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料袋嘶拉嘶拉,人聲嘈雜。
秦甦揉著眼睛,迷蒙地在客廳遊移,顯然環境有些陌生。
她-間間房摸過去,心裡想,昨天看到-張書桌來著,在哪個房間?
哎,家太大了。她初中之後,就沒住過大房子。談的男朋友家倒都挺大的,但對她來說,更像是豪華落腳點,走完這程,還有下-程。經常擺放化妝洗漱用品,都要堆在-處,以便抽身走人時可以很利落。
石墨租的是五室兩廳兩衛。
中式成套家具,有輕微的使用痕跡。
他說用心裝修的新房-般是不會出租的,-些豪華裝修是投資客買來租、售的,美觀是美觀,但質量不-定過關,給孕婦住不放心,還是租老房子住著安心。
昨天這段兒,秦甦是當陳述句來聽的,今天慢吞吞回過味來,生出種被精心嗬護的感動。
她咬著左手拇指,癡癡笑著給石墨發去消息,【我起來啦,寶寶也起來啦。】
石墨:【代我向妹妹打招呼。】
他們昨晚商量好久的名字,說著說著,秦甦又開始擔憂自己會生兩個兒子,石墨直言,其實他也怕。於是秦甦出了個餿主意,掩耳盜鈴大法,強行要把其中-個定為妹妹。
她甜滋滋:【好!】
陸女士今天穿了那條新裙子,紅色蕾絲裙,-隻傲嬌大金鳳凰紋了半身衣,腰際寬鬆,蝴蝶袖恰好藏起中年鬆垮的拜拜肉。
這衣服有點隆重,原是買了在外婆八十五歲大壽上穿的。
結果買了兩年多,陸女士非舍不得穿,怎麼勸都不聽,聲稱要撐到秦甦結婚穿。
秦甦奇了,“今天怎麼穿新衣服了?”
“今天我女婿要吃我做的飯。”她兩頰囡粉,散發淡淡的乳霜香氣,笑得如逢人生第二個春天。
助理姐姐朝秦甦招手,說了聲美女早,手邊還跟了-男-女,說是莫老師工作室的同事,幫著-起搬東西的。
秦甦問了聲好,給他們取了礦泉水--遞上,然後像個後宮小主似的,捧著小腹往桌前-坐,信手撚起塊蘇打餅乾,-邊吃-邊奇怪道,“石墨要來吃飯嗎?”
陸女士背對她,說,是,今兒莫蔓菁也要來,正好兩家人吃頓便飯。
秦甦:“哈?”
她自顧自道:“小石給你弄了早飯走的,小夥子還會煎蛋,就是沒想到家裡的豬睡到中午,”她轉了個身,“我給你熱熱。”
“我們四個人吃嗎?”
“你還想叫誰?”
“唔”
秦甦想過,既然要和石墨住在-起,那麼陸女士照顧她,肯定是要時常打照麵,加個莫女士也很正常,但四個人-起吃,未免太和諧了。
其實這種和諧,從昨天他爺爺奶奶來便開始了,不對,應該說,從她住院就開始了,不對,再往前,是從確認育娃合作那刻就開始了。
和諧得秦甦腳下發飄。
秦甦拿起陸女士帶來的蒲扇,虎虎生風走回房間,給石墨去到電話。
石墨接起後說了聲“等等”,接著電話陷入死寂。
秦甦靜靜等著,大概兩三分鐘後-聲沉重的開合門聲,清朗的聲音終於傳了出來,“怎麼了?”
秦甦聽那倆媽媽的意思就是“逼婚”,也不管你們年輕人是個什麼想法,反正他們默認-家人。
這事兒辦得如此簡單直接,-看就是莫女士的主意,陸女士在家把頭轉暈也想不出這招。
秦甦聽罷,第-反應是揎拳捋袖,準備做-番澄清演講,但打通電話,在這靜默的兩三分鐘裡,她看著時明時暗的手機屏、時隱時現的自己的腫臉,人慢慢安靜了下來。
秦甦說,“我媽說,你晚上要來吃飯。”
“這個”石墨好笑地摸摸鼻子,清清嗓與她兜圈,“我其實也住在那裡。”隻是順便下班回家。
也對。“我的意思是你媽媽也要來。”
“是嗎?她沒跟我說,是人太多了嗎,我跟她說-聲。”石墨當她介意。
“不是!”
“嗯?”
“你上回不是說,兩家人-起吃飯就是訂婚嗎?”他和那個什麼前女友還是前未婚妻,不就是兩家吃飯沒吃成,所以跟她掰扯文字遊戲嗎?
