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九年,徐向東雖有猶豫,可仍是回答說:“會的。”在他看來,林芳雖是農村姑娘,可也是北京郊區的,而且他現在這個條件,人家一個十九歲的姑娘願意嫁給他,他媽沒有不同意的道理。想是這樣想,心底還是虛的,哪怕心裡不承認,可上一次婚姻到底是在心裡留下了陰影,他邊給林芳挾著菜,邊尋思著怎麼跟家裡提林芳的事好些。張秀蘭和她大姑子一起進了國營飯店,沒說找靠門的空桌坐下,目光反而在飯店裡掃了一圈,等看到自家兒子,招呼著大姑子一起走了過去。徐向東先時想著心事,又招呼著林芳吃菜,壓根沒注意門口的動靜,直到他媽和大姑走到了兩人桌邊,他才看到兩人,站起身道:“媽、大姑,你們怎麼過來了?”怎麼過來的,張秀蘭到這裡當然不是湊巧,那是半個月前有人跟她說看到她家老二帶著個女孩子在這邊的國營飯店下館子,她悄悄跟了一回,今天特意堵人來的。兒子的招呼聲張秀蘭沒理,她眼睛被林芳身上那一件灰色呢子外套紮得厲害,兒子處對象了本來是件高興事,可這對象又是個村姑,還是個會花她兒子錢的村姑,張秀蘭不爽,很不爽!!!她兒子的錢她自己都不夠花的,多了個這麼不客氣的主她能樂意,上周國營飯店吃飯,百貨大樓買衣服,她悄摸的跟了一路,得,自家老二上班那個鄉裡一個小村裡的,一家八輩兒都土裡刨食的東西。今天徐向東一個早往外邊跑,她就覺得十有八九又帶這女人出來花錢了,拉上大姑子就往這國營飯店來捉現場,果真看到人的時候,張秀蘭心裡那叫一個痛,這比姓王的還不是個東西。看一眼桌上的菜,一碗紅燒肉,一個燒豆角,一盆肉片炒白菜,幾個菜都要見底兒了,紅燒肉隻剩了碗底幾塊。紅燒肉,家裡一個月都吃不上兩回,這倒好,這不知道哪裡來的玩意兒一星期吃一回,都說有了媳婦忘了娘,這還沒進家門呢,就已經慣上天去了。徐向東喊了聲媽,見他媽又是看林芳又是看桌上的菜,半晌沒說話,心裡就突突的了。徐大姑這會兒開了口:“東子,你媽聽人說看見你下館子好幾回了,原先我還不信,你媽跟你爸在家裡天天白菜豆腐的吃,你怎麼會天天出門下館子呢,我覺著那不能啊,今天過來看了看,原來是真的啊。”她說著挑剔的打量坐徐向東對麵的姑娘,來的路上已經聽了這姑娘的底細,徐大姑不喜歡這樣的女孩子,她看幾眼問徐向東:“不介紹介紹?”徐向東其實是懵的,從他媽的臉色,到大姑那句家裡天天白菜豆腐,他家裡生了不少變故,是談不上寬裕,可是天天白菜豆腐這話聽著怎麼那麼不對。而且當著這麼多人被這樣說,徐向東臉上很是掛不住,不過倒是弄懂了一點,他帶著林芳下館子,他媽和大姑看著不舒服了。徐向東乾笑著沒接那話頭,說:“這是林芳。”那一句我對象在嘴裡過了過,沒說出來,當著麵兒說了要是他媽不樂意,就怕兩邊傷了和氣,想著回去跟家裡說過這事以後,再正式帶林芳回家。他倒是長進了兩三分,可惜,張秀蘭從這兩次看著林芳跟著兒子又吃又喝又買的,她就已經不待見這人了,皮笑肉不笑勾了勾嘴:“小林是吧,咱們出去說說話。”林芳之前聽著徐向東喊來人媽和大姑的時候的那點兒羞澀局促這會兒都成了忐忑,到這會兒她還看不出來徐向東家人來者不善那就是傻了。