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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沅滿臉委屈地道:“小民找明白人問過了,所謂傷死,是指傷後多日,傷口不愈,引發了諸般病疾而死,那才叫做傷死,我大哥這種明明就是戰死。
“他們皇城司說我大哥是傷死,分明是想侵貪我大哥的撫恤,他們皇城司這是在喝兵血。”
這番話,聽得國信所一班人身心舒泰。
楊沅道:“所以,小民想向沈勾當求一個公道,求沈勾當證明,我大哥當時就已傷重待斃,好向他們索回我家該有的撫恤。”
沈鶴撫須沉吟道:“唔……楊沅呐,令兄當時傷勢確是極重的,本官都沒有發現他尚有氣息。
“不然的話,若能及時施救,說不定……唉!”
沈鶴歎息一聲,雙目緊盯著楊沅道:“不過,你大哥被救回皇城司後,真的一直不曾清醒過?也沒說過話?
“你要認真回答,因為……這可能成為判斷你大哥是傷死還是戰死的一個依據。”
“當然沒說話,我大哥傷的極重,他連眼都沒睜啊,就那麼硬生生地捱了半宿,然後就咽氣了。”
沈鶴一拍大腿,怒道:“這樣的話還不算戰死,那要怎樣才算戰死?
“本官早聽說過,有些將官吃空餉、貪軍餉,想不到他們如此無恥,連戰死勇士的撫恤也貪!”
楊沅驚喜道:“沈勾當才是體恤部下的好官呐!不知沈勾當可否幫草民出一紙證明,小民有了憑據,也好去向皇城司討還公道。”
沈鶴雖然樂於見到皇城司惹麻煩,但要他白紙黑字地給人寫份證明,便有些不情願了。
不遠處的岑本忽然打個哈哈,走了過來。
“小兄弟,你這不情之請,還要難為了我們沈勾當了。”
他走到楊沅身邊,說道:“大家同朝為官,給你出了這一紙證明,豈不是壞了我國信所與皇城司之間的和氣?”
楊沅忙道:“不知這位差官是……”
岑本微笑道:“本官乃是國信所的一名勾當官,岑本。小兄弟,我來給你出個主意。”
楊沅忙拱手道:“小民洗耳恭聽。”
岑本道:“皇城司裡,有一個單獨的衙門,叫做冰井務。
“這冰井務,乃是督查皇城司內部不法事、不平事的。
“伱既然覺得他們對你大哥處斷不公,你可以去冰井務告他們。
“隻要冰井務受理了,他們主動找我們對證的話,
“我們不肯昧著良心說話,他皇城司也就不好怪罪了,你說是不是?”
“原來如此,多謝岑勾當指點。”
楊沅討了個主意,大為歡喜,千恩萬謝地走了。
楊沅剛走,陳楚生、沐文等幾名勾當官還有參與了當日行動的兩個役卒,路陽和王金帛,便都湊了過來。
沐文哂然道:“我還以為他為何而來,原來不過是為了碎銀幾兩。”
陳楚生笑道道:“偏偏這碎銀幾兩,能解世間慌張。保得老有所依,保得少有學堂,保得娶妻生子,保得五穀雜糧呀……”
沈鶴哈哈一笑,起身道:“是啊,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就是銀子!
“李公公那邊的賞賜大家也都拿到了,怎麼樣?跟著咱們李公公,不會吃虧的。”
沈鶴扭頭對王金帛道:“下月初七,是本官的生辰,本官已經把巾子巷“至味堂”那一天都包下來了,你告訴咱們當日參加了行動的兄弟們,到時候都去,大家樂嗬樂嗬。”
眾人聽了,臉上笑嘻嘻的,心裡卻在大罵,這狗東西,看見我們得了賞錢,便想方設法地要搜羅去。隻有你有生辰過麼?咱走著瞧!
……
楊沅從國信所出來,前行不遠,便是一座石橋,橋邊有個賣大碗茶的,支著一個茶棚。
有些行腳的客人就坐在棚裡,一邊納涼喝茶,一邊談天說地。
楊沅走進茶棚,在角落裡坐下,對賣茶老漢說了一句:“一碗茶。”
然後,他就坐在那裡開始發呆。像是放空了思想,什麼都沒想似的。
但是他的大腦,卻在努力回憶著方才在國信所裡所見到的一切。
楊澈的手劄裡有提到他對禁軍裡幾個軍頭的懷疑,並且在手劄裡記下了他們的名字。
包括他調查過程中查到的這些人的一些履曆情況、家庭住址等等。
裡邊也提到了市船務李麟之死,以及皇城司決定暫時瞞而不報的處理。
但是,手劄裡並未提到過國信所。
楊沅是從幾個皇城卒口中,聽到關於國信所一些細節的。
他大哥一行二十二人中伏,國信所適時出現。
二十一名皇城卒戰死,國信所役卒無一人傷亡。
他們是去收屍的麼?
楊沅甚至猜到,皇城司也已對國信所起疑了。
但是,皇城司要查,就隻能在規矩之內去查。
那要查到什麼時候?
