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沈瑤沒課了就往Q大去了一趟,兩所大學離得很近,日常表姐妹倆有個事要走動也不難。王巧珍帶了沈瑤到自己的單人宿舍去坐,有些苦惱的問:“是不是我媽讓姑姑打電話給你,叫你勸我來了?”沈瑤見她一猜就中,笑了起來:“看來舅媽跟你提了不止一回。”王巧珍歎氣,伸出三根手指,說:“三回,我現在都不敢往家裡打電話了,你也來勸我?”她話雖這麼問,心裡卻是知道沈瑤該是不會勸她回去相親的,果然,就聽沈瑤笑著說:“不勸,我讓我媽回頭勸舅媽去了,感情的事哪裡急得來,還是得看緣分,緣分到了不用人催的,緣分沒到任你急成什麼樣也沒用。”王巧珍聽她把姑姑給策反了回去反勸她媽了,噗嗤一聲笑了起來,而後道:“跟緣分無關,我覺得自己一個人特彆好,自在,我現在工資不低,以後也還有晉升空間,養自己綽綽有餘了,不想再給自己找麻煩。”事實上,學校裡近來恰好有男老師對她有那麼點意思,但那又怎樣,王巧珍不想給自己再找個牢籠,就現在這樣單著挺好的。沈瑤聽她話音,倒是打定了不再婚的主意了,她也沒急,經曆過一次那麼糟糕的婚姻,對結婚這事心有抵觸實屬正常。她表姐現在這樣的狀態她覺得沒什麼不好的,至少如果再遇上一個心動的人,她會慎重很多,不至於再重蹈覆轍。而若是誰追求她,恐怕也很要費一番力氣,抗拒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上的篩選呢。最後隻道:“一切由心,你自己開心就好。”話中未儘的意思,愛由心,不愛亦由心,像她表姐這樣優秀的人,或早或晚,總會有一個愛她的好男人出現的。兩人又聊了些工作上的事情,問了問王巧珍寒假有沒有回鄉的打算,王巧珍想也沒想就搖頭,她躲都來不及,哪還敢回家呀。遠在北京她爸媽夠不著還好,真回去了,怕是躲不過跟人相看去,還是不給自己惹麻煩為好。聽說她不回去,沈瑤邀她過年到自己家裡一起過,這樣子熱鬨一些。王巧珍拒絕了,過年本是一家團圓的日子,她一個外人在算怎麼回事,跟沈瑤說:“學校裡留校的學生和老師不少,我不會冷清,等正月了我再上門給叔叔阿姨拜年去。”沈瑤再三勸了幾回,她仍是堅持,也便沒再說什麼,看看時間先回家去了。說到逼婚,被逼婚的其實不止王巧珍,大院裡徐向東也麵臨著一樣的情況。這已經到年末了,再拖一年就又長一歲,張秀蘭尋思著兒子趕緊結婚比較好,至少,兒媳婦如果出息的話,多一份工資,家裡的日子不至於那樣窘迫。張秀蘭打算的好,也確實到處尋訪,可是她家那些子汙糟事,當地人隻要一打聽就清楚了,哪家姑娘願意啊。願意的條件差很多,張秀蘭不樂意,好容易瞧中一個有份工廠臨時工工作的,人家姑娘家看了她給的照片也有點那個意思,等她回家跟自家老二商量的時候,他卻怎麼也不願意,隻說是暫時沒心思結婚。張秀蘭被噎了個半死,知道自家老二這是還惦記著前頭那個,她卻還發作不得,畢竟她現在吃飯基本都靠老二,老三偶爾也彙點錢回來,卻是不多,也不是每個月都會寄的,想起來才有一點。徐向東離婚本就是一時衝動下離的,王巧珍又是他第一個喜歡的人,哪裡那樣容易忘,事實上,他早就後悔了,一直都後悔。張秀蘭之所以知道他還惦記王巧珍,是有一次出門恰好看到徐向東上了往Q大那邊去的公交車,那時倆人都離婚小半年了,她也是敏感,上了後一輛車就跟了上去。雖然看不到自家兒子哪一站下的車,她猜是Q大,在Q大上了車,果然遠遠看他站在Q大校門外。這會兒幾年都過去了,見他還是這個死樣子,張秀蘭心裡哪能不氣,不過氣死也沒轍,隻能忍著,憋回去。大年三十,家家戶戶過大年的時候,徐向東早早吃過年夜飯,裝了盒餃子就出了門,張秀蘭問他往哪去,他隻說出去走走。等人出去了,氣得張秀蘭差點摔了茶杯,出去走走還帶一盒餃子,賺幾個錢身板子也硬了,連撒謊都懶得認真應付她。半邊身子中風但是養了幾年已經能一跛一跛走路的徐良才也是一臉的晦氣,待想發作,想想自己這病,怕氣大了再有個好歹,硬生生忍了下去。