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慶這小半年也和賀時相處出交情來了,油茶樹的事不說,單養豬場和手工活這兩樣就讓沈家村社員的日子比其他村的人過得要好。賀時讓他打聽事,他沒問緣由,先去打聽了回來,這會兒才問賀時打聽這事是不是有想法。賀時點頭,直言他想上大學。沈瑤要去北京上大學,他比沈瑤還要激動,跟著去是一定的。沈家慶明白了,點頭道:“你這麼說了我心裡就有數,反正咱村裡肯定會給你推薦上去,全鄉隻有三個名額,那麼多村子呢,也不知道有多少關係戶,你這事我親自找找鄉裡,你在咱村裡表現確實好,無論怎麼著,我儘力給你爭到一個名額來。”他也想清楚了,革委會那邊要是不給賀時這個名額,他就敲敲邊鼓把賀時和邢市長的關係給透一透,一直以來都是賀時在幫村裡,難得有村裡能為他出點力的事,怎麼著也得給他辦成嘍。八小隊這邊,聽到消息的王巧珍也找她姑父。沈國忠是有心幫扶自家侄女的,王巧珍是個讀書的好苗子,學曆和政治背景也都符合要求,這時候他可沒什麼自家親眷要避諱的想法。不還有句老話嘛,舉賢不避親,王巧珍完全符合要求,村裡人也沒得話說。他把王巧珍的名字寫進推薦名單,還是把這次的競爭情況給她分析了一下。“我先給你報上去,我和大隊長還算說得上話,咱村裡我有把握幫你拿到名額,但鄉裡就懸了,全鄉三個名額,能被選上的概率太低。”他怕王巧珍期望大,到時候失望也大,說道:“你心裡也不要抱太高的期望,你前天說紡織廠那名額不是已經定下來了嘛,讀個大學回來也是分配到廠裡工作,要是沒被推薦當工農兵大學生,你也不要失望,在廠裡好好乾,爭取轉正,以後分了房也是正兒八經的城裡人了。”王巧珍知道她姑父這是知道上大學的事難成,先給她做心裡建設,她笑著道:“您幫我拿到村裡的名額就是給了我機會,這次競爭大我心裡有數的,鄉裡那邊成不成的還得看我有沒有運道,我有個想法。”說到這裡她壓低了聲音跟沈國忠打聽鄉革委會的情況。這次推薦上大學名額能拍板的人是誰?本人是個什麼脾性,家庭成員又是怎麼個情況?沈國忠詫異:“你打聽這個是?”王巧珍壓低聲問:“您說如果我拿紡織廠工人的名額來換,這事兒能不能成?”工廠不好進,哪怕是個臨時工呢,那也是人人打破頭爭搶的,紡織廠那個名額,是她打聽到門路找對了人,拿自己在黑市掙了兩個多月攢下的所有積蓄謀來的。二百八十塊,一個工人要養個小家的話,兩年才攢得下這家當,王巧珍也是夠拚,下了血本給自己砸了份工作。這事兒除了沈瑤,她誰也沒說,畢竟這年頭腐敗可是大問題,擼職務批.鬥再打成走資派,風險著實不小。敢於冒險的人不多,可這世上到哪裡都不缺貪財的人,人性本就貪婪,不是環境能夠壓製得住的。這份工作說起來三言兩語似乎來得很容易,事實上,找到這麼一個合適的人並且成功搭上線,王巧珍沒少費心思。那廠子她還沒去報到,得在過幾天廠裡招工的時候再去走個流程,這也正是她的一個優勢,她找到工作這事根本沒跟誰透露過,除了姑姑家幾個人知道,連娘家人都還沒來得及通知,村裡這邊更是沒誰知道。這時候如果把工作換給革委會領導的家人,神不知鬼不覺,一點不引人懷疑。現在要做的,就是跟她姑父打聽打聽,革委會一把手的秉性,以及他家裡有沒有這個需求。沈國忠原本就不是什麼呆板迂腐的人,當初他自己也打著這樣的主意準備給閨女謀出路,後來是沈瑤爭氣,根本沒用他插手。指節在桌麵上輕扣了扣,頓住片刻後重重的敲了一下。“你這事我看成。”沈國忠當小隊長這麼些年,那位馬主任是什麼秉性,他多少還是摸得清楚的,囑咐王巧珍道:“工作的事你口風緊點,對誰也彆說,也去和你姑姑說一聲。馬主任家裡情況我不太清楚,等我明天上午出去打聽打聽。”王巧珍點頭,沈國忠想了又想,沒忍住問了聲:“這次大學招生,小徐怎麼想啊?”能不能上不說,王巧珍來找他,半句沒提徐向東對這事的看法,沈國忠也替這小倆口著急,王雲芝平時沒少操心倆人會不會感情不好。