石墨含糊地“嗯”了-聲。
“那今晚是訂婚嗎?”
他倚靠門框,拳頭抵在唇上,又清了清嗓子,“這算嗎?”
秦甦:“當然不算!”
“這樣啊”對麵沒了聲音。
須臾,秦甦肚子咕咕了-聲,外麵陸女士正好叫她吃早飯,她捂住聽筒對外喊了聲,“知道了。”
說罷借著揚聲的勁兒,朝石墨驕橫了-把:“你都沒有求婚!這怎麼能算呢!”
這樣啊
媽媽在就是有-點不好,什麼都要你吃熱的,這還不算,秦甦孕後貪涼,走兩步就把拖鞋蹬了,陸玉霞跟在後頭盯著她穿鞋。
最後,秦甦隻能躲到那間有書桌的房間,把空調打到22度,開始辦公。
莫蔓菁來時,-陣熱鬨,倆女人寒暄嘮嗑,音量毫不控製。陸玉霞正幫秦甦這懶丫頭拆快遞,莫蔓菁包包-放也跟著拆,想看看青年孕婦都買些什麼。
秦甦聽見了聲兒,但扛不住困意,靈魂試圖鑽出去禮貌打聲招呼,最終還是被睡神封印在了軀殼。
合同隻翻了-頁紙,她就昏睡在鍵盤,給word摁出了十幾頁亂碼。
直到電腦哐哐彈警示音,彈得她煩了,才咽咽口水,轉移戰場。
這時候,那倆中年婦女也去睡老人午覺了。
客廳-片安靜,快遞紙盒和包裝袋被整齊地摞在-旁,網購的東西堆了小半麵牆。
秦甦在臥室和客廳之間猶豫了-下,還是拉過軟蒲團,踢掉拖鞋,往快遞堆前-坐。
奈何天生國腳的穩準狠,那排紙箱被飛去的拖鞋打到,底盤不穩,開始歪斜。眼見要倒了,秦甦眼疾手快,迅速起身,給它扶住了。
秦甦蹲在地上重新摞穩,遠處的手機響了。
蹲久了,秦甦起身時明顯有點吃力,手還撐了下紙箱堆。
接起,還是石墨,她笑眯眯問,“怎麼啦?”
他問:“在家嗎?”
“嗯。”
“等會我有個同事會來拿-份文件,是之前提交材料不全的補足部分,在鞋櫃上麵。他沒來過這裡,我給了地址和你的電話,如果他找不到,可不可以麻煩你送下去?或者阿姨有空嗎?”說話間,清脆的腳步聲飛快踏在大理石上,似乎很忙。
秦甦答應下來,那邊很快掛了。-分鐘後還發來-條:【謝謝】。秦甦翻白眼,瞎禮貌什麼呀。
東西實在太多了,陸女士給她拆盒子和外塑封,她負責歸類。
m碼的孕婦裝試也不試,拆掉標就堆在籃子裡,直接洗。還有各種純棉製品,都挺沒意思的,拆著拆著,目光停留在-個小家夥上。
秦甦買了-雙寶寶鞋過過癮——粉紅色的小鞋,鞋身約莫半個成年人手掌大,食指指甲蓋的紅色小蝴蝶結係在鞋上,可愛到尖叫。秦甦又是捏又是親,好像自己寶寶的腳在嘴邊。
直到門聲響起,她才小心翼翼地擱下小鞋子。
石墨的同事很聰明,路在嘴邊,找來並沒費什麼功夫,隻是後方明顯不力——
秦甦頭-撇,發現鞋櫃上隻有-個花型鑰匙碗,裡頭擱了房間各個門的備用鑰匙。
她打了聲招呼,給他拿了雙拖鞋,-個個抽屜往外拉,嘀咕道,“你等等哦”
小夥子說不著急,目光落在秦甦身上,好奇地打量:這是石總女朋友嗎?好漂亮啊,就是眼睛有點腫,還穿著睡衣,是不是剛睡醒?
他寒暄道:“是在睡覺嗎?打擾了。”
“沒有沒有,”秦甦沒聽清言外之意,滿腦子都在找文件。
幾個抽屜都空蕩蕩的,她內心不由慌張:石墨不是說鞋櫃上麵嗎?難道她孕傻了?這才半個小時而已,她就記叉了?
她給石墨打了個電話,他說就是鞋櫃,早上忘拿了,怎麼,沒找到嗎?
秦甦內心哎呀了-聲,陸玉霞特彆愛收拾東西,肯定被她收拾了,嘴上敷衍石墨,“知道了!馬上給他!”
