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醉了,回到月央宮小坐一會兒,便昏昏沉沉入睡,清涼暑夏,一夜無夢。醒來的時候,畫扇已到來,這些日子皆如此,她都比我早起,等待我起床,甚至經常為我裝扮,她說女人的容顏最重要,丟了容顏,就會失去很多。而我卻經常不以為然,我說一切都不重要,到最後都是浮萍漂水,悄然沉寂。坐在菱花鏡前,透過層層黑暗試圖想找回往日的容顏,一切都是徒勞。畫扇為我盤著發髻,輕聲說:“妹妹,你知道麼?雲妃和許貴嬪昨夜雙雙身亡。”我聽完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立即又回複平靜:“可知道是何因?”“中毒,是皇上特意命人送去的飯菜,因為是皇上的壽宴,大概皇上念及往日的恩情,故命人送些飯菜去冷宮,豈料到被人趁機下了毒手,此人真是心狠,試圖斬草除根。”畫扇鎮定地分析道。我抬眉問道:“姐姐何以這麼說?難道?”“對,既然皇上還會在壽宴期間想到雲妃,就證明皇上宅心仁厚,是個慈悲的人,沒忘儘往日的恩情,但是他這樣的做法,令有心人妒忌,本以為將她們打入冷宮,從此不得翻身,豈料皇上有憐人之意,他日定會生出變故,於是,莫若斬草除根,隻有死人才不會出來爭奪。”畫扇與我的想法一致,果然是如此了。我禁不住又問道:“可知是中何毒?姐姐如何知道消息的?”“大清早月央宮裡就得到消息,妹妹還在睡,而今起來了,我方才告訴你,此事對後宮來說,又是一場軒然大波了。”畫扇低聲說道。我淡淡一笑:“姐姐,人生如棋局,走錯一步,滿盤皆輸。雲妃就是如此,她本有高高的地位,可是妒忌心過強,招搖成性,失誤是在所難免的。隻是此事因我而起,她未免太不值了,我雖被淳翌恩寵,卻還危及不到她什麼。”畫扇輕歎:“女人天生妒忌心強,越是在高處,越是感覺搖搖欲墜,畢竟得來的地位是那麼不容易,那份想要永葆輝煌的心情很強烈。不僅雲妃如此,相信後宮許多女子都如此,獨妹妹,你淡泊,正因為你淡泊,才不能深刻地體悟到她們的感受。”我清冷地笑:“姐姐,我不是淡泊,我是無心,這一切本不是我想要的,既然不是我想要的,再華麗我也不會貪慕。我這麼說你能理解,而彆人會認為我得到太多,才有意如此輕薄,想來也覺得可笑。”“是,所以這話你也隻能在我麵前說說,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理解,若我不了解你,也會認為你是輕薄,因為我不會無心,縱然是我不想要的,我走上這條路,也要爭取。”畫扇堅決地說,讓我想起了她為何年年力奪花魁的緣由了。一整日渾渾噩噩,我沒有接受今日大夫的問診,浮躁的夏日,我想要清淨。直到晚上,淳翌的到來,我慢慢地恢複平靜。他站在我身邊,我就感覺他心思沉重,他是個仁慈善良的男子,一時間因為他間接的過錯,死了兩位曾經的愛妃,想來心裡一定不好受。我一臉的平靜,隻希望他看著我的平靜,能夠舒緩些。不想提及什麼,要說他自然會說。“今晚的月亮很圓。”淳翌擁著我臨著窗台,仿佛我和他總是臨著窗看月。我輕微點頭:“是的,再圓的月也有虧時,所以聚散乃尋常之事。”“湄兒,朕也不想如此,朕是無心之舉。”淳翌終究還是忍不住,在他的身上,有兩麵,一麵是治理國家有帝王霸氣,而另一麵,就是麵對嬪妃,太過多情柔弱。“臣妾自然明白,隻是怨不得皇上,縱然她們沒住進霜離苑,也逃不過這劫數,有些事不能做得太過,太過了必定會有報應的。”我不知是在寬慰他,還是在奚落雲妃。“簡直不把朕當一回事,借著朕的手,去害人,如此歹毒之人,朕若查出,定不輕饒。”淳翌氣憤地喊道,他的手將我手臂捏得有些疼。我用手輕撫他的胸前,柔聲道:“皇上不必氣惱,想來此人也是無心,妒火會讓人失去理性。”“妒火?”淳翌大聲地驚訝。“也算不上是,畢竟雲妃之前太過招搖,得罪了不少人,如今,自然有許多人對她的恨仍念念不忘,這是劫數,她沒能躲過。”我轉移了話題,我怕說出來他會更氣惱,不過雲妃就如此死了,我也覺得一切太快,但是她終究還是做了一件大事,讓我落秋千,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所以記住她的人會很多。“有時候,不明白你們這些女人到底在想什麼。”淳翌用了“你們”二字,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我,看來他對我亦是不了解。我莞爾一笑:“皇上,又何必知道那麼多,知道了,也不能改變什麼。”“罷了,不提這些個,鬨得朕沒個好心緒。”淳翌話語微惱。我還是忍不住問道:“不過皇上,臣妾還是想問,雲妃中的是何毒?”