局促的看徐向東一眼,徐向東喊了一聲媽,張秀蘭卻是看他一眼:“沒你什麼事,我又不會吃人,說說話還不行?你就在裡邊坐著。”說著率先往外走,國營飯店這會兒有三四桌人正吃飯,都打量徐向東幾人,林芳滿臉通紅,徐向東也有些不自在,還是勸林芳:“那你出去一會兒,我媽要是說什麼不中聽的,你先彆往心裡去,我今天回去就和她說咱們的事。”林芳咬了咬嘴唇,還是出去了。徐向東的媽媽不太和善,可那又怎樣,她喜歡徐向東,也想走出農村,無論怎樣都不會放手的。真的說話不好聽她就忍忍,隻要能把徐向東穩住,她沒什麼可怕的。這樣想著,她頂著飯店裡食客異樣的目光跟著走出了國營飯店。張秀蘭在門口等著她,也是看出來國營飯店裡瞧熱鬨的人多,和徐大姑領著林芳往街對麵的北京飯店走去。飯店她是不敢進的,這時候的北京飯店招待的很多是外賓或是領導人,平頭百姓少有往裡去的。不過北京飯店外邊那一片空地上停了不少車子,牆跟兒底下倒是說話的好地方,至少沒有來來往往的人。張秀蘭這兩年日子過得糟,可那要臉的性子還是沒改,這樣的事也不願被人圍觀。就在北京飯店牆跟兒邊站定,抱著手看著林芳,道:“叫林芳是吧,我知道你,我們家東子的婚事呢我另有打算,他現在好歹是個主任,端的是鐵飯碗,我沒打算讓他在鄉下找一個,我這麼說你明白了吧?”林芳臉色有些難看,連她是鄉下的都知道了,這是早打聽過了吧,老太婆還真不是善茬。她眼睛有意無意往街對麵掃了一眼,見徐向東站在國營飯店門口,竟然沒往這邊來。徐向東不在,她話話也無謂多注意什麼,衝張秀蘭笑一笑,道:“阿姨,我不太明白,徐大哥跟我不是這樣說的,這事您還是得問過徐大哥吧?”徐家大姑看得不齒,還是個不要臉皮的,這是巴上了自家侄子就不肯撒手了吧,也是,能嫁進城裡來的機會她不得死死抓著,難不成還在鄉下刨一輩子土嗎。她冷笑了一聲:“小姑娘還是要點臉皮的好,話說的這麼白了裝的什麼傻,我們家東子要找那也得找個條件相當的,你自己家什麼情況自己沒點數?彆弄得場麵難看了,到時候沒臉的可是你自己。”林芳冷了臉,張秀蘭接著道:“你和東子的事,反正我們家沒人會同意,自己離我兒子遠點,身上的衣服穿得好嗎?還沒怎麼著呢,吃喝用度就花上我兒子錢了,你要是不老實點,我也不怕找你們村裡說道說道個理兒去,看看什麼樣的爹娘養出這樣沒皮臉的姑娘。”這話說得戳心,林芳一張臉上陣紅陣白,她沒想到徐向東媽會知道這些事,一時不知道怎麼說話,側頭看了看徐向東,見他仍在街對麵站著,咬著嘴唇泫然欲泣看向他。隔一條街,她又麵向著徐向東那一邊,徐向東是能清楚看到她表情的,他心裡緊了緊,想過去,卻是有些顧忌在那邊辦婚禮的王巧珍,喜宴並不會吃很久,他怕跟王巧珍打上照麵,這樣的情況下打照麵,太難堪。又想著現在得快點把人勸開,就是這會兒不出來,過個十來分鐘也說不準了。他這邊糾結猶豫,那邊張秀蘭看林芳做張做致的給她兒子看,心裡惡心得要死,林芳這些招數都是她玩剩下的了。兩個同款心機貨遇到會怎樣,惺惺相惜?那是不可能的,當老白蓮遭遇小白蓮,這位小白蓮還是她看不上的意圖做她兒媳婦的人,張秀蘭隻有惡心的份兒。她臉上沒什麼表情,眼裡卻是不善,壓低聲音道:“做那樣子給誰看呢,你當我跟你商量的嗎?就是通知你一聲,彆跟我兒子再來往了,要不然你就試試。”