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東確實眼瘸,看自己爸媽哭在一起那淒涼樣,心裡像是釀釀著一場風暴,對王巧珍的不滿膨脹壓縮膨脹再壓縮。安撫好他媽,又讓他爸消了幾分氣才回房裡歇下。第二天因為是第一天上班,因離得太遠怕遲到,就沒能第一時間去找王巧珍,那股子邪火又壓了一個白天,到傍晚下了班回到市區就直奔Q大去了。王巧珍該是去吃飯了,他抱著手臂守在她宿舍外,等到了吃過晚飯回來的王巧珍。臉色黑沉,壓著滿心的怒氣,拉了王巧珍就走。王巧珍急著去掰徐向東的手:“徐向東,你乾什麼?”徐向東不說話,隻扯著她往僻靜的地方去,王巧珍被他拉得跌跌撞撞,急著喊讓他放開。“你到底發什麼瘋?放開我。”“我發瘋?現在我拉你手都不行了是吧?”他氣怒的一甩手,王巧珍被他帶得後腰撞在樹乾上,後腰傳來痛意,她心裡就是一緊,手下意識護著小腹。徐向東看著她就又想起自己媽昨天捂著毛巾哭得眼睛通紅的樣子,想起爸媽說養老都無望,那怒火蒸騰得眼睛都紅了。冷冷看著王巧珍,心中生出悔意來,當初的堅持就換來家宅不寧嗎?他冷著聲道:“我今天找你問個清楚,這日子你到底還想不想繼續過下去了,你是不是覺得你特彆了不起,要我們一家人都來求你你才肯去我家是不是?要我媽下跪給你認錯嗎?”王巧珍看著臉上神情暴戾的男人,忽然覺得自己極度可悲,她愛過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啊。他媽做的那些事是他親眼見過的,不過短短三個月,他就能選擇性原諒或者是遺忘,並且重新給他媽打上善良柔軟被欺負的標簽,而她成了惡毒無理取鬨的那一個,隻是因為她選擇了不原諒。事實上,徐向東越是這樣,她心結越深,越發的原諒不了。徐向東見她不說話,脫口說道:“你如果堅持這樣,我們乾脆散了,畢竟我不可能看著我爸媽跟我哭,擔心以後老了老了沒人給養老還得被兒媳婦虐待。”王巧珍聽到這裡才明白他這樣是為什麼,原來張秀蘭又出幺蛾子了,真是絕望,哪怕遠離她,她也附骨蛆一樣盯著你。她才意識到,她從前想得太過簡單,隻要一日和徐向東還是夫妻,張秀蘭就是她的婆婆,不承認也不行,她總有本事把她的日子攪得天翻地覆。她怔怔看著徐向東一會兒,忽然認真說道:“好。”她那樣認認真真的一聲好,聲音不大,卻透著決絕,徐向東聽得愣住了:“你說什麼?”“我說好,咱們倆散了吧。”她說出這句話,整個人鬆了下來。徐向東臉色鐵青,他是氣王巧珍,可沒有真的想過離婚,說那些話時,更多的是期望王巧珍能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改正過來,安安生生跟他回家去。這些話說我時候爽快,可王巧珍當真應了下來,徐向東心裡反是有些慌的,氣勢一時弱了一分。“這話你考慮清楚再說,你以為離婚是那麼簡單的事嗎?離婚後我要再娶是很容易,你想嫁到好人家可就千難萬難了,這年頭二婚頭的女人能找到什麼好的。”王巧珍笑了:“這就不勞你費心了,離婚吧,咱們再也不用爭吵了,我也再不用每天為有那樣一個婆婆覺得惡心,真的,我想到她我呼吸都困難,犯惡心,完全接受不了未來幾十年都和這樣一個人捆綁在一處,從前我想著離你媽遠點日子也還能過,現在發現是我天真了,隻要你一天還是我丈夫,她就一天是我婆婆,忍受不了。”徐向東說離婚原本不過是一時衝動,氣頭上的話趕話,可現在聽王巧珍這樣說他媽,直說得他媽跟地上的蛆蟲一樣惡心膈應,他臉色都青了。心中即氣憤又難堪,就是想說兩句軟話也下不來台階,強撐著說:“好,我也不想要一個這麼不尊重我爸媽的媳婦,離婚就離婚,你將來彆後悔才是。”氣怒交加,撂下這狠話轉身就走。他是不信王巧珍真會跟他離婚的,這年頭離婚的人極少,因為離婚會被身邊所有人指指摘摘,常人很難忍受,再嫁更是隻會嫁得更差。何況,他覺得他們兩人之間是有感情的,若非有感情,王巧珍敢這樣跟他鬨小性兒,不過是想像從前那樣迫他低頭而已。