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揮著手道:“一邊兒去,瞧瞧你們這素質,給咱國營廠子丟人不。”沈瑤從前在村裡還挺適應的,大家都比較規矩,這會兒看到食品廠的工人膽子這麼大,心裡有些犯嘀咕,不知道是城裡風氣都這樣,還是這幾人是特例。好在那幾個也就敢跟著老張嘴花花,跟沈瑤搭話倒是沒一個敢的,老張也不停留,帶著沈瑤往廠區那邊走,廠區和生活區其實是分開的兩個片區,中間隔道大鐵門,進出生活區並不需要經過廠區那邊,老張特意給指了路,讓沈瑤等會兒跟他爸在生活區熟悉熟悉。沈國忠在門衛室等得心焦,透過玻璃窗遠遠看到自家閨女回來幾步就迎了出去,問沈瑤道:“怎麼樣?”老張看他那緊張樣笑了:“老哥寬心,分在一車間,宿舍也是樓房,二樓,條件好著呢。”沈瑤笑著說:“虧得張大伯幫著說話,人事處的張大姐給我分了一間挺好的宿舍。”老張頭聽了這話受用,老臉笑開了花:“好說好說,丫頭會做人,我不白吃你一包月餅,咱食品廠也發了月餅,可我表弟說了,你做的這月餅跟市麵上的不一樣,我那天也討了來嘗了一塊,是真好,晚上就把這餅帶回去給家裡人吃個新鮮。”儘管他這麼說,沈國忠還是一再感謝,老張笑嗬嗬的擺手,又跟沈國忠說:“陪你閨女把被子放回宿舍,女宿舍不好上去,你就在樓下等,看再要添點什麼東西的也陪她走走,正好熟悉一下,有樣東西要緊,得買個飯盒,到食堂打飯沒這東西不成,咱廠區和生活區裡一共有七個食堂,丫頭明天領了工作證就能去買食堂飯票了,有這東西才能在食堂吃飯,咱廠裡的工人買飯票不限量,帶家屬吃也行。”說完讓父女倆個等等,回門衛室抽屜裡拿出幾張飯票遞給沈瑤,是二兩三兩五兩的麵額,說道:“這裡兩斤你們今天先用著,中午就帶你爸上那吃飯去,等明天你買好了飯票再拿來還我就成,菜是付錢的,吃肉要給肉票,其它的不用票。”沈瑤心裡是真感激這老大伯,覺得自己那點子月餅比不上人家這份關照,一再謝過了才帶著她爸往生活區去。沈國忠這是第一回進國營大廠家屬區,真大,房子建得也好,他心裡激動:“瑤瑤啊,好好在這裡做,以後就在城裡紮下來,彆回農村了。”他閨女哪哪都好,合該做個吃商品糧的城裡人,沈國忠知道城裡的工人做得好是能分到房子的,他就想自己閨女在這城裡分到房,真正的紮下根來。沈瑤明白,她不止自己想出來,她也想爸媽和弟弟都出來,這裡總說勞動人民最光榮,可沈瑤代入不進去,她沒辦法自我洗腦,她就是金尊玉貴長大的,再光榮都好,一點也不想過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也不舍得家裡人那樣辛苦。等走到宿舍樓下,沈國忠把身後背的東西讓沈瑤自己背上去,他站在樓下等著,看著這三層高的小樓房,心裡說不出的高興,那種翻湧著的激動比他當年被選上隊長還更甚。沈瑤放好東西趕緊下了樓,父女倆得去置辦些東西,臉盆、飯盒、床帳和簾子,王欣雅跟她說生活區裡就有供銷社,跟她說了大致怎麼走,沈瑤帶著她爸一路找過去,才曉得這生活區裡邊設施可真夠齊全的,不止是有供銷社,就是幼兒園、小學、中學和醫院都有,完全就是自成一體的小城。想想也是,她們沈家村算是大村了,也才兩千多人,廠裡有職工四千多人,再加上職工家屬,一萬多人的生活區能不大嗎?到僻靜的地兒,沈國忠把從家裡帶來的三十塊錢和之前賣板栗餅換的那些雜七雜八的票都塞給了沈瑤讓她收著。“在城裡不比鄉下,你這剛來還沒發工資,也不曉得哪裡要花錢的,這些你都收著。”沈瑤看了看,怕是家裡大半的錢都在這了,她哪用得著那麼多,收了那些票,拿了十五塊錢,其它的全都還給她爸,票裡看到有兩張肉票,把其中一張也抽出來一並給了沈國忠,說:“我用不著那麼多,這肉票叫媽買肉吃吧,剛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麼緊省下去身體的虧空長大了也補不回來。”沈國忠聽了這話,把那張肉票放口袋裡去了,錢還是塞給了沈瑤。“窮家富路,這些錢本來也都是給你攢的,準備給你弄工作用的,你自己本事,給家裡省錢了,你都拿著吧,等發了工資再孝敬爸媽也成。”說來說去,光是那幾趟賣點心就賺了不止這些錢,沈國忠覺得這都是他閨女賺的,合該都給她花,一點兒不帶心疼的。沈瑤這裡忙著適應新環境,北京財政部家屬院,賀家也正聊到了她。這天正好是周末,難得一家人齊聚在家裡的日子,賀安民坐在沙發上看報,茶幾上是保姆切上來的兩盤水果。梁佩君在給丈夫和女兒發通諜,不能給賀時任何錢財和物資上的支持。