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修改版) [40]相約(1 / 1)

青薔天 柳如煙 1960 字 3天前

兩個宮女麵麵相覷,見青薔用指尖拈著那蠟丸,緩緩道:“真是丈八的燈台,隻顧得照彆人了。若他不是興師動眾走一遭,這東西,不知道幾時才能傳到我手上……自然,也說不定吳統領忽然開了竅,今日是在唱大戲,要使那連環計了,也未可知……”玲瓏道:“主子,這是今夜來的侍衛給的?”青薔一笑:“就是我方才進門時,做了個架勢欲攔我那人,趁人不備丟進我袖中——你可識得他?”玲瓏搖頭,輕聲答:“隻吳良佐和他身邊的齊黑子,奴婢是認識的;至於其他……許是我們四年沒出去了,早已換了新人。”沈青薔低頭沉吟,將蠟丸握在掌心,忽然問玲瓏:“那依你看,今日的事情,究竟是又一個圈套,還是轉機?”玲瓏老實搖頭,回答:“奴婢不知。”一旁的點翠卻道:“依我看,那吳大胡子是個棒槌,若要使這樣的手段,早用了,還會等到今天?”玲瓏依然道:“也難說……總之無論是誰,主子都不要冒險才好。”青薔道:“瞧你們兩個緊張的?許是尋常消息呢?”嘴裡雖這樣說,心中卻一點都不相信:若是尋常消息,斷不會冒如此大的風險。她手上加力,已將蠟丸捏開,一件東西骨碌碌滾落在地,而她手中,隻剩下了破碎的蠟殼,以及一張疊起來的薄紙。點翠早追過去將那東西撿起,托在手心遞了上來,青薔手裡捏著那張紙,望著那物事,微微一笑——竟是顆小小的金色餜子,上麵刻著“諸事順遂”四個吉利字眼。青薔將那小餜子用兩指夾起,向天上一拋,纖手一翻,金餜子已穩穩停在手背上——果然是他!真難為了,竟還記得。她放下餜子,展開字條,隻見滿紙淩亂、歪歪扭扭,勉強能分辨出上麵寫著:“朔、望,子時三刻,紫泉殿後鬆林內。”沈青薔望向玲瓏,玲瓏點了點頭,道:“怕是真的。”——若是真的,那赫然便是當朝太子殿下折節相約了。經過了那麼長的歲月,那麼多的變故,他已不是黃口孺子,她也已身居牢籠無法脫身,此時竟然要約定相見?他究竟想說什麼?還是想做什麼?難不成時隔四年了,方才想到該當麵謝救命之恩?笑話!玲瓏說的是:雖說她送了董天啟一袋金銀餜子玩意兒並不是什麼秘密,但以此為記認,卻不是局外人容易想到的。再說了,若是假的,定然一筆一劃將時間地點寫得清楚明白,說不定還要附上偽造的印信花押,隻恐抓到的時候不能以假亂真。也隻有不確定這東西什麼時候能送到她手裡的人,才會寫上含含糊糊的“朔”、“望”二字——隻是……難道每一個朔日每一個望日,他都等在那裡嗎?不、不,想來送信的人送到了,才會去通知太子殿下準備赴約吧?青薔將那薄紙反反複複仔仔細細查看了一遍,卷起、又展開,然後移儘燭台,湊上去,燒了個一乾二淨。將那金餜子遞給玲瓏,說道:“等後半夜,埋了它。”玲瓏沉穩點頭,點翠卻道:“主子你……難道……”青薔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說道:“若私相授受,我隻有一死,你明白麼?所以今夜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沒收到。”點翠急道:“可是主子,萬一真的……”沈青薔將手裡的蠟殼捏得粉碎,一小片一小片丟進燭火裡,看著它們迅速融化,成為一滴滾燙的眼淚滑落下來,慢慢說道:“若有人真想見我,自然會有辦法……總之,舍身犯險的事情,我再也不會做了……”——可是,一閉上眼,耳中卻似又聽見了那個聲音喚她的名字:“青薔,青薔!”