林芳也不是個好欺負的,臉上一臉委屈,嘴上卻是道:“阿姨你彆太過份,我和徐大哥的事鄉公社的人都知道,我名聲沒了他不用負責的嗎?你找我們村裡那我找鄉裡,天下還沒說理的地兒了?不娶我的話那就是耍流氓,流氓罪你聽沒聽過,你真覺得鄉下人就這麼好欺負嗎?”她這話一出,張秀蘭氣得頭發昏,流氓罪!居然要給她兒子栽個流氓罪,她一巴掌就扇了過去:“你個賤皮子,不要臉的爛貨。”徐向東一看自家老媽動上手了,哪還敢在街對麵繼續看著啊,拔腿就往這邊跑,同一時間,方遠和王巧珍正送方遠一幫戰友出來,才走出酒店大門,就看到了外頭這一番鬨劇。林芳捂著臉撲在徐向東懷裡,張秀蘭扯都扯不出來,徐向東一邊護著林芳一邊還得拉著勸著他媽,再有徐大姑在邊上指責:“你居然想娶這麼個玩意兒,你眼睛是不是瘸了,聽沒聽到她剛才說了什麼,說你不娶她就要告你一個流氓罪!”林芳抓著徐向東胸前的衣裳,仰著頭哭得梨花帶雨,一邊哭一邊搖頭:“徐大哥,我沒有,我怎麼會,徐大哥,你要相信我。”張秀蘭氣得半死:“你沒有還是我們紅口白牙冤枉你不成?東子,我跟你說,你娶誰都行,就不能是她,我不同意,我跟你爸都不同意,你姑姑叔伯們也不會同意的,你要是娶她,我回去就一根繩子吊死!你大哥不讓人省心,你也這樣子,我活著也沒意思了……”徐向東頭疼欲裂,一聲媽字才出口,林芳哭上了:“徐大哥,大家都知道咱們在處對象,你……你不娶我我也沒法活了,我回去也一根繩子吊死了去,也省得被人指指點點戳我脊梁。”幾人站的位置,離飯店門口不過五六米遠,這會兒哭哭嚷嚷鬨成了一團,王巧珍看著那一群老熟人,上吊啊,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場景,不同的是這一回哭著要上吊的多了一個,戰鬥力好像還更強些。嗬……徐向東還不及勸下他媽和林芳,抬眼就看到了王巧珍一行人,他臉漲得通紅,全身的血液都往腦門上衝,剛才的頭疼煩惱都被扔到了一邊,取而代之的是難堪和丟人。王巧珍和方遠的注視讓他難堪至極,猛然暴喝一聲:“夠了,在這裡鬨得不丟人嗎”他,少有這樣暴怒的時候,哭啼吵鬨的兩方都卡了殼,張秀蘭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家一向聽話又孝順的兒子,見他表情有異,眼角餘光看到身側不遠有一大群人,等她側頭看清明顯新娘打扮的王巧珍時,那嘴張得能塞進半拉雞蛋。她看看王巧珍,再看看她身邊的青年軍人,轉頭看徐向東:“她……她……”徐向東黑著臉,隻扔下一個走字,拉著林芳埋頭往背對著王巧珍一行人的方向走去。張秀蘭也顧不得去扯林芳那頭事了,回頭看一眼王巧珍,跟著追自家兒子去了,扯住他衣袖:“東子,她怎麼回事?”徐向東黑著臉不肯說話,腳步邁得更快了。林芳和徐家大姑被這突然的變故弄得雲裡霧裡,都回頭看身後的人,張秀蘭也回頭看,正午的陽光下,方遠身上的肩章晃花了她的眼。怎麼可能,不可能!!!她家小兒子就在部隊,那肩章她看得懂,所以怎麼也不肯信,那男人是不是二婚,不,二婚也不用找王巧珍這樣的,她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