王巧珍笑笑,說:“還真不清楚,我們結婚前他們家不是一直喊他回城嘛,肯定是有路子回去的,上不上大學的也不一定在意,我就不替他操這份心了。”沈國忠一聽就知道這小倆口怕是還不大好,雖是長輩,可他一個男人還真不好勸,到底是沒說什麼。王巧珍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琢磨起拿到這次招生名額的概率有多大來。她一慣是相信成事在天,謀事在人,能花數月時間給自己弄到紡織廠名額,大半靠的瑤瑤那方子做的魚很不錯,讓她有了來錢快的路子。另一大半就是籌謀和努力,所以說,人的運氣和努力缺了哪一樣都不行。包括瑤瑤昨天放假回來通知她大學招生這回事,如果不是她告知,她在村裡聽到風聲恐怕得是很多天以後了,那時候鄉裡的三個名額估計早就塵埃落定,不會有她什麼事。王巧珍覺得,沈瑤真算得上是她的貴人。賀時從大隊回來,先去找了沈國忠,雖說已經在沈家慶那邊打好招呼,可他是八小隊這邊的,這樣的事也不會越過沈國忠去n。沈國忠聽完後笑,拿出那本他寫推薦名額的材料翻給他看,第一頁就是賀時的,第二頁是王巧珍。他說:“你這半年可沒少為村裡做事,忘了誰我也不能把你給忘了,一早就先給你寫上,就等著問你有沒有這想法呢?因為你之前兵也沒當,要在咱村裡乾出點成績,所以我不確定你有沒有去讀大學的意向。”賀時:“有!”當初那哪是想在農村紮根啊,他想紮根的地方是沈瑤在的地方,現在被沈國忠問到,臉上還有三分尷尬。不過他皮厚,笑著說:“這不是在村裡做出點事了,再多的我也想不出還能為村裡人做點什麼,還是學識不夠,得去進修進修。”這話要給賀家人聽到能不給麵子直接笑出聲,賀時這讀書皮,說他學識不夠要去進修,誰能信啊,就他在學校裡,能趴著絕對不端正坐著的樣兒,老師講話大概是當催眠曲聽的,這麼勵誌的賀時,怎麼可能是他們家的賀時?賀家人是不會信的,可沈國忠信,沈家村的人都信,賀時同誌多好啊,正直向上覺悟高,隨便拉個沈家村老百姓,不懂怎麼說好聽話的,也知道誇一聲那是個好知青。沈國忠拍拍他肩膀:“那這材料我今天就遞到大隊去了,五個名額,你是穩的。”沈瑤拿到了工農兵大學入學名額,賀時挺想跟沈國忠道聲喜的,可想到前段時間沈剛說的話,他還是閉了嘴。他純粹是被徐向東那小子帶累得,沈國忠夫妻哪怕不知道他和沈瑤的事呢,也提醒沈瑤得避著他一些,這事還真不是沈剛站他一邊給他報信,沈剛那小子,是告訴他,想跟他姐處對象,那得他們家先見過他媽。嗯,還有他爸,還問家裡有其它兄弟姐妹沒有,就差做問卷調查了,得確定當中沒有徐向東媽那樣的極品貨色,他才能具備資格。總結一句:我們全家都對北京人有陰影!賀時真是……他太難了,他給張秀蘭坑慘了。當時擼著沈剛那頭小短毛:“我跟你說,徐向東他媽真不能代表了我們北京人,真的!”小屁孩兒才不聽這話,那人當然代表不了,但是那樣的人估計也不少,他姐是不能受這種欺負的。所以,這種被下通碟式得到內幕消息後的賀時,這會兒連恭喜都不敢說,挺怕沈國忠聯係到他和沈瑤身上。搞定他媽之前,老丈人這邊可不能起火。回了住處,徐向東在灶房裡正淘米洗菜,這貨現在不止田地裡的活會乾了,連灶房裡的活都很有眼色的自己學會了,洗洗涮涮都是他乾。賀時想到剛才看到的那張王巧珍的推薦材料,走進灶房倚著門抱著手問:“這次的工農兵大學,你有想法沒?”徐向東:……“讀大學?我?”簡直像聽到了天書,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賀時原就不是愛讀書的,徐向東這見天跟他混在一處的,也是差不多的性子。事實上,那幾年人心惶惶,也沒有哪個老師真有心好好教書,學生們更多的精力用在揪誰鬥誰揭發誰,做紅小兵搞串聯,十幾歲的毛孩子個個都想跟大人一樣乾出點大事來,也沒很多人真的用心在學業上。賀時看他這神情,就猜到這是還什麼都不知道呢,是真想歎氣。