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頓了頓,道:“隻是看著他們,覺得我們往後的路也不是那麼容易,心情免不了有些低落罷了。”賀時想握握她的手,礙著不遠處那隻超亮的沈剛牌大燈泡,沒奈何,隻能低聲寬慰她:“彆擔心,一切有我。”沈瑤再見到她表姐,是五天後了,她到食品廠找她,給她捎了一袋南瓜乾,是她家新做的,讓沈瑤留著當個零嘴吃。她提著個小號帆布旅行包來的,拿東西的時候,沈瑤看到那一大袋裡頭裝了足有十幾袋南瓜乾。姐妹倆個原本就是在外邊說話的,沈瑤看了看四下沒人,低聲問王巧珍:“姐,你這些是不是拎出來賣的?”王巧珍不瞞她,說:“是,家裡也沒什麼能賣的東西,我把今年收的南瓜全做成南瓜乾了,想著換幾個錢,也不知道咱們鄉下人吃的這東西城裡人會不會買,賣不出去我就拎回家去,不吃虧。”她沒和沈瑤說的是,還準備市裡一家家工廠問過去,看有沒有哪家廠子要招工的,她雖沒有讀到高中,可怎麼也初中畢了業,去試試,一家廠子不行就問十家,十家不行問二十家,一回不成多問幾回,萬一成了呢?哪怕臨時工呢,也先做著,徐向東媽不就瞧不起她沒工作嘛,她還就不信她生在農村就真是一輩子的泥腿子了。沈瑤不知道她的打算,隻聽她要往黑市賣東西,想了想讓她稍等一等,回辦公室撕了張紙條寫了幾種魚乾的做法,出去把那紙給了她。“南瓜才多少,賣了這一回就該沒了,我記得你家附近的山坳裡有幾口水塘吧,你們住的位置偏,起早摸黑的去網些魚弄回家處理也不容易被人發現,這是幾種魚乾的做法,你和舅媽不如試試做這個,隻是去黑市一定得注意安全。”沈瑤彆的幫不上,她腦子裡一堆的吃食方子沒處用,進食品廠前她就想過做這個去黑市賣,隻是她們家住在村子中心,房子都比較集中,動靜大了真不好弄,不像她二舅家,靠半山腰住著,離村子遠,最近的人家也隔幾個山頭,少有人往那邊去,搗騰點什麼根本不容易被人發現。王巧珍眼睛發亮,如獲至寶。“嗯,我今天回家就試試,如果做得成了,到時候賺的錢我給你分一份。”今天過來,原也隻想給她送點吃食,哪想著會有這樣的收獲,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沈瑤一次兩次的幫她,她心裡隻有感激,也不白占她便宜。知道沈瑤是還在上班,又是剛調動了崗位,怕她在外麵久呆被人說嘴,王巧珍東西送過了就準備走。被沈瑤拉住,問:“徐向東後來去你家了沒?”王巧珍被問到這事,點了點頭:“前天來了,跟我爸媽商量結婚的事,我爸媽問這事跟他家裡說了沒有,他說說過了,都同意,他和我爸媽把婚期定在這個月末。”徐向東明顯是說謊的,可王巧珍還是鬆了口氣,說謊就說謊吧,總比讓她爸媽跟著擔心強,被人各種看不上,她受著就算了,何必讓父母跟著受這罪。沈瑤看她這沒半點喜慶的樣子,心裡替她歎息,所以說,人真的是不能行差踏錯一步。看著王巧珍離開,她才回到辦公室,到工宣科三天了,還真叫賀時給說中了,她跟陳易一個辦公室。這裡的氛圍,怎麼說呢,她並不是那麼喜歡,陳易過份熱情,對桌的荊亞梅又對她滿滿的敵意,三天,沈瑤看出了點端倪,荊亞梅喜歡陳易。可這和她什麼相乾,每天怪模怪相看著她,沈瑤隻覺這女人腦子不太好使,喜歡陳易,有那勁頭對著陳易使去啊,對著她擺什麼臉子,女人內心一醜惡,臉也跟著扭曲,七分顏色也隻剩了五分。她嫌麻煩,這倆人她都不多接觸,倒是和上次晚會打過資產的女科長走得近些,有不明白的也直接問她。工宣科除了組織各種彙演,也負責廠裡的各種宣教工作,廠裡幾處大通告欄就是她們工宣科負責,除了各種通告,調動、轉正、記過、處份,還有職工先進事例需要寫進去。沈瑤寫得一手好毛筆字,這一塊的工作做得得心應手,原先這一塊的分工是荊亞梅或陳易用鋼筆寫個初稿,再由科長用毛筆謄寫,現在有了沈瑤,工宣科的科長可算是能鬆快下來了,對沈瑤不知多滿意,到彆的辦公室串門的時候沒少誇來了個好幫手,沈瑤進工會這邊很快也就站穩了腳跟。賀時那邊,農忙結束了給村裡拉到了幾樣活計,是農忙前去市裡那幾天就談好了的,給一家紙箱廠折紙盒、信封廠做信封,都是簡單的手工活,老人小孩都能乾的。江市這樣的廠有好幾家,但是活也不是你想接就能接的,說白了,派到市裡各個街道辦簡單又省事,何必舍近求遠弄到鄉下去。他也是滑頭,自己去了一回隻略打聽打聽,也不冒然去談,轉身請了趙主任幫忙說項。趙主任官場混的老油條,隻看賀時跟邢家人的相處,在敲敲邊鼓打聽幾句,就把賀時的背景猜了十之二三,有這十之二三還不夠啊,反正交好這年輕人沒錯,些須小事,翻開電話薄轉了一圈,打了幾個電話問問誰跟這廠子有業務往來的。