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記衣坊與耐克商號的激烈競爭如同一把火，點燃了大明服飾行業的創新熱潮。
短短數月間，應天府、蘇州、杭州等地湧現出眾多新興服飾品牌：以江南繡工聞名的“雲裳閣“推出可拆卸袖袍服，方便文人墨客宴飲揮毫；走平民路線的“玉羅衣莊“用碎布拚貼出“百家衣“，價格僅是朱記的六成；專營胡風服飾的“華衣樓“則引入波斯腰帶與突厥短靴，引得富家子弟爭相效仿。街頭巷尾，百姓們身著窄袖短打穿梭如飛，田間勞作效率提升三成，連青樓女子都將短衣改良為露肩襦裙，戲稱“既不妨礙彈唱，又便於逃跑“。
這日，宗人府葡萄架下，歐陽倫正用竹刀削著哈密瓜，忽聞呂昶求見。
老尚書一跨進月洞門便深深一揖，腰間玉帶鉤險些鉤住石桌：“駙馬爺，此乃天大的功德啊！“哈密瓜汁順著竹刀滴在青石板上，歐陽倫挑眉笑問：“呂大人此話怎講？“
呂昶激動得胡須亂顫，從袖中抽出一疊文書：“自新式短衣推廣，禮部收到各地呈文——農婦紡織效率提升四成，工匠工傷率下降六成，連國子監生員都因衣擺利落，背書時少打三個磕巴！“他忽然壓低聲音，“更妙的是，邊疆衛所報來，士兵穿窄袖甲胄後，騎射速度竟比蒙古騎兵快了半息！“
歐陽倫用指尖彈去瓜皮，淡聲道：“不過是件衣裳罷了。“呂昶急道：“不然！服飾變革實乃移風易俗之始！您瞧這“他展開一幅《應天百姓勞作圖》，但見畫中樵夫、船娘、賬房先生皆著窄袖，動作舒展如風中勁竹。歐陽倫忽然指著畫中挑夫腰間的皮質腰包：“這個設計不錯，可讓工部推廣。“
呂昶手指在《應天百姓勞作圖》上重重一點，眼中滿是激賞：“駙馬爺你這招真是高啊！我本來隻想著稍加改進大明服飾，讓百姓勞作輕鬆些便好，哪敢想能掀起這般風潮？“
歐陽倫將削好的哈密瓜切成薄片，指尖在青石桌上敲出輕響：“呂大人可知，為何前宋便有窄袖短衣，卻始終未能推廣？“
呂昶茫然搖頭。歐陽倫用竹刀挑起一片瓜，在陽光下晃出晶瑩光暈：“因士大夫階層視其為'市井俚俗'，朝堂之上，禮製大如天。但若這變革由太上皇親自推動呢？“
老尚書猛然醒悟：“你是說借太上皇之勢破禮製之錮？“
“何止破錮？“歐陽倫輕笑，將瓜片丟進嘴裡，“當太上皇穿著窄袖短衣扶犁親耕，當他為了商戰與我爭得麵紅耳赤，這服飾變革便不再是禮部的一紙條文，而是帝王家的'家務事'。百姓看在眼裡，隻會覺得——連天子都在穿的衣裳，必定是好的。“
呂昶拍膝長歎：“高明！當初你讓太監改衣引發太上皇注意，又故意放任我在禦前提議，原來早有這般連環謀畫！“
歐陽倫屈指彈了彈果皮：“最妙的還在後頭。當朱記與耐克鬥得如火如荼，滿朝文武隻會盯著兩家商號的賬本，卻忘了.“他忽然壓低聲音，“真正的變革，早已隨著街頭巷尾的議論、酒肆茶坊的笑談，滲進了大明的肌理。如今便是李善長之流想反對，也得先問問——這滿大街的窄袖短打，可答應？“
呂昶激動得胡須亂顫，忽然又想起什麼：“可你與太上皇公然競爭，就不怕龍顏震怒？“
“震怒？“歐陽倫挑眉，“太上皇這輩子最厭的便是四平八穩。你瞧他聽說'耐克'商號時那副模樣，分明是見獵心喜。與其說我在和他競爭，不如說“他嘴角揚起狡黠笑意，“我在陪一位老皇帝，玩一場久違的'市井遊戲'。“
朱元璋貓著腰從密道鑽出，葡萄葉蹭得頭頂簌簌響。
他本想偷聽女婿如何評價自己，卻不想聽見歐陽倫那句“陪老皇帝玩市井遊戲“，頓時覺得後槽牙發酸。密道磚縫裡漏進的陽光斜斜切過他的臉，把胡茬照得根根分明，活像被踩了尾巴的老貓。