她看著賀真,敲打道:“尤其是你,從這個月開始零花錢減半,錢太多了我怕你給你哥寄過去。”賀真正吃著水果呢,一下子懵逼了,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啊。“不是,媽,你要經濟製裁我哥我沒意見啊,為什麼把我的零花錢也給扣了呀?沒這樣的道理啊,現在新中國新社會了,都不興連坐了好嗎?”扣零花錢簡直就是掐了賀真的七寸,這怎麼能行,她轉而跟賀安民求救:“爸,你說說我媽呀,管我哥就管我哥唄,我老老實實的呀,怎麼能連我的錢也扣了。”賀安民看看家裡這倆個,對賀真搖頭:“愛莫能助,咱家裡你媽說了算,我也得聽她的。”這話聽得梁佩君高興了,她橫賀真一眼,笑道:“彆當我不知道你還攢小金庫,就你看到你哥那狗腿樣兒,我話可說在前頭啊,要叫我知道你接濟他,我連你小金庫都給擼了。”賀真抱著個抱枕蔫吧了:“沒法活了,梁院長你太魔鬼了。”梁佩君睨她一眼,涼涼道:“我魔鬼,你哥都回北京了,半路為什麼下車了,我沒說你就以為天下大安了?是不是你透的信還不知道呢。”賀真後脖根兒都涼了,一下子坐正了起來,舉起右手發誓:“媽,絕對不是我,我要真跟我哥報信兒,我乾嘛把沈瑤的情況告訴你啊,我要幫我哥我瞞著就是唄,您可不能懷疑我的忠誠啊。”梁佩君信她有鬼。為了給自己的話增加說服力,賀真還把賀時從接到電話到上火車以後的情緒轉變給說了一遍:“你是沒瞧見,我哥人才到火車站,還沒上車呢,那情緒就不對勁兒了,早上還為了能當兵滿臉高興呢,從沈家村出發的時候就頻頻往回看了,到了火車站,那高興勁兒一點沒剩了。”“在火車上那個不安哦,火車一開,我瞧著我哥那心都要空了,我睡中鋪,他在下鋪,一個下午就沒見他安生過,坐臥不安知道吧?到了晚上他連在車廂裡都呆不住了,站到了車門邊往外看,你說這外邊黑漆漆的能看到啥啊,他愣是在那一看看了幾小時,人列車上的乘務員都看不過去了,提醒他休息去。”賀安民和梁佩君都聽得愣住,梁佩君問:“真這麼誇張?”賀真就歎氣:“媽,你是沒見過沈瑤,是真漂亮,我一女的,我看到她都喜歡,忍不住就親近她啊,你看芭蕾舞劇不?就上月咱去看的,那跳芭蕾舞劇的台柱子,你不還誇了句漂亮嗎?我跟你講,論貌美,連沈瑤十之一二都沒有。”她說到這又想起沈瑤來,托著腮搖著頭:“哎,想想那樣的美人兒,我都要犯相思病了,我哥一男的,巴心巴肺喜歡人家呢,他舍得走?反正我見過沈瑤,完全能理解他那狀態。”梁佩君從賀真的描述中想象不出來沈瑤那樣的是有多美貌,但是吧,美貌到讓她兒子夢想都不要了,當媽的心裡感覺真不太好,不是怪人家女孩子,是怪自家兒子沒出息,這不色令智昏嗎?“反正得治治他,男人不是該事業為重嘛,他這樣有什麼出息,我昨天可是跟劉菁那邊都打過招呼了,你們也都記著啊,不許給賀時寄錢寄東西。”賀真連連答應,還試圖努力讓她媽彆扣她零花錢,倒是賀安民放下報紙把眼鏡摘了,說:“不回北京來當兵,也不一定就是沒有事業心的,昨天老邢給我來電話了,咱家賀時正好去找過他。”梁佩君聽得這話就挑眉,問:“怎麼說?”賀安民就笑了起來,說:“老邢話裡話外可都是誇的,他說賀時過去插隊的時候他滿以為不出兩月就受不得苦回北京去了,昨天才覺得小看咱兒子了。”賀安民說到這裡挺得意,眼裡有了星星點點的笑意。“咱家那小子,現在主動給當地老百姓做起事來了,昨天上江市市委找老邢幫忙找農林科學院的專家,說是他插隊的村子裡有大片的山,想請專家幫著看看那邊的土質能種點什麼經濟作物,還記著咱家用的山茶油呢,想看看當地適不適合種油茶樹,說是村裡的百姓菜裡連油星子都難見著。”“跟老邢談起當地百姓的生活,對老百姓的生活情況挺了解的,能關注民生經濟,踏踏實實給老百姓辦實事,以前你看他有這麼懂事?”他看了看梁佩君道:“我覺得他在那就挺好的,以前不是不肯進體製嘛,非說自己不是那塊料子,這不乾得挺好?你這經濟製裁我支持,他也成年了,是該自己奮鬥去。”由得他自己撲騰,說不好不用他使力,他自己就撲騰進體製裡了,賀安民對這樣的發展是樂見其成的,心裡免不了還帶了三分得意,虎父無犬子,他賀安民的兒子差不了。至於那個叫沈瑤的姑娘,看女兒話裡話外的喜歡,應該不會差,總歸跟傻子什麼的不掛號,他自己媳婦說的遺傳學他也不否認。但就賀時從前那性子,現在能喜歡一個人喜歡到甚至願意放棄夢想,為了她能作出這麼大的改變,還是積極向上的改變,賀安民覺得對於兒子處這對象這事,他可以先持保留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