“凝丹雪。”淳翌脫口而出。我笑道:“看來臣妾與她還是有些緣分的,連中的毒都一致。隻是從此事,可以得出,我當日中毒之事,與雲妃無關,也與蘭昭容無關,她們做了彆人的替代品。隻是錯了終究是錯了,她必須要為如今的錯付出代價,就如同那個下毒之人,也要付出代價的。”“看來更險辣的人還在後麵。”淳翌擠出這麼幾個字。我思索著,當日舞妃中毒,不是凝丹雪,而我和雲妃還有許貴嬪中的毒卻是凝丹雪,難道真如畫扇當初所說,下毒之人有兩個?我本想說出,怕淳翌更加煩心,於是忍住作罷。我寬慰道:“皇上,不去想這麼些,既然知道到最後都逃不過懲罰,那就靜靜地等待,不要為了這少數的人,而影響了心境。”“好,朕也不想理她們,湄兒,隻有對著你,朕才是安靜的。”淳翌不由自主地擁緊了我。我終究還是忍不住說道:“皇上,你昨日壽宴上封畫扇姐姐為貴人,她既然是你的妃子,所以還請皇上好好地待她,姐姐才情如許,傾國之色,皇上應該也喜歡她的。”“嗬嗬,湄兒還對畫扇姑娘的事念念不忘呢,你對她可真好。”淳翌朗聲笑道。我婉轉地說道:“她既做了臣妾的姐姐,臣妾就該對她好的。如今她是皇上的妃子,該由皇上來疼愛了。”“湄兒,你當真就一點兒不酸麼?”淳翌試探性地問我。我淺淡地笑:“酸?為何要酸?當初要她進宮就想好了這一切,如今她得蒙皇上封賜,臣妾為她高興,如何還會酸呢?”“你的不酸倒讓朕有些失落了。”淳翌聲音極低。“皇上……”我嬌嗔地喚著他,偎依在他懷裡。“嗬嗬,朕明白,朕都明白。”淳翌擁緊我。我睜著眼,想要看清窗外的圓月,可是一切隻能在腦子裡浮現,隻有徐徐地清風,我能真切地感受,其餘,都是黑暗。世事從來都是如此,有悲哀的一麵,也有值得歡喜的一麵,死去的人沉默,而活著的人依舊儘歡。半月後的黃昏,淳翌身邊的小玄子到月央宮宣旨意:皇上有旨,賜扇貴人清露池浴。我知道,這是侍寢的前兆,已經許久不曾有人得此榮寵,看來淳翌心中亦是十分喜歡畫扇,加之我的緣故,對她另眼相待了。我讓紅箋她們為畫扇好好地裝扮一番,命秋樨陪著畫扇同去,臨走時從木匣裡取出那顆深藏已久的皓藍明珠,交付給畫扇:“姐姐,帶上它,它會給你帶來好運的。”“這是?”畫扇言語疑惑。我緩緩說道:“皓藍明珠,價值連城,在暗夜裡會綻放出幽藍的光亮,璀璨動人,你會用得著的。”畫扇推遲道:“不,妹妹,這麼貴重的禮物,一定是皇上賞賜予你的,我又如何能索取。”我淺淡微笑:“如今對我來說,已經沒有多少意義了,再奪目的光亮,我也是見不著的。”畫扇握緊我的手:“妹妹,你這樣說,姐姐會難過的。”我微笑,重新將皓藍放至她手上:“姐姐,你不接受,妹妹也會難過的。”“好,我收下,妹妹,我該走去。”畫扇收下我的皓藍,轉而說道。我輕微點頭:“好,不耽擱了,鸞鳳宮車還在門外等候,姐姐,妹妹真心地祝福你。”“妹妹,其實你知道,無論是誰也無法取代你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我不過是濫竽充數的一個,後宮佳麗三千,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妹妹你隻管安心靜養,以後我們姐妹相互陪伴,度過這漫長的人生。”畫扇輕聲說道,話語流露出對我的寬慰,她怕我心中,才如此地寬慰著我。我莞爾一笑:“姐姐,皇上有心寵幸於你,你自己好好把握機會。你得此榮寵,我打心底為你高興,隻怪自己為何不早些安排你進宮,好在一切都不算晚,從此後隻盼著姐姐青雲直上,如你所說,你我姐妹相互陪伴,度過著後宮的漫長日月。”隨後,輕輕地執她的手:“快去吧,不能耽擱時辰。”“好,我先行去了,妹妹保重。”畫扇答應著,轉身離去。聽著珠釵搖曳的聲響,漸漸地遠離,緊接著,我想象著鸞鳳宮車響徹在寂夜的永巷,迎來了許多後宮女子羨慕的目光,她們都在展望,都在期待,等待著自己坐著宮車去清露池的那一日。有些人也許一生都不能,淳翌不是那麼風流成性的男子,所以做她的妃子都需要他有所喜歡的,不然不會隨意就臨幸。我想起了當初我被淳翌寵幸,接連半月坐著鸞鳳宮車的情景,還在眼前,那麼輝煌的過往,真的像煙花一樣,消散後就一去不回麼?我心中可還有眷戀?清露池,那個蒸騰過我少女夢想的地方,如今離我越來越遙遠。所有的璀璨,隻能在夢裡才能尋見,明黃的騰龍,鴛鴦的枕被,龍鳳紅燭,今夜,點綴了那一對新人。我突然有種想落淚的感覺,不是因為落寞,不是因為懷念,隻是想落淚。可是我許諾了,從今後,再也不會落一滴淚,更況,一個瞎子能流得出眼淚麼?可以的,隻是我不再流淚。今夜,我把我僅有一點兒祝福給他們,祝福淳翌,也祝福畫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