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時租的房子確實離食品廠不遠,整幢樓的大格局和沈瑤宿舍其實有些像,他租的房子也在二樓,打開房門前賀時有些局促,仔細想了想今天出門前家裡會不會亂。因為平時有隨手整理的習慣,倒真沒有什麼不能看的,這才放鬆些。開了屋門帶著沈瑤進去,平時自己住著覺得還行的房子,沈瑤一來他就覺得哪哪都太簡陋了。沈瑤看了看,客廳不算太大,但是就擺了一套桌椅,空蕩蕩的確實適合她排舞。她就站在客廳,並沒有要踏足其它地方的意思,事實上如果不是為了排舞方便,她不會跟著到這邊來,她一個女孩子,到異性的住處,尤其還是晚上,其實非常不妥當。賀時搬凳子請沈瑤坐,然後才意識到自己這裡什麼都沒有,就是一杯水也端不出來,因為一共沒住兩天,連火都沒開過。尷尬的說讓沈瑤先坐會兒,他到鄰居家借煤球,所謂借煤球,除了新煤球,還有燃著的煤球,他之前看過,廚房裡是有蜂窩煤爐的,回來的路上就打算好了掏錢到鄰居家高價先買幾個煤球回來用。結果沈瑤並不坐,笑著道:“你忙吧,門我認過了,時候不早我先回去。”賀時愣住:“不是說,在這裡吃麵條嗎?”沈瑤笑看他,說:“我隻應了過來認個門,好了,我回去了。”真要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坐在屋裡吃飯,沈瑤覺得以他們的關係,太過曖昧。他急了,叫住她:“瑤瑤,你還沒吃晚飯。”沈瑤笑了笑,說:“我回去買兩個麵包就行了。”說完轉身就走。賀時心裡那個失落就彆提了,把那些還沒能派上用場的鍋碗瓢盤放下就要去送沈瑤。沈瑤好笑看他:“不過十來分鐘的路,你剛回家,何必再走一趟。”哪裡沒必要,如果是和她一起走的話,來回走上一夜也是願意的,況且也不放心她一個人走夜路。“太晚了,不安全。”他鎖了門陪她一道走,確認了一遍:“哪一幢哪一間都記下了嗎?”沈瑤點頭,賀時陪著她走出小區,交待道:“明天我回去了,你自己過來排舞的話最遲六點就回去知道嗎?女孩子天黑了彆在外邊走。”說完想起沈瑤沒有手表看時間,把自己腕上的表摘了下來,拉過沈瑤的手給她戴上。沈瑤不要,卻犟不過他,金屬表身上還帶著他身上的體溫,是溫熱的。賀時給她戴上,才發現大了一大圈,晃晃蕩蕩的,他沒忍住用食指和大拇指在她手上環了一圈,手腕子真細。“不是太合適,將就用幾天,不想戴的話明天放在我房間裡,你就當個鐘看也成。”沈瑤不習慣他這樣時不時的親昵動作,隻覺得腕上的手表燙手,天色暗,賀時也沒看出她臉紅,問道:“你排舞是不是得有留聲機和唱片?”沈瑤點頭,說:“這個廠裡有,明天我借出來吧。”“跟那個姓陳的借?”這是賀時的第一反應,然後說:“彆呀,把歌名告訴我,我明天想辦法給你把留聲機和唱片都弄來。”留聲機邢偉家就有,這年頭歌聽來聽去也就那些,食品廠能拿出來演出的曲目,要找到根本不難。沈瑤有些無語,這醋勁兒也太大了點,她說:“我不去找他,明天請我們車間長幫著去借一下也可以的。”賀時高興了,湊在沈瑤邊上道:“姓陳的不懷好意,你得離他遠點兒,你現在是有對象的人了。”