可他不會低頭,為了自己爸媽也不能再低頭,有句老話,夫妻之間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徐向東覺得,是該崛起了,從前太讓著她才把她慣得這樣有恃無恐,現在,就算是為了自己爸媽,他也該堅定自己的立場。先冷她個幾天,再不濟就真拿了結婚證去民政局,她總會怕的。隻要她肯妥協這一回,家裡就能安生了,他這也是為整個家庭考慮。想到這裡腳步越發堅定,卻不知道這一走就把他和王巧珍的婚姻真正走到了終點。王巧珍看著他背影,感覺自己像是經曆了一場荒唐大夢,如果這真的隻是一場夢,該多好。不過,這一場隻留給她傷痛的荒誕大夢,她終究是要掙脫出來了。她抬腳要走回宿舍,身子一動,後腰就痛得厲害起來,輕輕揉了揉,咬著牙往回走。不過走出十幾米遠,小腹也跟著微微痛了起來,王巧珍額上滲出細汗,捂著肚子扶著路邊的一棵樹緩緩蹲了下去。賀真昨晚得了她媽交待的任務,今天一個早上學前先到了一趟B大找她哥,把情況和他說了,看他哥樂得當場一蹦三尺高,笑了。打趣了幾句讓他跟沈瑤轉達一下,自己騎著自行車趕著上學去了。沈瑤也是沒想到賀家會是這麼快的動作,想一想自己才來北京幾天啊,一個星期都不到又回去了,還是和賀時爸媽一起回的,提親。她爸媽會被嚇到的吧?左思右想,還是得給家裡去個電話,至少讓爸媽有點心理準備啊。她自己是說不出口的,賀時也沒讓她煩惱,說:“彆擔心,我一會兒就跟沈叔打電話去,不過,我另了他寶貝閨女,沈叔怕會想揍我。”沈瑤就笑:“那你就捱著吧。”因為周五要回江市,沈瑤今天放學就來找她表姐,一個是各自安置下來她還沒來看看她,另一個是也跟她打聲招呼,問問有沒有什麼東西或什麼話要給家裡捎帶的。哪料到一路問過來,就看到了一臉痛苦扶著樹蹲下去的王巧珍。她小跑著過去,問:“姐,怎麼了?”王巧珍抬頭見是沈瑤,忍著痛求助:“瑤瑤,扶我去下醫院。”她那蒼白的臉色和滿頭細細密密的汗真把沈瑤給嚇到了,一邊問是怎麼了,一邊小心扶著她走。等知道王巧珍這是懷孕了,而且撞到了後腰導致腹痛後,沈瑤也給嚇著了。公候人家,最不少見的就是流產,她們那一房倒是清淨,可她二叔房裡可一點不省心,都在一府裡住著,沈瑤不是沒見過這種情況的。她臉白了白,問王巧珍:“姐,很痛嗎?還能走嗎?”她這時後悔,沒讓賀時和她一道來了,她的力氣,就是想背自家表姐也背不動。王巧珍見她那樣緊張,勉強安撫道:“沒事,我能走。”“嗯。”沈瑤架著她,讓她把大半重量都壓在自己身上,扶著她走出校門找到公交車停靠點,問了路人哪趟車能去醫院,帶著王巧珍上了車。這一路,王巧珍趴靠在前座靠背上捂著肚子沒怎麼說話,等到了醫院,沈瑤跑著去掛了急診,陪著到醫生診室裡的時候才知道她表姐是給人推了一把後腰撞到了樹上動了胎氣。醫生說有流產征兆,開了單子讓今天先在醫院住下觀察,沈瑤點頭,扶了王巧珍在走廊處找了條凳子先坐下,她跑去繳費。梁佩君因為周五要去江市,今天手頭一些工作急著處理,下班就遲了點,結果才走到醫院大廳,看到交費窗口一個背影極像沈瑤,她不太確定,走過去看了看,還真是。王巧珍坐在走廊上休息,婦科另一個診室走出來一對母女,女孩子和她差不多的年紀,出了診室就在抹眼淚。當媽的臉上又是氣又是痛惜,紅著眼圈低聲勸女兒:“聽媽的把孩子打掉吧,媽不會害你的,他下鄉插隊去了,你哪裡知道得等到哪一年他才能回城?而且,這幾年多少知青在鄉下結婚,他要是幾年回不了城,熬不住也在鄉下結了婚,你再拖著個孩子以後可怎麼辦?”“你還年輕,以後的路還長,咱彆跌在這一個坎上就趴下了。你彆覺得媽心狠,你覺得這孩子是一條命,可生下這個孩子將來讓他被人指指點點說三道四就是對他好嗎?你怎麼知道他就願意被你生下來?又怎麼知道他以後會不會埋怨你?聽媽的,彆倔了啊,他要是真喜歡你,你等著他媽也不說什麼,隻是這孩子現在不能要。”聲音很低,可這時候的醫院已經沒多少人,王巧珍還是把那些話聽了個分明。她垂著頭,愣愣看著自己的肚子,好一會兒,有大顆的淚珠砸落在藏青的薄棉襖上,淚水落在上邊,漸漸被布料吸收,隻有那暗色的淚痕留下了印跡。梁佩君陪著沈瑤過來的時候,王巧珍正在醫生診室裡,她說,“醫生,我要打掉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