楊沅不需要遵守他們的規矩,也不需要皇城司的斷案之法、問罪之則。
他覺得可疑,那就查。
他覺得該殺,那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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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死!
他在回憶剛才的細節。
他還沒進國信所的門,就報出了自己的身份。
但凡心中有鬼的人,就不可能不露絲毫異樣。
他正在努力回憶,他和沈鶴交談時,周圍散落地站在那兒聊天的那些人。
其中神色異樣者,他都一個個反複記憶下來。
賣茶老漢把茶給他端過來半晌之後,楊沅仍在“發呆”。
老漢忍不住道:“客官,茶都要涼了,要不要老漢給你換些熱的。”
“不必了,涼茶挺好。”
楊沅向他笑了笑,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老丈這茶雖是粗茶,卻也是清茗純茶,解渴著呢。”
楊沅說著,目光突然一閃。
街對麵有一道人影正匆匆背過身去,假意在一處乾果鋪子前挑選起來。
那是大楚。
楊沅忙低下頭喝茶,心中急急思索:居然有人跟蹤我,他們是誰,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思索良久,楊沅也沒摸清一點頭緒。
他想不出自己被人跟蹤的理由。
楊沅不動聲色地把茶喝完,摸出兩文錢,一枚一枚地鋪在桌上。
“老丈,茶錢,請收好。”
楊沅站起身,先過石橋,然後從秘書省那邊的路口插過去,到了後市街,拐進了陸氏騾馬行。
院子裡,承安和承慶一人手裡舉著個糖人,一邊舔著糖人,一邊狂拍大哥馬屁。
糖人是大哥買給他們的。
鴨哥在鳳凰山弄潮大會上拔得頭籌,他一個人就分到了三百多貫錢。
他隻留了一貫花用,其他的都交給了爹娘。
這麼一大筆錢,抵得上陸氏騾馬行近一年的收入了。
鴨哥的形象在爹媽眼中直線上升,從一個不學無術、遊手好閒的混小子,一下子變成了陸家最有出息的孩子。
就連他兩個兄弟,現在都特彆崇拜他們大哥。
“二哥!”
鴨哥正跟兩個弟弟吹噓他弄潮的事兒,一見楊沅,忙迎上來。
楊沅大哥的葬禮他也參加了,還跑前跑後的幫著張羅事情,對楊沅腰纏白帶子自然不以為奇。
楊沅道:“我來租頭驢子。”
鴨哥道:“嗨,我都是你的人了,你還租什麼驢子,你要用,隻管來牽。”
楊沅搖搖頭,壓低了聲音:“有人在盯我的梢,我還不知道他們的來路。
“所以,你不能暴露和我的關係,我到你這兒來,不租驢子便走,他們會起疑的。”
“好!”
鴨哥馬上滿臉笑容,聲音也提高了:“楊二哥你要租驢子?來來來,這邊交錢畫押。”
鴨哥把楊沅讓進堂屋,趁機向院門方向看了一眼。
由於陸家通往大街的那條甬道比較長,如果有人跟進來,前邊的人隻要一回頭,躲都沒處躲。所以,於吉光他們並沒有冒險跟入。
鴨哥見後頭沒人,便把楊沅領到櫃台旁。
楊沅接過紙筆,卻不是在寫租票,而是用鉛筆在紙上迅速塗抹了一番,一堆簡單的線條,便勾勒出了一個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
感謝他現代的爹媽在孩子教育的瘋狂內卷中,給少年時期的他所報的那麼多的培訓班。
他本以為當年是學了一堆沒用的知識,卻沒想到這素描竟用在了今時今日。
楊沅把畫好的那張圖轉向鴨哥:“鴨哥,你記住這個人,我要你去幫我盯梢,查清他的一切。”
鴨哥盯著紙上的肖像看了許久。
這個人就是當時站在沈鶴不遠處的一個國信所役卒。
楊沅從他當時看向自己的眼神兒和神情變化,就斷定此人與沈鶴一樣,都是知情者。
楊沅選擇從此人入手,而非沈鶴或岑本,是因為那兩個人他剛打過交道,如果從他們身上下手,很容易打草驚蛇。
他現在還需要一些時間,因為他還有許多“後事”沒有料理!
而在發現有問題的幾個役卒中選擇此人,則隻有一個原因,此人的麵相有記憶點。
鴨哥抬起頭:“二哥,我記下了。”
“好!”
楊沅把紙拿回來,一點點地撕碎:“此人是往來國信所的一個役卒,你想辦法盯著他,自己小心一些。”
國信所的人?鴨哥暗吃一驚,但還是毫不猶豫地向楊沅點了點頭。
很快,楊沅就從陸氏車馬行離開了,騎著一頭驢。
於吉光幾人還未察覺自己的行蹤已經敗露。
於孔目用在居中調度,不時指揮自己的三個手下輪番接近,密切跟蹤,盯著楊沅的一舉一動。
楊沅離開小半個時辰以後,鴨哥也從陸氏車馬行離開了。
他習慣性地晃著膀子,就像在風浪裡湧進一樣,
緩緩穿過青石巷,朝秘書省、國信所那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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