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氣得直跺腳：“好你個歐陽倫！學會拿大道理壓咱了？當年你求娶安慶的時候，怎麼不說規矩？“他越說越氣，突然瞥見案頭自己假扮商人時留下的十萬兩銀票匣子，更是怒從心頭起，“那這十萬兩銀子怎麼說？難不成也是按規矩收的？“

歐陽倫不慌不忙地打開匣子，取出銀票在手中輕輕晃動：“這十萬兩，臣婿打算充作西北軍餉。若太上皇執意要辦綢緞莊，這銀子便可當做商戶繳納的保證金，待查驗無誤後，自然會如數退還。“他將銀票重新放回匣中，推到朱元璋麵前，“隻是這手續，確實急不得。“

朱標在一旁聽得直冒冷汗，生怕父皇又發起脾氣。沒想到朱元璋盯著銀票匣子看了半晌，突然“噗嗤“笑出聲來：“好你個小子，算盤打得精！行，就按你說的辦！“他一把抓起匣子，又用力拍了拍歐陽倫的肩膀，“但醜話說在前頭，要是敢給咱使絆子，小心安慶回去跟你鬨！“

歐陽倫連連稱是，心中卻暗自慶幸。他太了解這位嶽父了，看似暴躁固執，實則心思通透。這場“鬨劇“既是敲打，也是試探，若自己真的徇私舞弊，恐怕此刻早已人頭落地。

待朱元璋一行人離開後，歐陽倫坐在太師椅上，他望著滿地狼藉，喃喃自語：“伴君如伴虎，這話果然不假。“

說罷，便喚來小吏收拾廳堂，自己則伏案繼續處理公務——畢竟，還有更多的難題，在等著他去應對。

小吏跌跌撞撞跨進門檻時，繡著流雲紋的皂靴在青磚上打滑，整個人險些栽倒在滿地金銀之中。

他哆哆嗦嗦地抬頭，目光掃過歐陽倫歪斜的官帽和朱元璋甩袖離去時帶起的袍角殘影，喉結劇烈滾動，連行禮都忘了：“駙駙馬爺，小的剛在外頭聽著太上皇那聲吼，腿肚子到現在還轉筋呢！“

歐陽倫慢條斯理地扶正官帽，指尖撫過被朱元璋拍得發顫的案幾，忽然輕笑出聲。這笑聲驚得小吏渾身一抖，差點又要跪下，卻見歐陽倫從袖中掏出塊溫熱的玉佩，正是先前被小吏索要的那枚：“起來吧，看看這是什麼？“

小吏盯著玉佩上的螭龍紋，瞳孔猛地收縮。方才他仗著駙馬威名勒索富商，那玉墜在陽光下泛著冷光的模樣，此刻還在眼前晃悠。冷汗順著脊背往下淌，他撲通一聲跪得筆直：“小的有眼無珠！求駙馬爺饒命！“

“慌什麼？“歐陽倫將玉佩輕輕擱在小吏掌心，玉溫潤的觸感讓對方僵直的手指微微放鬆，“方才你收的十萬兩銀票，可都記清了往來賬目？“見小吏忙不迭點頭，他才靠回太師椅，目光掃過滿地狼藉的文書：“去把《商戶登記冊》拿來，順便泡壺濃茶——咱們該清清戶部這潭渾水了。“

小吏連滾帶爬取來賬簿，卻在遞上前時突然頓住。冊頁邊緣還沾著今早刁難富商時濺上的茶漬，此刻在歐陽倫平靜的注視下，竟燙得他掌心發疼。“駙、駙馬爺，那些勾結倭寇的商戶.“他咽了咽唾沫，“小的知道幾個人名，都記在.“

“不必說了。“歐陽倫抬手止住他的話，翻開賬簿的動作突然一頓。燭光映著他眼底跳動的暗影，似想起朱元璋方才發怒時攥緊玉佩的模樣，輕聲道：“明日起，所有商戶登記須雙人核對，你負責查驗文書，之後送過來我親自審核印鑒。“

小吏胸脯拍得震天響：“小的一定把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但凡有半點貓膩.“話音未落，歐陽倫突然將茶盞重重一擱，瓷盞與案幾相撞的脆響驚得他打了個寒顫。

“記住，你隻是按照規矩辦事，誰來都一樣！“

“你之前表現得很好，無需害怕什麼！”歐陽倫平靜道。

“那要是太上皇再來呢?”小吏吞咽口水，緊張問道。

“當然也是一樣！”歐陽倫笑著道：“你剛剛在外麵不是也聽到了麼，太上皇對於我的做法也是認可的，那你還怕什麼？”