沈瑤搓了搓發熱的耳朵:“瞎說什麼呀,誰說我有對象了?”他聽到這話,差點沒跳了起來,“我不就是,瑤瑤,不能耍賴。”沈瑤嘴角翹上去很被她壓了下來:“等你把問題都處理好了,那時候我還喜歡你的話,你才是。”賀時歎氣:“你總是這麼理性,瑤瑤,你還不夠喜歡我。”沈瑤無奈,她已經很不理性了。賀時也隻是那麼一說,沈瑤肯應一年之期,他心裡就隻剩慶幸和歡喜了,想想留聲機那重量,他說:“明天你找廠裡借個唱片就好,留聲機邢偉家就有,我明天去借過來。”末了又不放心,問沈瑤:“會用嗎?”沈瑤點頭:“今天選曲子的時候看陳乾事用過,會用的。”留聲機這東西,大概是沈瑤在這世界見到的少有的比她原來的時空強的東西了。賀時聽她會用,道:“好,那你明天借個唱片,也不光是吃味兒,那機子太重了,你搬會很費勁。”沈瑤突然覺得心臟軟軟的,輕輕“嗯”了一聲。賀時把人送到廠區,陪著去了供銷社,提了一大袋東西出來,說:“有麵包和汽水,你回宿舍吃。”沈瑤看著裡邊得有五六個麵包,以為是兩人份的,結果等送她到宿舍樓下,他把一大袋東西全給了沈瑤。沈瑤茫然:“你的呢?我吃不了這麼多。”他笑了笑:“吃不了留著明天早上吃,我回去煮麵。”沈瑤對賀時是不是真的會煮麵很懷疑,他和徐向東在村裡都是搭夥的,看著就不像會進廚房的人。“你會煮嗎?”他摸了摸鼻子,說:“不會,正好學一學,等你什麼時候願意吃我做的東西了,不會太難吃。”沈瑤臉一下子紅了,心砰砰亂跳。從袋子裡拿了兩個麵包,其它的都給他拎著,道:“帶回去吧,萬一做砸了填填肚子。”說完衝他揮了揮手,轉身上樓了。賀時看她背影一下轉過樓梯消失不見了,低頭看看手上拎的袋子,快被心口直往上竄的甜溺斃了。沈瑤回到宿舍,孟金和丁曉霞這會兒都不在,想來是去澡堂了,她沒忍住,走到窗邊往樓下看,賀時果真還沒走,同樣抬頭在看她。她衝他揮揮手,示意他快回去。賀時笑著衝她做口型,沈瑤看了兩遍,才明白他說的是:不舍得走。沈瑤麵紅耳赤,一下子退離窗口。~賀時在沈瑤宿舍下又站了十來分鐘,她再沒探出頭來看一眼了,他才轉身回去。回到家裡已經八點了,敲了鄰居家的門拿一塊錢跟人家換煤球,除了新煤球,主要還得附帶一個燃著的煤球。一塊錢可不是小數,老太太準備休息又被人吵了起來態度也很好,招呼兒子給搬了三十個新煤球過去,親自用火鉗夾了個她剛封好不久的煤球,教著賀時怎麼用這蜂窩煤爐,才覺得沒白拿賀時那一塊錢。賀時在家裡洗鍋洗碗學煮麵,老太太還免費送了他兩根小蔥。這是梁佩君沒看著,要叫她知道賀時不止自己想著辦法賺錢,現在連生活技能都開始學起來了,怕是要以為她兒子中邪了。賀時第二天一個早先去買了兩套半導體配件,然後才拐到市委大院找邢偉借留聲機。邢偉二話沒說搬了出來,幫著賀時一起送過去,聽是沈瑤排舞用還調侃賀時道:“你這是小有進展了呀?”賀時眉眼帶笑,邢偉看著他神色,忽然道:“我中秋後過幾天就得去部隊了。”賀時愣了一下,然後拍拍他肩道:“進部隊好好表現。”邢偉看他那樣子,問:“你真不回去嗎?等再過幾天,你再後悔也不成的了。”