他們這些官員,所謂的業務往來其實就是能監管得到,賀時這事他就坐在趙主任辦公室等了半個多小時就敲定了。農忙一結束,他帶了沈家慶往這倆個廠子走了一趟,廠長客客氣氣接待了,代加工業務都好說,加工費和街道辦一個行情,廠裡負責把半成品送過去,做好的成品他們也去拉回來。當天中午,沈家慶坐著貨車回的村,還不是一輛,是兩輛。村裡這邊村大隊部最大的兩間房早就收拾乾淨了,那些紙盒信封的半成品卸貨的時候,村裡不少村民跑過來看熱鬨,也幫著一起搬。不幾天,就是隔壁幾個村都聽說了,沈家村來了個厲害的知青,愣是給村裡人找了條財路出來,賀時在村裡的聲望,一時比沈家慶這個大隊長都高出幾大截。他辦完這事,消消停停的休息了,跑到市裡住了五六天。到市裡第一天就給他爸去了電話,得得瑟瑟的說沈瑤轉正了,被調到工會了,隔著電話線都要誇出花來了。賀安民一把年紀被自己兒子塞了一嘴狗糧,也是好笑得很。末了問起賀時在村裡怎麼樣,他把給村裡人找了點副業的事說了,擱自己這兒倒是一句帶過,沒怎麼多說。賀安民晚上回去跟梁佩君說起來,把梁佩君給酸的:“這臭小子,之前不是跟你最不對付的嗎?現在怎麼有點事就跟你打電話說啊。”她辦公室也有電話,這都兩個多月了,賀時愣是一次也沒打過。要說從前她也不介意,賀時從來不是個黏糊性子,不打電話挺正常的,可現在這都給他爸打幾回了,怎麼到她這裡就一次也沒有呢,她這媽在他心裡也忒沒存在感了,真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心塞。她們夫妻這才說到賀時,家裡來人了,開了門見是張秀蘭,梁佩君笑了笑:“你今天這麼難得,能到我家來串串門,進來坐。”張秀蘭笑著說:“這不是知道你們倆口子工作都忙嘛,也不敢上門打擾,吃過晚飯了吧?”這就是一句客套家常了,晚八點了,家裡幫忙的阿姨都回去了,能沒吃過飯嘛。梁佩君笑道:“吃過了,你坐坐,我給你泡杯茶。”張秀蘭連忙道:“不用,不用,我來就是想問問你,知不知道我家東子插隊那個村有沒有電話。”她家老二月初打了個電話回來說要跟那村姑結婚,當時又哭又罵,軟硬兼施都不管用,也不知是不是聽了那狐媚子的話硬氣起來了,說要娶就要娶。張秀蘭捂了心口直喊心臟痛,又放了狠話,要娶那村姑就彆再回這個家,彆認她這個媽。徐向東當時沉默了半天,張秀蘭氣得把電話給扣了,以她對自己兒子的了解,她兒子不舍得她生氣,熬不住兩天就會再打電話回來。可七八天都過去了,那邊再沒有一個電話過來,張秀蘭這才急了,偏徐向東每次打電話都是郵電局,她們家也沒法子找到能聯係他的辦法。老二是跟賀時去插的隊,她家弄不到的電話,賀家夫妻倆要問到卻是輕鬆得很,愁了幾天,怕兒子真跟個村姑結了婚,這才有今晚她上賀家問電話的事。梁佩君聽她是要電話來的,愣了愣:“有他們鄉公社的電話,我寫給你,怎麼?找東子有急事?”張秀蘭笑了笑,說:“沒,就是那小子好久沒往家裡打電話,我不放心,打個電話去問問在那邊怎麼樣了。”她沒跟梁佩君說實話,怕徐向東在鄉下找對象的事傳出去,以後回來了妨礙在這邊找對象。梁佩君什麼人,因為賀時跟徐向東走得近,張秀蘭她也有幾分了解,說她疼老大老三,她是信的,東子嘛,日子過得不差,但很多時候其實是賀時那小子手麵寬,什麼都帶著他,要說張秀蘭疼他,她還真沒看出來。說關心東子要打電話過去問,嗬嗬。她笑笑,沒說什麼,在茶幾上拿了本本子抄了個電話撕給了她。張秀蘭謝過,又吹捧幾句,問梁佩君道:“你們家賀時這回插隊準備幾時回來啊?”梁佩君道:“這哪知道,聽我家老賀說呆得挺樂嗬的,隨他吧,在哪裡都是鍛煉,在鄉下呆呆也挺好的。”張秀蘭看她半點不擔心的樣子,心裡窩火,要不是賀時要下鄉插隊,她兒子哪裡遇得上什麼白巧珍、黃巧珍。麵上還是笑著,說:“也是,賀時這孩子優秀,到哪裡都能乾一番大事,不過啊,他這過年就得二十了吧。”她清了清嗓子:“我聽說很多知青下了鄉,跟當地人處上對象的,也有在當地結婚的,二十歲了,正是會注意女孩子的年齡了,你不擔心啊?”梁佩君笑了笑:“這有什麼可擔心的,城裡女孩子和鄉下女孩子有什麼差彆,不都是以後跟他過日子的人,要緊的還是他喜歡。”“再說了,鄉下女孩子頂多出身上差一些,其它方麵不見得比城裡女孩子差的。”戶口和工作什麼的,她們這樣的人家哪用得著愁什麼。看看她家賀真回來把那沈瑤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劉菁也說好,要不是有小時候那點毛病在,她巴不得賀時趕緊娶了人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