“是是，小的會嚴格按照駙馬爺的規矩來！”小吏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漬，然後趕緊退了下去，今天這事都夠吹一輩子了，敲太上皇的竹杠，居然一點事沒有！

果然真是大樹底下好乘涼啊！

晨光刺破薄霧，戶部衙門前的青石板上再一次排起蜿蜒長龍。

商賈們裹著狐裘擠在朱漆柵欄外，懷中的拜帖被攥得發皺，議論聲如沸鼎之水：“聽說昨日又有佛郎機人抬著金鑲玉來報名！““可不是，咱在這兒凍了三夜，他們倒好，直接被請進後堂吃茶！“

歐陽倫倚在二樓窗前，望著院中信步而入的金發外商。

那人頭戴綴滿寶石的軟帽，隨從捧著珊瑚盆景，在眾目睽睽下被小吏恭恭敬敬領向側門。

他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案頭的《招商新策》，墨香中混著昨夜未散的硝煙味——西北急報，韃靼騎兵又在河套一帶出沒。

“駙馬爺，東市商會的人鬨起來了！“小吏撞開房門，官服前襟還沾著茶漬，“說咱們壞了規矩，放番邦人插隊！“話音未落，樓下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歐陽倫探身望去，隻見幾個頭戴瓜皮帽的富商正掀翻報名桌，黃紙文書如雪花般漫天飛舞。

他轉身抓起官袍，腰間玉帶撞得銅環叮當響。

剛踏出門，迎麵撞上太上皇派來的太監：“駙馬爺快去太樂宮！太上皇聽聞番商之事，龍顏大怒！“歐陽倫腳步微滯，眼前閃過朱元璋前日拍著他肩膀時的笑罵，心頭泛起一絲苦澀——這老朱還真是越老越沉不住氣。

太樂宮內，朱元璋將奏折摔在蟠龍紋地磚上，黃綾封麵震出悶響：“歐陽倫！你可知此舉激起多少怨言？商戶聯名上書，說你崇洋媚外！“

他額角青筋跳動，案頭攤開的密報上，“番商特權“四字被朱砂圈得血紅。

“咱昨天是怎麼跟你說的？讓你好好弄，你這才過去不到一天，你就又搞出這檔子事情來！”

“你是故意和咱過不去麼？”

“咱可是給過你機會的！”

歐陽倫拱手道：“太上皇明鑒，佛郎機人帶來的很多外邦技術，可助我大明科技發展。“他從袖中取出一卷羊皮紙，上麵畫滿精密的機械構造，“他們願以技術換通商權，這是百年難遇的良機。“

朱元璋抓起圖紙狠狠撕碎，紙屑飄落在歐陽倫肩頭：“百年良機？現在滿城都在傳，說你收了番邦賄賂！“他突然想起昨夜宮人稟報，說歐陽倫府中徹夜亮著燈火，似有番邦使者出入，“那些金珠玉器，當真都充作軍餉了？“

歐陽倫沉默片刻，從懷中掏出本厚厚的賬冊。墨跡未乾的紙頁間，夾著半塊碎裂的翡翠——那是前日佛郎機商人送來的見麵禮，被他當場砸碎。“每筆財物去向，都有監軍畫押。“他抬頭直視朱元璋，目光如炬，“但若因此停了招商，西北將士拿什麼抵擋韃靼的鐵騎？“

與此同時，戶部衙門外的騷動愈演愈烈。

來自江南的鹽商舉著寫有“罷市“的白布幡，與守衛的錦衣衛對峙。人群中突然衝出個瘸腿老漢，拄著棗木拐杖直撲歐陽倫的官轎：“大人！我家三代經商，從未見過如此偏袒番邦！“他掀開衣襟，露出胸口猙獰的刀疤，“這傷是倭寇留下的，如今你卻讓紅毛鬼暢通無阻！“

歐陽倫掀簾而下，寒風卷起他的袍角。看著老漢顫抖的白發，他想起幼年隨朱元璋征戰時，那些倒在倭寇刀下的百姓。“老伯可知，佛郎機人的很多技術能夠補強咱們的大明科技？“他解下披風披在老漢肩頭，“若能吸收掌握，我們戰船將航行更遠，我們的火炮將打得更遠，咱們的子弟兵就能少流些血。“