那久遠的、惱人的歲月啊……沈青薔狠狠搖了搖頭,笑了起來。話是這麼說,可到了六月十五日的傍晚,玲瓏和點翠就已發覺,她們的主子在屋內坐立不安起來。天已很熱了,茶水司再也不會送來放著小小冰粒的消暑胭脂露;手中的一盞粗茶,無論晾多久還是溫的,喝下去便是一股子躁氣,總也排解不開。待到了夜裡該就寢的時候,沈青薔依然坐在窗前,不肯離去,點翠實在忍不住,便稟道:“主子,要不然這樣,奴婢替您去看看?即使抓住了我,我隻說白日裡打那邊過,丟了東西,也不是什麼大罪……”青薔毫不遲疑,便搖了搖頭,輕輕道:“你知道麼?杏兒……原來那個杏兒,那一天她也是這麼給我說的,我讓她去了,她再也沒有回來……所以如今我絕不會答應。”點翠哽咽:“主子……可是……說不定太子殿下是想救您出去呢!”青薔幽幽一歎,低低一笑:“救我?冒這麼大險救我?隻因我救過他的性命?四年前我也許信的,但現在……算了……還是算了。”點翠無奈,低頭退下,轉身的時候,狠抹了一把眼淚。靖裕十七年六月望日的夜裡,沈青薔便一直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的;天將亮時,方站起身來,臉上已看不出任何波瀾。自然,那****,玲瓏和點翠也沒有睡。***雖知道主子做得很對,但點翠總覺得可惜,無論如何是一條道路、一個希望,連試都沒試一下,便放棄了,總是猶有未甘——更何況,記憶裡那個天真可愛的太子殿下,無論彆人怎麼說,點翠總覺得,他對主子的好,絕不是裝出來的;他也實在是個可憐的孩子……光陰便如流水,六月轉瞬而過,到了七月朔日,這一次青薔似已全然忘了“朔望之約”,前一日按時就寢,第二日按時起來,一切如常。玲瓏的手巧,針線好,便整日裡垂頭縫補,隻點翠一個,倒操著三個人的心思,整日裡魂不守舍。又過幾日,內務府撥下各宮各殿的月例來,著一個有司職的公公帶幾個小徒弟逡巡分發。錦粹宮一隅,自故“悼淑皇後”去世後,大多數嬪妾便已搬出,紫泉殿宮門深鎖,隻流珠、平瀾二殿還住著沈氏姐妹,卻也已與世隔絕。這四年裡送過來的份例,常常不是延誤、便是短少,數月沒有一次也不稀奇——這一趟,卻不知是不是那日晚上點翠故意提及的緣故,竟是難得的準時,天近黃昏,小梁子正在灑掃外庭,便見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兒,捧著一盤東西,曲曲折折向這邊來了。小梁子丟了掃帚,就向內堂跑去,口中喊:“玲瓏姐姐、玲瓏姐姐,有人來了!”玲瓏聞聲剛一抬頭,點翠已丟下手中的活計掀了簾子跑出去——片刻後便帶著那兩位公公轉進來,滿臉失望,還不忘朝小梁子狠瞪了幾眼。玲瓏忙起身迎接,讓兩人進來坐定,召喚點翠去端茶,口中道:“公公辛苦了,倒麵生?”那太監三十餘歲年紀,微微發福,卻是從有沒見過的。在這三伏天裡,日頭雖要下去了,走這一趟路,也已滿臉是汗。欠身道:“姑姑客氣,為皇家辦差,那也沒什麼。不過……”玲瓏心知肚明,他是在開口討些好處,這也是常例,早有預備的,便一笑,也不多說什麼。頃刻,點翠便端了茶出來,茶盤上赫然放著一隻小小金線香袋。玲瓏笑道:“我們這裡不比彆處,公公莫嫌棄微薄就好。”誰料那太監臉上卻忽然變色,連連擺手道:“不敢!絕不敢!隻是……隻是前些年裡,奴才受過沈才人的恩,今日到此,隻想親自向才人娘娘叩個頭而已……”玲瓏登時心下疑惑。