“我剛才在沈叔那裡看到王巧珍的推薦證明,你們倆現在到底怎麼個情況?”徐向東愣住,王巧珍想讀大學,她,在他麵前提都沒提起過。他長長歎出一口氣,手上淘著的米也放了下來,問賀時身上有沒有煙。賀時搖頭:“沒有。”上個月聽村裡一個婦人追著她男人罵,一身煙味熏死個人,自己臭就算了,熏得整間屋子都臭……煙味兒是臭的?他抽煙不多,回去後反反複複聞自己身上,沒什麼臭味啊。懷疑是自己聞不著,生怕哪一天沈瑤也那麼嫌他,那之後這一個多月他都沒再沾煙,偶爾想抽就想想沈瑤,分散了注意力,戒煙也沒多難受。他問:“你和王巧珍,關係還沒緩過來?”徐向東搖頭:“沒,結婚那天可能鬨得太難看了,婚後她都不搭踩我。”他是真沒臉說,他每天晚上是兩條凳子搭兩塊床板子睡覺的,王巧珍就有這麼絕,每天都拆一次床板,他強行粘上去她直接拿剪刀,說看到他犯惡心,讓保持距離。狠,狠不過她,冷,冷不過她,又是自己理虧,他拿她是一點辦法沒有,結婚一個月愣是連衣角也沒沾著。“你說女人的氣性怎麼這麼長呢,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消氣啊,你看我這一天天的這樣哄著,冰塊也該捂化了吧?”賀時搖頭:“還能跟你結婚你就美吧,捂不暖就接著捂,說到底是你讓人受大委屈了。”他們家要是弄出這樣的幺蛾子,沈瑤離開都不帶回頭的,給他個眼角都欠奉。又問徐向東怎麼打算,他道:“先看吧,全鄉才三個名額,哪裡那麼容易。”賀時想想也是,沒再說什麼,下午得閒往市郵電局給他爸打電話報了沈瑤能到北京上大學的喜訊。“所以,您不用往江市來了,三月份瑤瑤就得去北京。”六月底,中央批準了B大和Q大關於招生示點的請示報告這事他是知道的,第一批學生九月已經報到了,因為人數不多,且還包含了短訓班學員,年末還要再招一批。當時聽到這消息,隻是高興女兒高中畢業後能繼續接受大學教育,卻沒有再將這事和自己身邊的人聯係上。這會兒聽說沈瑤能上,得知是江市食品廠推薦的,不由問道:“你不是找了你邢叔叔幫的忙吧?”賀時不樂意了:“你看低我家瑤瑤!”這一急,平時自己在心裡念念叨叨的我家這兩字都出來了,把賀安民給酸的:“打住打住,就成你家的了?人家爹媽答應了嗎?”賀時不自在的輕咳了咳,“還不是你和媽拖我後腿,我現在都不敢叫沈叔知道我喜歡他閨女。”“我們瑤瑤可是憑實力拿的推薦,幾十號人競爭呢,民主投票,她得票九百多,比第二名遠遠高出六百票,工農兵大學招生的消息還是她回村告訴我的,他用得著我照拂啊?”“不信你自己打聽打聽去。”老頭子忒沒眼光。賀安民隻聽這語氣就知道這臭小子腹誹他,不過,他記得那叫沈瑤的小姑娘九月才進的江市食品廠吧,這滿打滿算四個月啊,又是轉正又是提乾,這會兒連Q大和B大的名額都能拿到了,厲害啊。想了想問賀時:“你怎麼個打算?人家都往北京來了,你還紮根農村呢?”賀時笑了:“那自然是跟著的,鄉裡有三個名額,村裡會推薦我,我有七八分把握。”末了還是加了一句:“萬一運氣不佳,踩到那兩三分的背點子上,老頭子你伸伸手啊,丟人就丟人一回了,追媳婦不能耽誤。”賀安民在辦公室笑出聲來了:“臭小子,你好不要臉啊,你怎麼是我兒子呢。”賀時現在對著他爸臉皮是越來越耐磨:“你是我爸,跟你要什麼臉,臉有我追媳婦重要?掛了掛了。”說著把電話扣下,賀安民聽著那電話被掛斷的嘟聲,自己都覺好笑。“我家瑤瑤、我們瑤瑤……”咦~賀時這邊也笑,事實上,他哪裡會允許自己隻有七八分把握呢,鄉革委會那位馬主任眼明心亮著呢,彆說找他爸伸手,就是刑叔那邊他都犯不著去驚動,隻消讓馬主任在他身上看到交好的價值,什麼都好說。在他爸跟前說那些話,不過是因為他發現,沒事兒多在老頭麵前秀秀恩愛,他爸對沈瑤的接受度就越來越高了。要的是這個效果,讓老頭兒習慣習慣,瑤瑤就是他未來媳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