人群突然安靜下來，隻聽見雪花落在布幡上的沙沙聲。但很快，更激烈的反對聲響起：“說得好聽！誰知道那些紅毛鬼安的什麼心？““就是！他們連話都說不清楚，萬一“騷動再起時，歐陽倫突然抽出侍衛腰間的佩刀，寒光驚得眾人後退半步。

“我歐陽倫在此立誓！“刀鋒劃破指尖，血珠滴落在青石板上，“若因番商之事損我大明分毫，願受千刀萬剮！“他的聲音在寒風中回蕩，驚起簷角棲著的寒鴉。人群中有人默默放下了手中的木棍，卻仍有不服者冷笑道：“誓言能當飯吃？“

“太上皇，當年您在鄱陽湖大戰陳友諒，若拘泥於水師舊製，又何來大明江山？“他突然上前，用樹枝在沙盤上劃出一道弧線，“如今番邦的火器，就像當年的樓船巨艦，我們若不迎頭趕上.“

歐陽倫猛地轉身，袍袖掃落案頭的碎紙，目光如炬地直視朱元璋：“太上皇！給番商特權，實則是以小利謀大局！他們在大明投資建廠、購置田產，白銀便如活水般流入我朝。就像揚州的鹽商街，本是荒灘一片，可商賈聚集後，如今稅銀每年激增三成！“

他疾步走到窗邊，推開雕花窗欞，寒風卷著戶部衙門前的喧鬨湧入：“您看那些爭吵的漢商，他們眼下不滿，可待番商帶來新式織機、建起重型工坊，屆時大明的綢緞瓷器更能遠銷海外，他們跟著獲利，誰還會反對？這是細水長流的聚寶盆，今日的特權，換來的是明日萬國來朝的盛況！“

朱元璋猛地起身，衣袖掃落半座沙盤。但他望向歐陽倫時，眼中卻閃過一絲讚許：“你小子，倒是有幾分當年咱的狠勁。“他彎腰拾起散落的黑石，“但記住，不管用什麼法子，都得給咱守住大明的根基！“

回到戶部時，歐陽倫發現衙門口竟排起了新的長隊。

幾個番商模樣的人正用生硬的漢語與小吏討價還價，而在隊伍末尾，那個瘸腿老漢正踮腳張望。小吏湊上來耳語：“那些鬨事的商戶，聽說您在皇上麵前立了血誓，又都回來了.“

歐陽倫沒等他說完，徑直走向登記處。燭火搖曳中，他在佛郎機商人的文書上重重蓋上官印，墨跡未乾，又抓起筆寫下批注：“所有番商交易，須有三名漢商作保。“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他望著漫天飛絮，忽然想起安慶公主臨彆時的叮囑：“萬事小心，莫要讓父親和兄長為難。“

歐陽倫剛將最後一份文書壓在鎮紙下，忽聞廊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朱標身著便服，玉帶歪斜，發間還沾著幾片雪花，顯然是策馬狂奔而來。他推開房門時帶起一陣寒風，將燭火吹得左右搖晃：“妹夫！“

歐陽倫起身相迎，卻見朱標一把按住他肩膀，目光掃過他染血的指尖，神色凝重：“今日之事，朕來得遲了！“他在屋內來回踱步，袍角掃過滿地狼藉的碎紙，“方才朕在太樂宮撞見父皇摔沙盤，才知你已離開。早該料到，父皇的暴脾氣“

歐陽倫望著朱標眉間的焦慮，心中微暖。

“陛下言重了，“他彎腰拾起地上的招商章程，“咱早有準備。隻是今日當著眾人立誓，怕是要讓陛下為難了。“

朱標突然停住腳步，轉身時眼中閃過一絲愧疚：“是朕的錯！若不是朕將番商之事壓了兩日才稟父皇，也不至於鬨到這般田地。“他想起今早收到的密報，商戶聯名信如雪片般飛向通政司，言語間儘是對歐陽倫的彈劾，“那些老臣，逮著機會便說你恃寵而驕，連禮部尚書都上書，說此舉有違祖製.“

“不過朕很清楚妹夫你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大明！無論怎麼樣，朕都是站在你這邊的！”

“朕決定了，這段時間天天去陪父皇，你隻管處理招商之事！”

說完，朱標又有些為難道：“不過妹夫你這速度可得快點，父皇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真要是爆發起來，朕也是根本安撫不了！”

“而且父皇年紀大了，咱們也不能老讓父皇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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