賀時笑一笑:“當不成兵,會有些遺憾,但不會後悔,但如果失去她的話,我沒辦法想象這種可能,接受不了。”又說:“可能我對當兵的執念也不是那麼深,小時候跟著舅舅在部隊裡呆得多了,所以喜歡部隊,後來更多的是因為我爸媽不同意,所以我才越來越執著的吧。我現在這樣很開心,特彆滿足。”邢偉是體會不了賀時對沈瑤那種感情的,說:“你想清楚就好。”~沈瑤這一天上班的地點從一車間改到了四車間和五車間,上午指導四車間的幾個技術員蛋黃酥的生產,下午則去了五車間。找廠裡借唱片的事她托了一車間的車間長幫忙,這樣的小事,車間長也沒什麼不樂意的,雖然有些奇怪沈瑤為什麼不自己去工宣科,但也沒多問,幫著走了一趟拿了她要的唱片回來。等下午下了班,沈瑤就拿著唱片往賀時住處去了,賀時果真不在,客廳的桌子上多了一部留聲機,旁邊的袋子裡昨夜她塞給他的麵包和汽水一個沒動,旁邊壓了張紙條,上邊龍飛鳳舞的兩行大字。“我回村裡了,過些天來看你,餓了拿麵包先墊墊,早些回宿舍,還有,記得想我。”沈瑤臉熱,眼裡染了笑意,指尖在最後那幾個字上觸了觸,把賀時的手表摘下來壓在那紙條上,放了音樂嘗試排舞。昨天選曲花了一個多小時,實在是因為這裡的歌大多是革命歌曲,想選一曲與古典舞契合的太難,最後是選了一支曲調相對柔美一些的歌,用的伴奏唱片。沒辦法,歌詞一唱出來的話,那畫麵她自己都不忍直視,隻是伴奏還好些。倒不是她不能自己譜曲,一個是受原身所限,不想太露鋒芒,再一個就是受這時代所限,這真不是一個好時代,各種條條框框的限製太多,歌曲也不是你想編就能編的,一個不好被扣上反動帽子,還不知會給自己和家裡招來什麼麻煩。所以,在現有的歌曲裡選是最安全的。墨舞是她十三歲時為太後祝壽編的舞,最驚豔的不在舞,而在一支舞結束後,以特製舞鞋寫出來的字。當時為了編排這支舞很是費了心思,現在拿來用倒是簡單,隻這次曲目不同,要寫的文字也得換,所以舞步得改改。陳易那邊,四點多不見沈瑤去找他,跑了三個車間去問,人早下班了,也不知道沈瑤住哪個寢室,等到下班隻能怏怏回去。第二天找到沈瑤,沈瑤隻說在宿舍練了練,覺得差不多行了,沒有多說。陳易失落,卻也沒有辦法。這一天,蛋黃酥也在各大食品站和供銷社供應了,反響比梅菜扣肉酥還好,條件好的直接買大蛋黃酥,家裡緊巴點的也買得起小蛋黃酥給孩子嘗嘗。江市食品廠連推三道新品,上邊的經管部門的領導都聽說了,沒法不知道,家裡人最近沒少買,沒少在耳邊念叨江市食品廠不錯。趙廠長一上班就接到了上邊來的電話,表揚他工作做得好的。說就是要這樣,多花心思,勇於創新,為老百姓的生活增添幸福感。最後一句是,好好保持,爭取年底評個先進單位。把趙廠長給樂得,他們廠可四年沒拿過先進了,評先進單位可不止是榮譽,還有一應的實在獎勵,而且,連續幾年評先進的話,他個人履曆上也好看,說不好什麼時候有合適的機會就能再進一步,都是未可知的。這是還沒轉正名額,有名額的話,趙廠長現在都想拍板給沈瑤轉正,簡直就是一員福將。沈家村在建養豬場,賀時回村裡就加入到挑石頭的隊合一裡了,沈家村裡,現在不止第八生產小隊的人覺得賀時好,滿村裡人見了他都熱情得很。