以後,絨絨和薑家再也沒關係了。”
他終於是我的了。
他想。
陽光下,男人的身形修長單薄,腳底的影子越拉越長,然後漸漸融入斑駁的光影裡,被揉碎,吞噬,沉於地底。
陸沂川能感覺到懷裡的貓情緒不太對勁,可在和薑灼說完話後,他的意識像是從身體裡抽離出來一般,隻剩下一副麻木的軀殼。
貓又黏了上來,被他伸手推下去。
他偏過頭咳了咳,很輕的一聲,像是把身體裡殘留的最後一口氣給咳了出來。
小貓圍在他腳邊打轉,喵喵叫個不停,陸沂川想,好像可以叫宋璋來拿貓了。
他把手撐在膝蓋上,像一位老人,緩慢地站起來。
陸沂川拉開抽屜,從裡麵翻出一個帶鎖的筆記本。
他拎著筆記本去了陽台,宿舍年久的椅子有些搖晃,剛坐下去腳邊就蹭著一團毛茸茸。
陸沂川垂下眼,慢吞吞地按了幾個數字,打開筆記本。
裡麵很空,隻有第一頁列了幾條清單。
男人偏頭張嘴咬開筆帽,在最後一項那裡打了個勾。
下筆的力道有些重,筆尖劃過紙張,甚至還能聽見明顯的沙沙聲。
再往下,一片空白。
陸沂川盯著那個勾看了許久,牽著嘴角緩而慢地露出一個笑來。
貓沿著他的褲腿往上爬,被他伸手推了下去。
他撕下那頁紙,掏出打火機點燃。
火光燎起,迎著風燒得很快,鬆開手時在空中卷了卷,落地時隻剩一截灰燼。
陸沂川又偏著頭咳了聲,慢慢掏出一根煙,他彎下腰,像一個年邁的老人一樣點燃香煙,探出來夾著香煙的指尖清瘦如竹節。
他仰頭靠在椅子上,恍惚間,感覺有什麼跳在了腿上,溫熱的東西蹭過他的頸肩,耳邊似乎響起了聲黏黏糊糊的呼喚。
“陸沂川……”
陸沂川緩緩合上眼,呼吸很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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