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了1607號房的門鈴,一直沒有回應。我在門口猶豫著,阿昆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我要進去麼?我和鄭凱文已經沒有瓜葛了。我現在的老板和鄭凱文是對手,如果我再跟他見麵,那麼杜澤山會怎麼想?杜澤山擺明了是個多疑狠辣的角色。他如果那麼不巧還是黑社會,一定會砍了我,五馬分屍。就算他不是,我也一定會因為鄭凱文丟了飯碗。我這樣想著,慢慢地往回走著。可是……當我離開1607號房間越來越遠的時候,心跳就越來越快,越來越不安。我終於衝到樓下的前台,要求前台的服務生為我開門。在我萬般肯定求下,值班經理終於同意與我一起打開房門,難道他們還怕我打劫麼?門鎖哢嚓一聲,值班經理率先推開門進去了。但是我衝得比他快。鄭凱文果然在房間裡。他仰麵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還是西裝領帶,鞋子也沒有脫,一隻手搭在額頭上,麵頰燒得通紅,額頭上滴滴汗珠。床頭櫃上的水壺是空的,杯子翻在地上,一滴水也沒有。這家夥病成這樣稀裡糊塗的,阿昆竟然也就丟下他一個人跑了。“小姐,要叫救護車麼?”值班經理看見這情景,非常殷勤地問。他剛才可是還把我當成打劫的攔住了。“不用了,我自己來吧。”值班經理走了以後,我七手八腳地安頓好鄭凱文,替他解開領帶,脖子裡都是汗,襯衫濕乎乎地粘在身上,我用乾毛巾大致地替他擦了一下。弄了冰袋敷在他額頭上,然後從床頭櫃上拿了房卡。他迷迷糊糊地似醒非醒,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迷迷糊糊地喊了一聲“洛心”,然後又扭頭睡去了。我的心一陣糾結。任他平時再怎麼呼風喚雨,想不到病成這樣身邊卻連一個看護的人也沒有。人說高處不勝寒,他站得能夠有多高?竟然也落得這樣孤零零寂寞一個人。難怪我那一次在濱江大道上看到他的背影時,感覺是如此的寂寥清冷。他還在低聲呼喚我的名字,我卻已經扭頭走出了房間。回到家裡,手忙腳亂地煮了一鍋粥。言曉楠被我弄醒了,睡眼朦朧地看著我說:“大半夜的,你做什麼飯?餓了就叫外賣好了。”“外賣早下班了。”我在櫃子裡翻了一通,找不到退燒藥。“曉楠,感冒藥呢?”“我吃完了。”“吃完了?”這個藥罐子。“你拿藥當飯吃啊!”“睡不著就吃一點嘛,反正比安眠藥要安全。”言曉楠糊裡糊塗地倒頭又睡,我被她氣得七竅生煙,但是沒工夫,我還得去看鄭凱文。匆忙下樓買了藥回到酒店。鄭凱文還睡著,似乎從我離開到現在,連個睡覺的姿勢都沒有變過,也完全沒有蘇醒過的跡象。如果我沒有出現,這個人是不是就這樣病死在這裡?那麼明天早報的頭條一定是鄭凱文的黑白大頭像,連美國進軍伊拉克的消息都得靠邊站。我探他額頭,已經沒有那麼燙了,但是手伸進他脖子裡,還是汗津津的。我放下暖壺,喂他吃了一顆退燒藥,然後就靜靜地坐在床邊等他醒來。要怎麼說呢。他其實真的很好,對我很好,很好……我靜靜地看著他,他的睫毛很長,很密,眉骨突起,卻總是微微皺著眉頭。這個人心裡到底裝了多少事情,為什麼睡著的時候,卻還總是眉頭深鎖。真想拿個熨鬥燙平了。我用手指輕輕撫平著他眉頭間的細紋。想到那時候第二次見麵,他也是這樣發著燒,病的稀裡糊塗的出去談生意,結果害我被烏龍綁架……這個人,他根本從來沒把自己的身體當成過一回事。“賺錢就真得那麼重要麼?”我低聲問。他卻不回答。換了兩次冰袋以後,燒已退,鄭凱文翻身換了個睡姿。我則趴在床邊,看著窗外漸漸變亮的天色,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也睡著了。我醒過來,是因為電話在床頭櫃上不斷的震動。我一睜眼,就看到鄭凱文也迷迷糊糊地似乎要醒過來。我急忙抓了電話跑到客廳去聽,卻是阿昆,他第一句話就是:“鄭先生,你還好麼?”