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1 / 1)

旅遊車搖搖晃晃地穿過密林山道,顛簸得厲害,簡直像是過山車。每次顛一下,我都緊緊地抓著扶手,然後我們對望一眼,都會不由自主地笑起來。周圍那些美得令人眩目的景色,簡直讓我覺得這一眼,就是一生一世了。“這是什麼地方?怎麼這麼美啊,這些房子都好漂亮,裡麵住什麼人?”“那裡不是寫著麼,這是醫院……那是部隊療養院。”我趴在窗戶上,無限花癡地說:“是部隊療養院啊。怪不得呢……我看小言裡都說,高乾子弟生病才住在這種地方,好山好水又好風景,不但利於養病,還特彆利於促進感情。女主角都在這種地方一不小心就愛上了男主角呢。”“真的?那我們進去。”他說著,突然就要拉我下車。我急忙拽住他,用力呸了一聲,說:“不去不去,健健康康去那裡乾什麼。”他笑著看我說:“你不是說除了養病,還特彆利於促進感情麼。”我立刻顧左右而言他道:“哎,到蘇堤了,我們該下車了。”這間隙,車子已經停了下來,我拉著他飛快地穿過後門跳下車,他又怪我說:“乘車也乘得這麼三心二意的,我看你到哪兒都得迷路了。”我卻不理他,隻顧著看站牌上寫的廣告語,輕聲念著:“斷橋殘雪,雷峰西照,三潭影月,花崗觀雨……我都想去。”他望著我說:“你還真貪心,我隻給你兩個選擇。斷橋和蘇堤,你想去哪兒?”我想都不想地說:“當然去蘇堤,遠麼?”他略微一怔,轉而笑了笑說:“傻瓜,你現在不就站在蘇堤上麼。”蘇堤真的是一條很長很長的堤,我上次和言曉楠來的時候,我吵著要走,她卻不肯。後來那個沒良心的把我一個人撂在酒店裡,跑去會她的老朋友了。蘇堤兩麵都是夾岸的垂楊柳,遙遙看過去似乎是一條很長很長的堤,但不知道為什麼,我隻覺得還沒有怎麼走,就已經到頭了。我無限唏噓,回頭望著那來時的路,歎道:“真的好短。”正如這一生看似那樣長,看似如漫漫長路,然而刹那回眸,真是人生苦短。也許我們都還未能賞儘風光,這一生卻已經結束了。江洋輕輕歎道:“你還真不怕走路,那我們沿西湖走,一定走到你腿軟為止。”我得意地笑道:“我在上海可是軋馬路的高手,你不知道吧,我跟言曉楠連續逛街的最高紀錄是九個小時,不吃不喝哦。”他笑起來,捏著我的下巴說:“你把我累趴下了,可要背我回去。”西子湖畔,濃蔭密布,金光點點,無數男女成雙成對地從我們身旁走過,我感到無比的幸福。這樣簡單,這樣悠閒,真是令人迷醉。忽然一陣悠揚的歌聲傳來,一個近乎稚嫩的女聲一遍遍地唱著:lovingyouiseasycos`you`rebeautifulmakinglovewithyouisalliwannadolovingyouismorethanjustadreametrueahingthatidoisoutoflovingyou………nooneelsemakemefeelthecoloursthatystaywithmewhilewegrowoldandwewillliveeachdayinspringtime令人心醉的聲音,我忍不住尋著那聲音快步向前走去,就看到湖畔正有一群人在大張旗鼓籌備一場音樂會,門口的入場牌上寫著嘉賓的名字,我看到了那女歌手的名字,原來是她,難怪聲音如天籟一般。“你喜歡?”他貼著我耳畔說:“那晚上我陪你來看。”正說著,電話忽然在他口袋裡震動起來,他接起來聽了一會兒,輕輕地應了一聲就掛斷了電話。轉向我說:“真掃興,三哥快到上海了,催我們回去呢。”“沒關係,反正我也也不喜歡演唱會的氣氛,太吵。”“我們再去看雷峰西照,反正三哥半夜才到上海。”“也好。”說話間無意瞥見湖上有人在劃船,一男一女分坐船的兩端,男人在船尾吃力地劃船,那船卻就是一隻在原地打轉,全然沒有進展。我忍不住笑出聲來,指著那船說:“我們去坐船啊,看看你會不會劃得比他好。”