她用眼睛一掃,已看清那太監身後隨侍的小徒弟手中,捧著一盤宮緞,上頭貼有紅封。往日裡那些奴才們送來的尺頭等物,無不是以次充好的;可遠遠瞧著那宮緞的質地顏色,似乎頗為鮮亮,品相不俗,實在蹊蹺無比。玲瓏微一遲疑,便道:“勞這位公公掛念,隻是我們主子自上次出門之後,便惹了風寒在身,如今臥床不起,您怕是見不到了。”那公公當下滿臉慌亂,連椅中也無法安坐,竟左顧右盼起來,口中絮絮道:“這……這可怎麼好?”站在他身後的小隨從,終於按捺不住,冷哼一聲,將手中捧著的東西放在幾上,嘴裡低聲罵道:“廢物!真是廢物!養你何用?快滾下去吧……”卻抬起頭來對玲瓏甜甜一笑,不斷眨著一雙亮眼,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反詰:“玲瓏姐姐,你在騙人,是不是?”玲瓏忍不住用手捂住嘴;一旁伺候的點翠更是“啊”的一聲驚叫,險些把茶盤打翻在地:雖已不是當年圓圓的臉、矮矮的身量、嫩紅的兩頰……但那笑卻是彆人學不來的;依然還是舊時的風範,隻要他一笑,一撒嬌,自他口中說出的話,便能攻城掠地無往不利。——這不是當朝太子殿下董天啟,還能是誰?“青薔——”天啟已腳不沾地衝進內堂,飛撲入青薔懷裡。他早非四年前的身量,青薔張開雙臂,幾乎摟不住他,麵上猶自帶著不可置信的神情。“……太子……殿下?”許久,她方才遲疑著,慢慢吐出四個字來。董天啟伸出雙手緊緊抓著青薔的肩膀,滿麵正色道:“天啟!你是青薔,我是天啟!你忘了嗎?”沈青薔猶自恍惚,苦笑著,用極輕的聲音重複:“……天啟?”太子殿下滿麵帶笑,眼如璀星,望著她,不住點頭:“對!對!”突然鬆開她的肩膀,這一次,卻張開雙臂將青薔緊緊摟在懷中,臉頰貼在她的發鬢上,向她的耳內吹氣:“我真想你……我在鬆林裡等了你兩個晚上,我看著滿天的星星在蒼穹上旋轉,想著那些過去的時光,不知怎的天就亮了——可你卻一直沒有來……”沈青薔猛然掙脫他的懷抱,後退一步,腰間緊緊貼著桌案,滿臉暈紅,胸口“嘭嘭”跳個不停,語無倫次道:“天啟……不、殿下……這……”董天啟滿麵驚愕地望著她,臉上的笑容倏忽黯淡,連嗓音都低沉下去,慢慢道:“青薔……你不喜歡我了麼?你忘了我了麼?那些發生的事情,你都不記得了麼?我可沒有忘啊——從沒有忘記過你,我總是想啊、想啊,想到睡不著……”他從懷裡掏出一隻舊色的荷包,倒轉袋口,將荷包裡的東西傾在掌心,隨手拋接,翻轉如意……他收回滿把的金銀餜子,塞回荷包裡,向青薔趨近一步,俯下身子,望著她,聲音宛如歎息:“我已不輸你了吧,青薔?我原以為你會稱讚我的……你會對我笑著說:天啟真厲害……我原以為你會高興我來……”沈青薔頓時淚盈於睫,忙道:“我是很高興!你來瞧我,我十分開心的。我隻是吃了一驚,沒有想到……我隻是、隻是……”她手足無措,想如四年前那樣,安慰他,摸摸他的頭,但手臂剛伸出一半,已被董天啟牢牢抓住——他的力氣可真大,哪裡還有半分當年光景?他擒住她的手,牢牢抓住移過去貼在自己臉上,晶亮的眸子凝然望著她,突然展顏笑了,那一笑,赫然又似當年的董天啟。太子殿下的聲音因吐露秘密而變得微微顫抖:“青薔……彆這樣,我已不是小孩子。去年冬天,我就有女人了,那是父皇賜給我的四個宮女中最醜的一個……不過沒關係,我喜歡她的聲音;她撫mo我的時候,我閉著眼睛,一直想著你——”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