徐向東確實是去了Q大,他前些天就悄悄看過王巧珍,她沒回老家,想著她一個人在這邊過年,這一天他心裡都掛念著她,從前隻敢遠遠看著,今天可能因著近來被一再提起結婚的事刺激著,又是除夕,一時衝動裝了盒餃子就出門了。北京的冬夜天很冷,雪很厚,好在主路上的雪都有人鏟去了,除了注意打滑,倒也不難行走。大年三十的七點鐘,公交車司機仍儘職儘責的上班,徐向東把那裝著餃子的飯盒揣在了大衣裡保溫。下了公交,走在通往Q大的路上,這路,過去三年他走了無數次,隻是進了校園後從往學生宿舍的路換成了往教職工宿舍的那一條。在離王巧珍宿舍幾十米開外,徐向東就不敢再往前走了,懷裡的餃子盒還有微弱的餘溫,他鼓了鼓勇氣,往亮著暖燈的宿舍樓走去,上樓梯時,和另一個同樣拿著飯盒的年輕男人走了個並肩。王巧珍這天的年夜飯是在食堂吃的,這會兒正坐在宿舍裡織圍巾和帽子,兩套,是給小石頭和小月月準備的,馬上就完工了,隻等正月裡給倆個小家夥送去做新年禮物。房門被敲響時她有些納悶,等開了門看清門外的人,她臉就黑了下去。而門外的徐向東和另一個和他敲了同一扇門的男人眼對著眼,彼此都警惕打量著對方。門一開,倆人同時轉過臉,同時遞出了一個鋁飯盒,然後又迅速看了對方一眼,同時轉過臉。那男老師不知這是哪裡殺出來的程咬金,決意先下手為強。他道:“王老師,你一個人過年,我從家裡給你帶了盒餃子過來,還沒冷,你現在吃或者晚點熱了吃都成。”徐向東嘴張了張,三年沒和她說過話,原本不知道怎麼開口的,這下子突然順了,也說道:“巧珍,我也給你帶了盒餃子過來。”三年多,自離婚後王巧珍再沒見過徐向東,她以為她會厭惡會恨,原來沒有,隻是很陌生,以及被打擾了的不悅。恨也是要力氣的,恨和厭惡何嘗不是一種感情,而她對徐向東,一絲情緒都懶怠有了,倒是真的完全放下了。她沒先回那位同事,而是先對徐向東道:“你找我做什麼?我們可不是還能見麵說話甚至送食物的關係了。”徐向東噎了噎,不知道該怎麼回這話,王巧珍也沒想等他回話,直接道:“你請回吧。”話裡平靜冷淡,比之對陌生人都不如。徐向東捏了捏手上的飯盒,喉頭滾了滾,想說什麼,不知是本就說不出還是礙著有外人在場,最終什麼也沒說,拿著飯盒沉默的離開了。那位男老師見人走了,心裡還是有些高興的,男人的直覺,這位是情敵,或者說,曾經的情敵。他把飯盒往王巧珍跟前一遞,露出了個大大的笑容:“王老師,新年快樂啊。”王巧珍扯了扯嘴角,回了句新年快樂,卻沒接那飯盒,說道:“心意我領了,不過方老師,我沒有處對象的心思,所以東西你帶回去吧,謝謝你了。”那位方老師這一學期都被她拒絕習慣了,並沒受太大影響,仍舊是笑得一臉陽光。“一盒餃子而已,這和處對象沒什麼關係,同事之間大過年的送碗餃子過來也正常的啊。”王巧珍無奈,他自己什麼目的他心知肚明,而她也無意和他牽扯,她看著這人想,或許現在直接告訴他,剛才和他站在一起的徐向東就是她前夫,估計就能把人直接嚇跑了。不過王巧珍也就這麼想想,大學幾年都沒人知道的事,現在因為這麼個不相乾的人扯出來做什麼,人言可畏,她可沒那麼偉大,為了讓彆人死心讓自己以後每天被人暗地裡指指點點。她淡淡笑著,拒絕得卻堅定:“不用了,天冷路滑,你早些回去吧,我也休息了。”說完就關上了門。至於他怎麼想,她也不願去管了,有些人的性格,你客氣些就等同於給了他希望,沒禮貌就沒禮貌吧,好過牽扯不清,她沒興趣,也不耐煩。徐向東在樓下,捏著已經冷透了的飯盒,看著那樓梯口,直看到剛才那人比自己沒多呆上兩分鐘,同樣拿著飯盒下來了,心裡才鬆了下來。那位方老師也看他一眼,並沒打招呼,徑自回家去了。徐向東鄙夷自己,鬆什麼氣,鬆個屁的氣,他在同意離婚的時候就已經失格了。靠在牆頭上點了根煙,直到那煙抽完,用鞋尖碾滅了煙頭,他才拿著那飯盒離開Q大。公交車還有,他卻不想坐,走在寒冷的冬夜裡能讓他得到片刻清醒。三年過去了,至今不敢深想,他和王巧珍當年是怎麼在短短半年多的時間裡從熱戀走到離婚那一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