我頓了頓:“是我。”他也愣了一愣,才說:“梁小姐,鄭先生還好麼?”“他發燒了,但是現在似乎已經沒事了。”我探頭向房間裡看過去,鄭凱文正抬手抓著額頭上的冰袋。“他好像要醒了,你什麼時候過來?”“我在香港,馬上就搭飛機過來。”“什麼!”我七竅生煙,“你老板病得不省人事,你竟然丟下他一個人回香港,虧你還是他的心腹,我看你根本就負心。”阿昆沒等我把話說完,就直接掛電話。我憤怒地扔開手機,走回到臥室的時候,鄭凱文大睜著雙眼看我。“你怎麼在這裡?”他問我。“阿昆給我打電話,讓我過來。”我走到桌子旁把暖壺裡的粥倒出來,說:“你病得這樣不省人事,誰都看不過去的。”“本來隻是有一點小感冒,可能是加上水土不服,才變成這樣。”他扔掉冰袋,摸著額頭。“你都來上海幾次了,還會水土不服?”這謊話真拙劣。我把粥送到他手裡,他喝了一口,突然說:“怎麼會有乾貝粥?”“我在家裡……”為了不讓他覺得我是為了他才這麼做,故意笑了笑,說:“是言曉楠煮的,我看有的多,就帶一點過來。”他低頭默不作聲地喝著粥,然後慢條斯理地問:“我睡了很久?”“大概一天多了吧。”“你一直在這裡?”“沒有……中途回家過一次。”我慢慢擰緊暖壺的蓋子,“我該走了。”是啊,我得走了。本來我就不應該留在這裡,現在已經快要越界了,我不能讓自己再邁過雷池一步,那樣我還怎麼能回頭呢。我走到椅子旁拿了外套穿上,不經意伸手往脖子上一抹,頓時傻了。項鏈呢?我低頭在桌子下找,在椅子下找,到客廳裡找,沙發上,茶幾上,廁所裡……鄭凱文看我反常的舉動,也好奇地問我:“你找什麼?”“我的項鏈不見了。”我急得滿頭大汗。他倒很鎮定,說:“什麼時候發現不見的?”“我昨天早上出門的時候還戴著的。”我在包裡胡亂翻找,結果發現手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沒電了。現在也沒心思管它,稀裡糊塗把包裡的東西倒出來找了一遍,也沒有看見。“你去過什麼地方?”我努力回憶著:“我……昨天去了公司,然後就到這裡來,回過一次家,我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的。”“我陪你去找找。”他說著,已經穿好衣服,拿了桌上的車鑰匙往外走。“喂。”我急忙拉住他:“你還病著呢。”他回過頭來向我笑了笑,搖頭說:“已經完全沒事了。”我將信將疑地看他:“真的?”“真的。”他反手拉住我的手就往外走,說:“我開車帶你去找,可以快一點。”我的心又開始亂跳了。我好像告訴他說:鄭凱文,你不要對我這麼好!不然我會以為你愛上我了,不然我會離不開你,不然我真的會昏了頭,為了你不顧一切,就像當初我對江洋那樣,不顧所有人的反對也要在一起,最後,卻被他拋棄了。他開著車,我們一路到了家裡,言曉楠也已經不在家了,可能出去拍夜裡的外景照了。家裡沒有,又到公司一趟。半夜裡保安也好心的陪我找了一通,也還是沒有。沒有了,真的沒有了……我竟然蹲在地上哭了起來……鄭凱文也陪著我蹲了下來,慢慢地抹掉我的眼淚,說:“還有地方沒有找過麼?”我慢吞吞地搖著頭,然後突然想起來說:“我昨天去過一次工地。”他毫不猶豫地站起來說:“那走吧。”“可是,可是現在已經很晚了。而且掉在工地上不一定找得到了,那裡都是雜草都是磚頭……鄭先生,不用了。”我雖然一路吵嚷著,還是被他拖出了大廈,送上了車。“不去找怎麼知道呢?”他替我拉好安全帶,發動車子向外灘方向去了。天雖然很黑,卻因為工地四角掛著鎂光燈,亮堂的像是大白天一樣。我一看見四處都是亂石雜草就泄氣了。鄭凱文卻一下車就脫了外套鑽到了工地的碎石堆裡去。“你還記得大概是在什麼地方走動過麼?”他問我。我回過神來,看了看四周,指著昨天白天我站著的地方,說:“這裡,我當時站在這裡。”他走過來蹲在那裡仔細地看了一圈,我看他彎著腰在碎石塊裡耐心尋找的樣子,心頭一陣酸楚。當初的時候,江洋也是這樣,在蘆葦叢裡替我找隱形眼鏡。最後連手都劃破了,為了這個,他的畢業設計遲交了,還被導師罵了一頓。