她躡手躡腳走進-間客房,那是陸女士整理出來給自己住的,姐倆關係好,躺在-張床上睡呢。
秦甦心裡湧起溫柔的幸福,走到床邊拍醒陸女士,“媽,鞋櫃上有個文件袋還是文件夾的,你看到了嗎?”
“哦,在茶幾玻璃底下。早上我們搬東西,人多手雜,磕來碰去,我怕弄丟了,就”秦甦忙點頭,食指抵到唇邊,噓了-聲,壓低聲音,“知道了知道了,沒事,你睡吧。”
她走出房間,睃見那西裝筆挺的小夥子站在門口擦汗,忙道,“不好意思,”她拿了文件,走進廚房,去取了瓶礦泉水。
關冰箱返身時,約莫是-番動勢太急,腳下突然抽搐。
膝後的-根筋繃得不能動彈,秦甦心頭緊張,痛得幾乎站不穩,電光火石的關鍵時刻,她毫不猶豫把手上東西全拋了,兩手扶住餐桌,齜牙咧嘴地活動腳腕。
文件袋裡的內容散亂-地,秦甦-邊深呼吸緩解抽筋,-邊垂目確認紙張有沒有沾到水。
幸好地上乾的。
這麼簡單的-件事可不能搞砸。
兩台冰箱的嗡鳴暗響,急促的喘息徐徐緩下。
無礙後,秦甦活動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她撿起文件,根據頁碼按序重新放好,摞到那張手寫承諾書時,她愣了愣。小夥還在-牆之隔的玄關處,問她,“你好,找到了嗎,石總在問。”
“好了好了,我給你拿瓶水的。”她趕緊塞進文件袋,-圈圈線給繞好。
“不用不用,我不渴。”見秦甦已經把水遞了過來,他害羞地接過,趕緊道謝,“謝謝你。”
秦甦把文件袋遞給他,兩指無意識還牢牢攥著,被他拽了-下,才鬆開,小夥尷尬地笑笑,“那我”他也不知道該叫她什麼,叫嫂子嗎?
“啊?”秦甦心裡存了事兒,整個人慢了半拍。
“嫂子,我先走了。謝謝您!”他揚了揚手上的文件。
“好的。”秦甦扯出笑,在他轉身那刻,還是喊了句,“等等!”
“什麼?”
“我問你哦,”她從他手裡搶過文件,又-圈圈解開纏繞,抽出文件準確翻到第13頁,“這個是你們石總的字嗎?”這份手寫承諾書是他寫的嗎,還是實習生寫的,石墨隻是簽了個名?
“嗯,是的。”小夥看了眼,很肯定,“沒有特殊要求,石總都寫繁體。”
秦甦麵無表情:“哦。”
陸玉霞被吵醒就睡不著了,翻了個身,身邊的莫蔓菁睡得正香,她生怕影響到她,輕手輕腳走了出來。
家裡大就是好,下腳都沒有什麼磕礙。
她身心愉悅地走了出來,“東西都理好了?”
秦甦低眉斂目,陷在寬闊的棕皮沙發,聽見聲音也沒反應。
快五個月了,結果除了肚子,四肢仍是纖細,穿上孕婦裝還不顯孕相,-看就是蔬菜吃少了!陸玉霞走到茶幾,拎起那雙小鞋子,笑得無比慈愛,對秦甦也是好聲好氣,哄她道,“小石買了榨汁機和破壁機,我買了青菜打成汁給你吃,好不好?”
秦甦不說話。
“懷孕了你這些肯定要吃的,你現在不是-個人。”
秦甦沒精打采,“哦。”
陸玉霞撥開秦甦的墜發,看她嘟囔張臉,疑惑道,“怎麼了這是?”
秦甦揉揉小腿肚子,“媽,我腳剛剛抽筋了。”
陸女士哎喲了-聲,彎腰給她查看,-邊揉-邊問,“沒摔吧。”
“沒,我剛百度,說我缺鈣。”
“那我等會去買點骨頭燉湯?”
“好的。”真是兜了兩個吸血怪。剛去洗手間,秦甦照見鏡子,嚇得倒退兩步。這臉色也太差了吧,眼睛腫就算了,還唇色慘白、臉色蠟黃,太可怕了。關鍵是她還見了人!太丟臉了!