各小隊隊長沒少給底下社員說賀時的好,這油茶樹一種,養豬場也開始建了,雖然一下子多了很多活計,但一個個心裡都有盼頭啊。賀時一下子成了沈家村最得民意知青,但他在沈家村呆不自在,回村三天,挑了三天石頭,他想沈瑤想得不行。徐向東私底下調侃他,活脫脫得了相思病的樣子,沒救了。賀時也不理他,中午下了工也不休息,就忙著做手上的半導體,徐向東看著他那一台已經做成的半導體,眼睛放光和賀時商量:“這台給我成不?我照成本價給你。”賀時頭也不抬,說:“不行。”徐向東拿在手上不舍得放:“乾嘛不行啊,你再花時間做一台唄。”賀時道:“真不行,我急用錢。”“你有哪裡急用錢的啊?”徐向東想不明白,賀時隻笑笑,卻不細說。“你要想要的話,我過些天幫你弄一台。”徐向東想想,成吧,晚幾天就晚幾天。下午三點多,賀時找沈國忠開了介紹信要進城,沈國忠聽他要進城,心裡也惦記自家閨女了,馬上中秋節了,也不知道她幾時有假能回來,在廠子裡又好不好,給寫了介紹信就問賀時有沒有時間幫他過去看一看沈瑤,幫著問一問。賀時千百個樂意,他進城可不就是看沈瑤的。答應下來拿著介紹信讓徐向東騎車送他到鄉裡搭汽車去了。遠遠的看到車子來,他突然好奇:“你今天怎麼沒想著跟我一起進城呢?”徐向東是個愛玩的性子,擱從前,他進城他是一定跟著的,最近安靜得不太對頭啊。徐向東眸子閃了閃,道:“你乾嘛去的我能不清楚嗎?我做燈炮哪?記得應了我的半導體啊。”賀時挑了挑眉,沒多想。~江市,賀時到了住處是五點多了,租的房子房門緊閉,也沒聽到裡邊有音樂聲,他開了門,沈瑤根本沒在。他連忙往食品廠去,想著先到她宿舍找找,哪料還沒走到沈瑤宿舍,就從一群男職工嘴裡聽到了沈瑤的消息。“都彆急著去食堂,飯什麼時候不能吃,今天大禮堂那邊工宣科的人在初選節目,我有消息,咱廠裡新來的那個沈瑤報了節目,咱先往那邊去,沒準還能看到她表演。”賀時腳步一頓,轉身問身後的人:“大禮堂往哪走?”那人打量他一眼,沒穿工裝,麵生,但廠裡人多,他也沒多想,指了去大禮堂的路給他。賀時記下後轉身就快步往大禮堂跑,轉眼就跑出了一群人的視線。那工人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不是咱廠裡的吧?”廠裡的工人或者家屬沒道理不知道大禮堂在哪啊。大禮堂並不難找,一路又問了兩個人,跑了六七分鐘就找到了。還沒進大禮堂,就聽到了音樂聲,大禮堂前門開著,他往那邊快跑,隻是路過一排窗子時,視線被舞台中人的舞姿吸引住了。簡簡單單的一個連續旋轉,身姿柔得像水波,舞台上燈光打得很亮,她在舞台中卻美得自帶光環一般。翩若驚鴻,宛如夢中……賀時還沒醒過神來,樂聲漸歇,她已經謝了幕。好一會兒,掌聲和歡呼聲雷鳴般響起,禮堂裡工會的工作人員、報了名來表演的人,早早聽了信來看熱鬨的工人,不論男女,一下子都沸騰了起來。賀時整個人泥塑一般不知動彈,連為她鼓掌都不能,整個人像被定住一樣,隻有心臟砰砰砰砰瘋狂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