“好個歐陽倫“他咕噥著踢開腳邊碎石，腰間玉帶扣刮過密道石壁，發出刺耳的聲響。身後傳來呂昶的驚呼聲，卻被老皇帝甩袖的風聲蓋了過去。
太樂宮的琉璃瓦在暮色中泛著暖光，朱元璋卻覺得這光亮格外刺眼，像極了歐陽倫削哈密瓜時那抹懶洋洋的笑。
馬皇後正在燈下補繡龍袍，針尖挑開燭花的瞬間，看見丈夫黑著臉闖進來，袍角還沾著半片枯黃的葡萄葉。“又去偷聽倫兒說話了？“她放下繡繃，遞過一盞溫好的黃酒。朱元璋灌了一大口，酒液順著胡須往下淌：“那小子把咱當棋子使呢！什麼'借勢破錮'，合著咱辛辛苦苦乾的活兒，都是他布的局？“
皇後拿帕子替他擦臉，指尖掠過他緊蹙的眉心：“重八啊，你當年打陳友諒時，不也用康茂才假降誘敵？如今倫兒用些心思，不過是朝堂如棋局，你又何必動真怒？“朱元璋哼了一聲：“他若真把咱當棋子，為何還要搞什麼'耐克'商號？分明是故意激咱下場！“
“可你不也玩得高興？“馬皇後輕笑，“這兩個月，你天天往商社跑，連早朝都懶得上，昨日還偷偷讓膳房做了糖蒸酥酪，說是要給'朱記衣坊'的掌櫃們嘗新。“老皇帝耳尖一熱，梗著脖子道：“那是為了.為了考察民情！“
皇後搖頭，將繡了一半的龍袍展開：“你看這龍鱗，若隻用金線平繡，雖華貴卻死板；可倫兒教的'摻針'之法，讓鱗片有了明暗變化，倒像是活的。“她抬眼望向丈夫，“有時候啊，年輕人的巧勁，比咱們的蠻勁管用。“
朱元璋盯著龍袍上躍動的金線，忽然想起歐陽倫說的“市井遊戲“。那日在皇家農莊，他扶犁耕出的筆直田壟，竟比老把式還規整；百姓們圍看時眼中的光，比朝堂上的山呼萬歲更熱乎。他忽然伸手握住皇後的手，掌心的繭子蹭過她指尖的針痕：“妹子，咱是不是真的老了？“
馬皇後反手握住他粗糙的手掌，放在唇邊輕吻：“老了？你還能跟倫兒比誰的商號先賣斷貨呢。“朱元璋忽然大笑，震得燭台上的火苗直顫：“說得對！明日咱就讓朱記衣坊推出'祖孫款'，小兒穿虎頭兜肚，老子穿對襟短褂，準保賣得比那小子的'限量款'紅火！“
第二天，在朱記衣坊總店後院。
朱元璋正對著銅鏡試穿新設計的“祖孫款“短褂，金絲繡的盤扣在晨光中泛著細碎的光。
王鴻儒跌跌撞撞闖進來時，他正得意地轉著圈，袍角帶翻了妝奩上的胭脂盒。
“朱老板！大事不好！“王鴻儒的帽子歪在腦後，衣服下擺還沾著泥漿，“鬆江布商集體漲價，麻料價格三日翻了兩番，現在連染料鋪子都開始囤貨了！“
銅鏡裡朱元璋的笑容瞬間凝固，他扯斷腰間係帶，錦袍轟然墜地：“放屁！前日不是還說簽了長期合約？那些布商敢違約？“
“回回老板，“王鴻儒抖著手展開一卷文書，墨跡未乾的紅印刺得人眼疼，“他們說新冒出的'雲錦莊'願意出雙倍價錢收棉，還有傳言說耐克商號在海外訂了大批南洋木棉.“
朱元璋抓起妝奩砸在地上，胭脂混著碎瓷濺上蟠龍柱：“歐陽倫這狗東西！果然在背後使絆子！“他忽然想起半月前歐陽倫在酒會上說的“商戰如弈棋，落子需看三步外“，後槽牙咬得咯咯作響。
當李萬財抱著賬本衝進來時，朱元璋正在撕毀朱記衣坊的宣傳畫。畫中他身著短衣扶犁的模樣被撕成碎片，像雪片般落在青磚地上。
“朱老板，再降價促銷咱們就.“李萬財的聲音戛然而止，眼前的朱元璋眼眶通紅，胡須淩亂得像團枯草，哪裡還有半點太上皇的威嚴。
“算！“朱元璋踹翻繡墩，“把這月的流水、成本、工錢都給我算清楚！“
算盤珠子打得劈裡啪啦響，王鴻儒的聲音越來越小：“布料成本占比從三成漲到七成，人工因趕工漲了兩成扣除退貨賠款和滯銷庫存，本月淨虧紋銀.“他咽了咽唾沫，“十二萬兩。“
“多少？“朱元璋的聲音像從冰窖裡冒出來。
“十二萬兩！“李萬財幾乎是喊出來的，“而且照這個趨勢，下月至少要再墊二十萬兩！咱們的流動資金隻夠撐“