他順著我的指向看過去,笑了笑說:“你可彆指望我,我劃船最不在行,說不定比他轉的還厲害。”我瞪他一眼,說:“真沒用。”他笑道:“有用的地方不在這裡。”繞過湖邊的茶館密集區,是一條長得令人絕望的沿湖小徑,太陽在我們頭頂一點點地墜落下去,變成了一顆紅得令人發指的鹹蛋黃。斜陽漸漸照過來,把那人影樹影都鍍上了一層金色。他站在湖邊指著遠處說:“看,那就是雷峰西照。”我眯縫著眼睛,遠遠地隻看到一片連成畫卷一般的山黛,小小雷峰塔像是個掌中玩物,被夕陽照得無限迷離,那麼美麗的景色,怎可能將白娘子一生的幸福都斷送在這裡。那麼美……怎麼能那樣殘忍!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真美。”我輕輕靠在他肩上,低聲道:“真不想走了。”“還有斷橋殘雪,可惜現在不是下雪的天,杭州下雪的時候也越來越少了。”“以後再來看啊?99lib?。”我挽住他手臂,無限憧憬地說:“反正我們以後有的是時間,總會等到下雪的一年,總會看到斷橋殘雪。到時候你再陪我來,好不好?”他望著我,眼睛裡逐漸也注滿了夕陽的淡金色,然後他說:“再帶上我們的孩子,好不好?”我低頭笑了。一陣微風吹來,無數細密的小蟲子也迎麵飛來,我伸手撥弄。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說:“彆動,有一隻飛到你眼睛上了,閉上眼睛。”說著手指已經輕輕撫摸我的眼睫。我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卻突然地,他冰冷的唇已經覆上了我的唇。他的唇那麼冷那麼柔軟,我們的唇齒呼吸間都是桂花的香味。明明已經過了桂花的季節,怎麼這時候還會四麵飄香。他輕輕地抵住我的額頭說:“洛心,我愛你。”他從未這樣完整地對我說過這句話,雖然我早已知曉,但聽他說出來依然如此動聽,如此美妙,我簡直像是聽見了咒語的睡美人,恨不得沉沉睡去。我的眼淚不由自主地落下來。“答應我,你要平安無事地回來見我。”“好。”我緊緊擁住他,仿佛害怕稍一鬆手他的承諾就會從我指縫間溜走一樣。回到上海已經快要午夜,奔波疲憊令我倒頭就睡。到半夜一翻身,隻覺得身邊空蕩蕩,就此驚醒,再也睡不著了。於是披了睡衣走出去,就聽到客廳裡有細微的沙沙聲,原來江洋坐在沙發上看影碟。沒有燈光,客廳裡的一切擺設若隱若現,沙發的絨布靠墊泛出淡淡的淺銀色。熒幕的淡藍色的光籠罩著沙發。江洋坐在那裡,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錯著擱在下巴上,看得十分專注。從側麵看,那是一個近乎完美的臉孔,和以前不同的是,線條更柔和。SHARP液晶屏裡的那張臉充盈著整個屏幕,而少女臉上的幸福也充盈著整個客廳。“她”長發及肩,皮膚白皙,深褐色的眼瞳裡閃爍著日光的痕跡,如同湖麵上微微的波光粼粼。攝像機跟隨她的腳步,那樣歡快的在草地上奔跑著……那一雙桃紅色嶄新的COVERSE帆布鞋,雪白飄揚的連衣裙,那時候瘦的連腳踝都筋絡分明。踩在草地上,一步一個足跡,幸福的痕跡。“很美吧?我就說這時候的學校最美了,我們去看櫻花?”她笑起來,笑聲如一串銀鈴灑落,奔跑起來,裙擺飛揚,簡直像是一隻輕盈的粉蝴。“彆拍了,彆拍我了嘛……看那裡。”她抬手阻擋鏡頭,但是沒有得逞,於是抬手向樹尖上一指,鏡頭裡立刻充滿了細碎的粉紅色的櫻花。“很美吧?”忽然鏡頭搖晃了一下,她說:“哎呀呀,你損壞公物,我告訴老師去。”然而未來得及逃走,一陣櫻花雨已經落下,洋洋灑灑將她包裹在其中。她歡快地旋轉:“江洋,快來看,快來看,多美啊……”裙擺飛揚,長發飄逸,宛如一隻蝶,一直輕快而美不勝收的蝶。