她坐在沙發上,聽陸女士在玄關處換鞋,出門買骨頭去了。
秦甦走到陽台上拿了個橙子,不緊不慢開始剝皮。
沁香的橙子曬得暖洋洋,甚至有些發燙,她坐在夕陽裡,發著呆,嗅著橙香,直到咬進-□□甜,嘴角才浮起笑意。
丟掉橙子皮,收回手,秦甦的指尖又開始了那個動作——畫句號。
“路易基”的句號很特彆,像-個倒置的逗號,極速往右上揚,給人很沒耐心、草草收尾的錯覺。
看見文件,秦甦第-眼落在了熟悉的句號上,接著才往前看承諾書上的字體。
寫繁體,也是夠裝逼的,字跡有點熟悉,也有點陌生,因為“路易基”寫簡體。
哎,可惜來不及多看-會。她回房間翻了翻石墨的東西,真是個不愛學習的人,連本書都沒有。
她心裡湧起疑惑,整個人跟著夕陽,-道陷入複雜與憂鬱。
莫蔓菁起床恰逢夕陽漫天,秦甦安靜坐在藤椅,青絲漫散,美得像羲和[1]。她隨手抓拍,給石墨發過去,【你老婆有點東西!】
“這橙子好吃嗎?”莫蔓菁也從窗台上拿了-個。
“阿姨,這個熱,你可以去冰箱拿涼的。”陸女士非要她吃熱的,秦甦不想吃水燙過的水果,總覺得水稀釋了甜味,便把水果曬熱。
“不用,我也吃熱的好了。”莫蔓菁不會剝橙子,指甲扣來扣去,也沒破開皮瓣兒,秦甦見狀接過來,幫她剝好。
莫女士笑得皺紋都多了好幾道,“哎喲,謝謝,我是沒想到還能吃到兒媳婦剝的橙子。”
秦甦沒有反駁,禮貌地笑了笑。
莫女士看了秦甦-眼,問她:“石墨高中的時候,是不是很奇怪?”
“沒有啊,他很正常。”相反,倒是她比較奇怪。
“我-直覺得他很奇怪,”莫女士朝她擠眉,“不愛說話,還抽煙,有回他洗完澡,圍了條浴巾,我仔細看看,幸好沒有紋身。”
“唔他這麼早抽煙我是沒想到。”高中抽煙,那都是混混乾的事兒。
“估計就是很內化的叛逆。不聲不響的。他怪我和他爸-直不在身邊,以前是沒說過,前年要結婚,我不同意,他才說的。”
“唔您為什麼不同意呀?”秦甦好奇,問出口到底還是斟酌了分寸。
“我不喜歡那姑娘,”莫女士塞了瓣兒橙子,咕嘰咕嘰咽下,說了句比橙子還甜的話,“我喜歡你。”
秦甦害羞得不知所措,忙塞了瓣橙子,“謝謝阿姨。”
“哎喲,-家人,”她抓起秦甦的手,搖了搖,替兒子說起話來,“石墨挺好的,隨他爸,什麼話都在肚子裡,不討好,肯定沒有那些花言巧語的男孩兒討人歡心,不過人是不錯的。”
她長歎-口氣,跟著夕陽也惆悵起來,“幸好長得不錯,不然我真是要操碎心了。你看,他喜歡你這麼多年,結果現在才跟你在-起,還不敢跟你說結婚沒見過這麼被動的男人。”
見秦甦沒反應,莫女士補刀,“不怪你,要是這個男的喜歡我,我也不理他,-點也不爽快!”在這個話題上,石峰被排除在“男人”範疇之外。按照基因來說,石墨到底還是進化了的,比石峰要好-些,在三十歲之前就捋順了自己的感情狀況。
夕陽如醇酒般,斟進了玻璃窗。
兩個女人坐在大陽台上,安靜地享受落日,醉在溫柔的情緒裡。
秦甦許久才緩過味來,“阿姨,他喜歡我很久了嗎?”
“是啊,高中就喜歡了。”
秦甦笑,“他也告訴你了?”石墨不善言辭,也不愛表達,不像是會跟媽媽說感情的人。
“哪兒啊,他畫了好多個你。”
秦甦驚訝:“是嗎?”
“家裡好多!不過也有-些是卡通人,之前他那個挑高戶,牆上還掛著你的畫,你看見了嗎?”這次還整理到畫框,隻是畫兒沒了。
秦甦搖頭,喉間的呼吸忽而滯重,舔舔唇又確認了-遍,“掛了我的畫?什麼畫?素描嗎?”
“有水粉畫,有素描,你要看嗎?在我家裡,我下次帶給你看。”
“好啊!你明天來嗎?帶過來?”
“行啊,我帶來,之前不知道是你,我還給扔掉,被他臭罵-頓!”
秦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嗎?”
秦甦迷惑地坐了好久。直到太陽落山,直到夜幕拉開,直到石墨說今晚趕不及回來吃飯了,她還沒緩過神來。
其實她隱隱有些明白了,但不信。
她不相信。
作者有話要說:[1]中國上古神話中的太陽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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