“夠了！“朱元璋抄起案上的鎮紙砸向宮柱，玉石崩裂的脆響驚飛簷下白鴿，“去把工部尚書叫來！就說就說太上皇要查他們的棉布配額！“
當夜的太樂宮燈火通明，朱元璋赤腳踩在金磚地上，對著鋪滿地麵的賬本走來走去。馬皇後端來的羹湯早已涼透，他卻渾然不覺。燭光將他的影子投在牆上，忽長忽短，像困獸在牢籠裡踱步。
“鬆江的棉田被耐克包了七成，“他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可怕，“杭州的染坊全在給雲裳閣供貨，就連應天府的布莊，都開始私下倒賣咱們的庫存布料.“
馬皇後將披風披在他肩頭，觸手一片冰涼：“重八，要不咱們找倫兒商量商量？“
“商量？“朱元璋猛地轉身，眼中血絲密布，“他現在怕是正看著朱記的笑話！前幾日還假惺惺送來西域織機，原來是要看我砸鍋賣鐵！“
話音未落，張富貴舉著火把連夜趕來，粗布短打的衣襟還沾著露水：“朱老板！不好了！玉羅衣莊推出'百衲改良款'，用的全是咱們高價收來的邊角料，賣得比咱們成本價還低！“
朱元璋踉蹌著扶住桌案，指節捏得發白。燭火突然明滅不定，映得牆上“朱記衣坊，皇家品質“的題字扭曲變形。他想起創業時誇下的海口，想起給合夥人畫的大餅，想起在朝堂上拍著胸脯說“朱記要做大明第一“的豪言壯語。
朱標匆匆踏入太樂宮時，正撞見朱元璋將算盤狠狠摜在地上，竹製算珠劈裡啪啦滾得滿地都是。皇帝袍角還沾著燭淚，額前幾縷白發黏在汗濕的鬢角，哪還有半點開國帝王的威儀。
“父皇！”朱標慌忙扶住搖晃的父親，瞥見滿地狼藉的賬本，喉間發緊，“兒臣帶了內帑一百萬兩銀票，先解朱記燃眉之急！”
朱元璋揮開兒子的手，踉蹌著撞翻屏風：“幾個月後呢？！拿百姓賦稅填窟窿？還是等歐陽倫把咱們骨頭都啃乾淨？”他突然揪住朱標的衣襟，渾濁的眼珠布滿血絲，“你看看這些數字！鬆江布價漲了八倍，玉羅衣莊用咱們的邊角料賣得比草鞋還便宜，這是要把朱記往絕路上逼！”
朱標被勒得喘不過氣，仍強撐著勸道：“您與駙馬曾約定合作……”“合作？！”朱元璋如被踩中尾巴的獅子，抓起案上的翡翠筆洗狠狠砸向盤龍柱，“他送來的織機根本是廢鐵！每匹布要多耗三成棉線！分明是想看我朱元璋傾家蕩產！”
馬皇後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繡帕掩住唇間溢出的血絲。
她強撐著起身，卻被朱元璋一把按住：“你都病成這樣還瞎摻和！”“重八，”皇後氣息微弱，指尖卻死死攥住丈夫的衣袖，“當年鄱陽湖大戰，你連陳友諒的火船都不怕，如今竟被商賈手段嚇破了膽？”
殿內陷入死寂。朱元璋盯著妻子蒼白的臉，忽然想起年輕時她背著乾糧徒步百裡給他送軍糧的模樣。燭火在他眼中明明滅滅，照得眼角皺紋如刀刻般猙獰。
“標兒，去傳歐陽倫。”他突然癱坐在龍椅上，錦袍下露出補丁摞補丁的中衣——那是微服私訪時穿的舊衫，“但若是讓他看出半分……”話音未落，王鴻儒跌跌撞撞衝進來，官帽不知去向，發髻散亂：“朱老板！碼頭傳來消息，耐克商號的三艘福船載滿南洋木棉進港，每船至少五千擔！”
朱元璋猛地起身，腰間玉帶“啪”地斷成兩截。
當歐陽倫踏入太樂宮時，正看見老丈人赤腳站在金磚上，手裡攥著半截斷裂的玉帶，活像隻毛發倒豎的怒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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