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濼源堂”的晚宴準備的非常豐盛。
這個時代,南甜北鹹的飲食格局已經初步形成。
至於菜係,八大菜係雖然還沒有影兒,四大菜係的輪廓卻已構築完成,其中當然以魯菜為首。
自春秋戰國時起,天下的政治和經濟中心就一直位於中原。
達官貴人儘集於此,必然促成了這一帶飲食文化的豐富與快速成長。
尤其是山東地區得天獨厚,江河湖海山川平原俱備,食材種類也就特彆豐富。
楊沅這一桌正中央,隻擺了一條魚。
一條長達五尺,重有五六十多斤的黃河金翅大鯉魚。
辛讚老爺子告訴楊沅,這還不是黃河裡捕撈上來的最大的鯉魚。
但是長到這麼大的,已經不算常見了。
這麼肥大的黃河鯉魚,在後世大概隻能是傳說中的一個傳說了。
不過,這個時代還沒有後世那麼強大的捕撈手段,河中尚有巨鯉也就不稀奇了。
當然,限於各物種的先天基因限製,三五百斤乃至上千斤的鯉魚,楊沅是不相信有的。
酒席宴上杯籌交錯,金國上層人士又特彆喜歡附庸風雅,那麼酒酣之際,自然少不了吟詩作賦的環節。
楊沅是最怕吟詩作賦的,他沒那個底蘊,雖然能背幾首前人佳詞,為安全計,也該藏拙。
所以在大宋,他主打的就是一個“詩詞,小道也”。
我看不上,你誰還能自討沒趣,跟我研究詩詞?
反正他有“三元及第”的光環在身,此前也吟過一兩首詩詞,旁人不會懷疑他不會作詩。
但是在這裡,他正在努力把自己打造成一個鄙視武夫,文人自矜的形象。
那麼賣弄一下詩詞,再做出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樣,顯然對於他立人設就非常有幫助了。
再說,他能記住的詩詞本來就不多,還得用在應情應景的地方,使用條件本就苛刻。
而這裡是趵突泉,這裡是“濼源堂”,他恰好記得一首詩,詩名就叫“趵突泉”,這要是不裝個逼,那就天打雷劈啦!
前世楊沅曾經在此旅遊過,那是一個小長假。
他陪著他剛剛突破了深層關係,正處於親蜜期的師父敏姐,在大明湖畔雙宿雙棲。
當時這座“濼源堂”外掛著一副楹聯,那副楹聯取自於一首寫趵突泉的詩。
楊沅因此記住了那首詩,並且當晚把這首仙氣飄飄的詩,念給了白蟒一般在他身下扭纏的敏姐聽。
如今這個時代,這首詩還沒有問世,“濼源堂”外自然也還沒有掛著這樣一副楹聯。
所以,楊沅理所當然地做了一回“文抄公”。
“濼水發源天下無,平地湧出白玉壺。
穀虛久恐元氣泄,歲旱不愁東海枯,
雲霧潤蒸華不注,波瀾聲震大明湖。
時來泉上濯塵土,冰雪滿懷清興孤。”
這是元代大才子趙孟頫的佳作。
趙孟頫是宋太祖趙匡胤第十一世孫,在元朝時,曾經官至江浙中書省平章政事,爵位至魏國公,是一位造詣頗深的書法家、畫家和文學家。
他這首詩,在所有寫趵突泉的詩詞裡邊都堪稱上佳之作。
詩一吟出,自然贏得滿堂喝彩,當場就有人開始抄錄這首詩。
辛讚更是提議,把詩中的“雲霧潤蒸華不注,波濤聲震大明湖”製成楹聯,就掛在這“濼源堂”外。
濟南官紳,紛紛上前向楊沅敬酒,態度較之前更加恭謹,儼然有頂禮膜拜之勢了。
肥玉葉就侍立在“濼源堂”正門口,廳中一切儘都看得見。
聽到楊沅一步成詩,吟出這樣一首震驚四座的好詩,肥玉葉心中也不禁欽佩不已。
這小賊……當初是真沒看出來,他竟然這麼有才。
不過……不過李乾娘那個賊漢子,到底是不是他呀?
……
完顏大睿和完顏驢蹄心中有事,素來喜歡豪飲的二人今晚就比較節製。
不過這種節製卻是不能被人察覺的。
因此二人端著酒杯滿場遊走,到處活躍氣氛。
他們到底喝了多少酒,也就無人清楚了。
隻要二人步伐飄忽一些,自然會給人一種酒醉的感覺。
完顏大睿的一個親信部曲放輕腳步從“濼源堂”外走進來,悄悄轉到了他的身邊。
“大王,咱們的人……”
那人悄悄耳語了幾句,完顏大睿微微點頭,那人便又悄然退了下去。
不消片刻,完顏驢蹄就端著酒杯湊了過來。
不等他開口詢問,完顏大睿便道:“你不用擔心了,咱們的人已經被‘六千會’的人順利送出去了。”
完顏驢蹄聽了這話,頓時鬆了口氣。
完顏驢蹄感慨地道:“大睿,看來咱們之前有些小瞧了這‘六千會’啊。
濟南府如今全境封鎖,他們還能把兩個大活人輕輕鬆鬆地送出去。”
完顏驢蹄舔了舔嘴唇,低聲道:“你說,咱們要是反了他完顏亮,能不能把這‘六千會’招攬過來……”
完顏大睿道:“這‘六千會’究竟什麼底細,我們並不清楚,還是等了解仔細了再說吧。
況且,人家是求財的,跟著我們造反,咱們能給他們什麼?