那熟悉的畫外音忽然說:“彆拉我,喂……你擋著鏡頭了……”“我”對著攝像機做出親吻的姿態,強迫他放下鏡頭。然後攝像機鏡頭中隻剩下了兩個人的腿,纖細的腳踝,深藍色的牛仔褲和帆布鞋……他跑開去,她忽然就撲到他背上去,像隻樹袋熊那樣趴在他背脊上,他在前麵喊著:“看起來沒什麼肉的人,怎麼那麼重。”“重嗎,以後我中年發福到150斤的時候,你還要背我哦。”“你敢,梁洛心,你敢那麼胖我休了你。”“江洋,我看你敢……”我拿起薄外套披在他肩上,在他身旁坐下,他便拉住我的手輕聲道:“我吵醒你了。”我搖了搖頭,說:“你怎麼還不睡?”“我想再看一會兒。”他拿了遙控器按下停止鍵,然後看著我,我隻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慢慢地低下頭去說:“你看什麼?”“我要多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我用手捂住臉說:“不要看,都看出我的皺紋了。”他笑著拉開我的手,抬手拂去我額前的隨發說:“洛心,答應我,不要去美國看我動手術,在這裡等我。”“為什麼?”他笑了笑說:“我不想讓你看我剃光頭的樣子。”我也忍不住笑著說:“說不定剃光頭之後,更有大哥的風範了呢。”“我不要做大哥。”他抬起手指將我的鬢發攏到耳後,說:“我要跟你一起去做普通的上班族,做普通的夫妻,生個普普通通的孩子,做一對普普通通的老頭子老太婆。”我的心不自覺地抽緊,疼痛由心底直達眉梢,我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卻還是努力地笑著點頭說:“好,但是你也要答應我,手術一結束,馬上就給我打電話。一定要答應我,不許忘記了。”“我答應你,我會把你的電話號碼寫在病房的牆上,手術一結束就給打電話。”“那不行,萬一到時候人家以為我是黑廣告怎麼行。”“美國沒有黑廣告吧……”“你又知道。”我端起茶幾上那杯茶,已經冷透,我抬頭看鐘已經十二點半,有些怨氣地說:“都已經第二天了,蘇三怎麼還不到。”他忽然哭笑不得敲了一下我的腦門子,說:“讓三哥你知道你叫他蘇三,你就死定了。”“怎麼了?”我茫然道:“你們不是都這麼叫麼?”“我可沒有。”看見我要張嘴反駁,他又說:“他像我親哥哥一樣照顧我,我很小的時候他就替我擋過一刀。我出事以後他丟下公司所有的事來照顧我。如果不是他我今天不會坐在這裡。所以,我把他當親兄弟。”他張開雙臂靠著沙發,我則躺在他腿上,說:“那為什麼叫他三哥?他排行老三麼?”“除了我叔叔那一輩的,都不敢叫他蘇三。”江洋沉思了片刻,說:“你聽說過港城五虎麼?”“沒有。那是什麼?”“那五個人都是從外埠來到這裡,在那個年代,這種人叫過江龍,很生猛。很快整個香港黑社會幾乎由他們五個人瓜分,五方人馬勢均力敵,不分高下。所以後來黑白兩道的人就稱他們五個人為港城五虎。我叔叔在這些人裡排老三,所以我們這一幫,隻有地位最高的人,才能和數字三扯上邊。”他低頭看我說:“你那天在警署門口看見的那個人,他叫喬偉業,人家也叫他喬四爺。”“哦……”我慢慢地坐起身來,說:“怎麼感覺像港片裡的程浩南?”“真沒出息,就知道看港台劇。”“你還不是跟我一起看無間道。”“那是被你逼的。”“你還逼我陪你看蜘蛛俠呢。”“那是好萊塢大片……”“那是兒童片!”我撲過去,他被我按在沙發上,大笑著弄亂我的頭發,親吻我的額頭,我們幾乎是胡亂地扭打在一起。這時候門鈴偏偏響了,我像隻貓一樣警覺地看著大門,說:“糟糕,三哥來了?”他點點頭說:“再不去開門,他就該撞門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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