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行滾燙的淚順著我的麵頰流下來,我才感覺到身體都已經被夜風吹得冷冰冰硬邦邦的了。但是鄭凱文還貓著腰蹲在亂石堆裡,像是個繡花的姑娘那樣仔細地尋找每一個針腳。我抹掉了眼淚,大步走過去,拉住他說:“不找了,我不要了,不要找了。”那一刹那,他的手是冰涼的,但是身體卻是滾燙的。“等一下,馬上就要找到了。”他不肯走,固執地在滿地的廢墟中尋找隻有黃豆大小的鑽石項鏈。“不找了,我說不找了!”我提高了聲音,用力拉著他說:“我都說不找了!”“等一下……”他突然站起來,目光聚焦在一步之外的地方。忽然地彎下腰去,很快地直起腰,向我揮動手中一點點地光芒,說:“找到了!”我看著他遞過來的那串項鏈,眼眶狠狠地一熱。“不是這條麼?”“不……是的,就是這條。”我把項鏈揣在口袋裡,拉住他說:“我們回去吧。”他笑了,我不知道他開心什麼,他那昂貴的西裝早已經被亂石劃破,襯衫領口上都是汗漬,臉上更是被弄得五彩繽紛。他身上的每一件東西,都比我的項鏈貴。但是那條項鏈卻是我的無價之寶,隻有我明白,這個隻有我明白。我看他握著方向盤的手,細小的傷口密密麻麻,忍不住眼睛一紅,急忙轉開臉去,問:“為什麼要幫我找項鏈?”他微微笑著說:“找不到你不是都哭了麼,我想一定是對你很重要的東西。”“是很重要。”我說:“因為是以前男朋友送的。”“所以,很重要吧。”他漫不經心地開著車。我看著窗外說:“可是我都說不用找了,你乾嗎還要找?”他勉力向我笑了笑說:“是很珍貴的東西,你發現不見的時候不是很著急麼。”“那……那是因為帶習慣了,一下子發現不見了,有點不習慣。”我慢慢地摸著脖子:“但其實不戴也就不戴了,沒有什麼關係的。”他不說話,看著窗外慢慢地轉動方向盤。我攥著那條項鏈,慢慢地將它放進裡背包的口袋裡,拉上了拉鏈。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有些東西被塵封,再也不要打開了。“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可以了。”回到酒店房,他督促我拿了皮包快點離開。我卻挪不動步子,看著他手上的傷口,我忍不住說:“你手上的傷口,我替你清潔包紮一下吧。”“沒關係,我自己洗一洗就好了。”他用紙巾擦了擦手,慢慢地說:“你現在為杜澤山做事,他是個很多疑的人,看到你跟我在一起一天一夜,他一定會起疑的。你還是想想怎麼跟他解釋吧。”我怔住。我為杜澤山做事,他怎麼會知道?看見我充滿問號的眼神,笑了笑說:“這個世界不大,很多事情不用長腿也會跑的。更何況我跟那家夥打了這麼多年對手……他挖走我手下的人,我怎麼會一點都不知道。很多事沒有腿,但是也會跑的。”“是不脛而走吧。”我勉強抬頭看了他一眼,還是不放心地問:“你真沒事?那我走了。”他點著頭,一直送我走出了房間。我慢吞吞地走著,迎麵撞上剛從電梯裡走出來阿昆。他看見我,萬分驚訝卻又似乎不勝感激,“梁小姐,你一直在啊?”“嗯。”我不知道要跟他說什麼,想了想,隻說:“我現在要走了。”“好,麻煩你了。”他非常感謝我,還替我按了電梯。我靠在冰冷的電梯壁上,終於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這一次,真的結束了。我已經是他對手的手下,我們已經成了對立的關係。我沒有理由,也不能再對他有什麼期望了。剛走到酒店樓下,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喊我,回頭就見阿昆飛也似地奔了出來。我不明所以,他卻已一把拉住我,額頭冒汗,氣喘籲籲,就像是救火隊員一般萬分焦急地說:“梁小姐,鄭先生暈倒了。”
第十章(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