高官厚祿還是富貴前程?我們現在要是反了完顏亮,能有幾成勝算?”
完顏驢蹄惱怒道:“你總是前怕狼後怕虎的,人家都把刀架在咱們脖子上了,你說該怎麼辦?”
完顏大睿道:“我說過,現在這一切都還隻是你我的猜測。防當然是要防的,現在儘量不要撕破臉皮。如果一定要反……”
完顏大睿冷笑:咱們也得拉著上京那邊的人一起反。”
“嗯……”完顏驢蹄仔細想了一想,認同地點了點頭。
兩人相交久矣,他也知道自己做事容易衝動,完顏大睿思慮周密,大事還是得聽他的才行。
“哈哈哈,兩位大王在這兒聊什麼呢如此投機。”仆散忠義笑吟吟地迎了過來。
自從下午,楊沅和寇黑衣在茶桌上,無意中提到完顏亮出動五千騎兵護送他們的事。
仆散忠義就對完顏大睿和完顏驢蹄格外熱情起來,從不讓他們離開自己的視線之外。
完顏驢蹄呲牙笑道:“本王是在羨慕楊學士滿腹才華呀。
伱說人家那個腦袋是怎麼長的,他寫的那些字吧我還都認識,可我怎麼就不能拚成一首詩呢?”
完顏大睿則笑道:“小女今年十四歲,本王正想給她找個婆家。
若是陛下肯把楊學士留在咱們大金國就好了,本王就招他做個郡馬。”
完顏驢蹄馬上道:“怎麼你忠義大人也有女兒要嫁嗎?
那可不好意思,正房已經預訂了,你家女兒隻能做小了。”
仆散忠義臉色一黑:“下官沒有女兒。”
完顏驢蹄歎息道:“可惜。姊妹有嗎?”
仆散忠義不想和這個混蛋繼續討論這個問題,強做出一副笑臉兒,說道:“楊學士要去向我濟南官紳們敬酒了,咱們幾位過去陪一下?”
完顏驢蹄欣然道:“陪陪陪,當然要陪,你是主陪,我們二人卻也不能短了禮數,咱們走。”
二人一左一右,拉著仆散忠義就向楊沅迎去。
……
熙熙攘攘的宴會廳一角,孔彥舟微笑地負手而立。
在他身側,站著剛把兵馬安排妥當,進城稟報的騎將嚴士鐸。
嚴士鐸道:“大王,末將的人馬已經按照劉推官指定的地點,分彆部署好了。
城中但有意外,濟南四城隨時可以被我們封鎖起來。”
五千騎兵,當然不可能是用來攻城的。
按照他們的計劃,孔彥舟在濟南城中突然發難,誅殺完顏大睿和完顏驢蹄。
待孔彥舟取了他二人項上人頭,便馬上出動騎兵,突襲他們在聊城和泰安的家。
隻要能出其不意,滅其滿門,他們的部曲和家奴直接就能收入自己囊中了。
孔彥舟滿意地點頭道:“明日,我們就會動手。你等駐守四城,嚴防他們逃走。
隻等城中得手,你們帶了他們的人頭,立即奔襲聊城和泰安。
後天早上,我要聽到塵埃落定的消息。”
“末將遵命!”嚴士鐸答應一聲,悄然退了出去。
孔彥舟看了看正陪著楊沅和幾名濟南士紳談笑風生的完顏大睿還有完顏驢蹄,唇邊掠過一絲譏誚的笑意。
那邊,一群濟南士紳正圍著楊沅逐一敬酒。
作為副使,寇黑衣責無旁貸,當然要上前替他擋酒。
“諸位,諸位,我們楊學士當真是不勝酒力啊,諸位盛情難卻,這杯酒就由黑衣替楊學士喝了。”
這酒不擋不行啊,山東父老實在是太能喝了!
而且他們那敬酒詞兒一套一套的,讓你聽了如果還不舉杯,都有一種負罪感。
可楊沅作為使團的正使,又是極儘風頭、眾人矚目的人物,是絕對不可以喝多的。
如果楊沅在人前失儀,那就要鬨出大笑話了。
所以,副使寇黑衣隻能挺身而出。
寇黑衣也不知道替楊沅擋了多少杯酒,實在是山東人太講究了,他們不是一群一群地敬,而是一個一個地敬。
然後,寇黑衣就倒下了,被人抬了下去。
“於……於判官……”
寇黑衣被抬下去的時候,還目光渙散地看向於吉光。
懂,該我了!
於吉光於是挺身上前,含笑捧杯道:“諸位諸位,如果我們楊學士喝倒了,今晚這接風宴可不就要失色了麼?
在下不才,忝為宋國使團判官。這杯酒,就讓於某替楊學士喝了吧。”
於吉光說罷,將一杯酒一飲而儘,雙目一亮,讚道:“李太白詩雲,魯酒若琥珀,汶魚紫錦鱗,果然好酒。
卻不知這是青州揀米酒,齊州舜泉酒、兗州蓮花酒、德州碧琳酒還是曹州銀光酒啊?
這些魯地名酒,在下也是久聞了的。”
馬上就有一位當地士紳道:“於判官,今天用來款待諸位的,乃是萊州玉液酒。”
“好,好酒!”於吉光大讚,又是一口喝下。
很快,於吉光也倒下了,他不甘心地喚道:“大楚~~”
大楚“咕咚”咽了一口唾沫,便閃身站到了楊沅身邊。
他也不會說話,憋了半天,隻崩出一個字來:“喝!”
www.biqu70.cc。m.biqu7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