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沉驚夢迷月渡(1 / 1)

月小似眉彎 白落梅 1878 字 5天前

轎子還未到煙花巷,一路上已聽到遙遙的鼓樂聲傳來,風吹過簾子,我隱隱看得到身後尾隨了許多的看客。這些人隻是來煙花巷看熱鬨的,每年的今日是煙花巷最盛大隆重的一天,更況今日巷中有兩位歌妓奪魁,這是往年都不曾有過的事。轎子停在迷月渡,畫扇等其他妓院的姑娘還往前走,各尋自己的院子去了。紅箋為我掀開車簾,媽媽一張笑臉喜迎我。鞭炮劈啪地作響,舞獅子,結彩燈,據說這是迷月渡第一次奪得花魁,而我就是這裡的第一人。還未進門,迷月渡的姐妹們已經圍攏過來,她們脂粉鋪疊,濃彩鮮豔,齊聲喊道:“恭喜眉彎妹妹奪魁,恭喜媽媽。”我看著她們的笑臉,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想起往日來她們的淡漠,今日的恭迎實在是天淵之彆。想來這一切都是人之常情,我也無心計較。於是朝她們笑了笑:“姐妹們客氣了。”我轉身朝媽媽一笑:“媽媽,眉彎今天有些勞累,想回房休息了。”隨後便扶著紅箋的手上樓朝我房中走去。隻聽見身後媽媽大聲喊道:“是要好好休息,今夜恐怕還要招待一些來祝賀的貴客呢。”我沒有回頭,隻顧自己離去。一上午的勞累,有些心煩,關上門,我坐在躺椅上歇息。窗外喧囂一片,鼓樂聲聲,我讓紅箋連窗也關上,想靜心歇會兒。紅箋為我燃了沉香屑,泡了一壺碧螺春,我閉目養神。腦中卻驟然浮現出那位年輕公子的麵容,朗朗眉目,落落神采。想來是名流雅士,或是王孫公子,否則不會有那般高雅的氣度。他選舉我為花魁,也許隻為奪一時之意氣,與人麵前顯山露水罷了。我輕輕搖頭,不願再想,他今日的卓爾不凡,我也隻當是過眼之客。稍歇一會兒,聽見敲門聲,媽媽已推門進來,她親自為我送來了一碗雪蓮燕窩羹,笑吟吟道:“姑娘,趁熱吃了這雪蓮燕窩羹,美容養顏,提神益氣的。”我起身微微笑道:“多謝媽媽,勞煩媽媽親自送來,眉彎不敢當。”媽媽趕緊攙我坐回椅子上,笑道:“姑娘莫起身,你好生歇著,讓紅箋喂你就好,如有什麼需要,儘管遣她來管我要。”說完,朝紅箋笑笑:“聽到沒有,好生照料你家姑娘。”紅箋點頭道:“是,媽媽。”媽媽轉身離去,邊走邊說:“姑娘好好歇一下午,今晚我們迷月渡還要宴客,到時還得請你出麵招待,今日一舉成名,日後少不了財源廣進了。”門已掩上,還聽得見她的笑聲,在廊道回轉。我心間甚覺落寞,暗自低語:沈眉彎,任你才貌出眾,也不過是迷月渡一名歌妓,空將寒夜催漏,辜負了韶華流年。想來萬般皆是命,然我沈眉彎的人生又似乎不是如此。今日想得太多,我喝了幾口燕窩,便躺在椅子上迷糊睡去了。恍惚間,我好似到了一處庭園,但見朱欄玉柱,瓊階白石,畫橋煙柳,綠樹溪流,百花爭妍。一縷祥雲掛在青天,眼前現出一幢金碧輝煌的宮殿,翹卷的飛簷直衝雲霄,眉彎翠瓦在陽光下折射出粼粼的金波,長長的殿宇若赤色長龍,蜿蜒起伏,又深不見尾。隻見得大殿門口站著威嚴的禦林護衛,不一會兒,一排排內監宮女執著儀仗浩浩蕩蕩地走來,步輦上坐著一位年輕霸氣的君王,他身著龍袍,頭戴赤金通天冠,鑲嵌著一串白玉珠,垂在麵前,搖曳生風,又模糊得看不清龍顏。身旁坐著一位頭戴鳳冠,身著鳳裳的皇後,端莊高雅,眉目和善。這些服飾像是我朝又不似我朝,隻是一派富貴祥和的盛世之景儘現眼前。刹那間,這些人突然模樣皆變,麵目猙獰。方才的祥雲已化作一團烏煙,輝煌的宮殿在一片煙霧中彌漫,似血殘陽如紅紅的火焰燒透了整片天空,清澈的澗水瞬間化作了鮮血,蔥蘢的萬物已枯朽不堪。仿佛聽到一嬰孩淒厲的哭泣,傳透了整個宮殿,接著許多人亂成一團,四處奔走,不一會兒那些人漸漸地模糊,漸漸地遠去。我欲要轉身,卻已無路可去。正在焦急無措之時,猛然驚醒,方知隻是大夢一場。隻見紅箋緊握我的手,急急喚道:“小姐,小姐,怎麼了,彆怕,我在這兒呢。”我睜開了眼,感覺額頭滲出少許的汗絲,手足無力,看著紅箋,輕聲道:“方才我做了個噩夢,無妨了,你給我端杯茶來。”紅箋轉身為我倒來一杯茶,我急急飲下,深深吸一口氣,方覺得舒緩了些。隻是心中仍是有些不安,這個夢仿佛預示著什麼。我想起了白天殷羨羨那毫無血色的臉,她的死是意外,還是自殺,或是有人謀殺?又想起了煙屏,我有種預感,殷羨羨的死與她無關,也許待我閒時,該去一趟衙門。此時,樓下仍是一片喧鬨之聲,我起身推窗,已是黃昏,夜幕微垂,一輪朗月掛在柳梢,一排紅燈籠掛滿了整個煙花巷,將街景映襯得璀璨透徹。這樣的絢麗對於煙花巷來說,應該是一種殊榮,這令許多良家女子厭惡的風月場所,卻又是許多男兒的繾綣風流之地。兩年來,我坐在紗簾後,漠視這些用金錢來買醉的男人,他們急於表現對我的迷戀與傾慕,而我卻視他們為濁物。紅箋為我披上了白色的錦緞披肩,柔聲道:“小姐,當心夜涼風重,我去廚房給你取些點心來吧。”我看著月色,輕聲道:“不用了,我不餓。”紅箋擺上了一對仙鶴騰雲的荷花燭台,為我燃上了新燭。頓時間滿室流瑩,那閃閃的光亮仿佛浸透了每一個角落,而我卻在這樣的瑩亮中覺得眩暈。媽媽的腳步聲在廊道裡響起,隻一會兒她推門而入,依舊是那副笑臉,似要綻出花來,朝著我說道:“眉彎,你讓紅箋為你打扮一下,一會兒嶽大人和一些貴客都要來我們迷月渡,指不定有多熱鬨呢。”說完,她笑嘻嘻地離去。紅箋掩好門,走過來,說道:“小姐,我來為你梳洗。”我點了點頭。紅箋為我端來水,坐在菱花鏡前,覺得自己麵容疲倦,頭上那朵白牡丹亦顯得有些柔軟,不似早晨那般清新嬌嫩。我輕輕取下,擱在一旁。紅箋為我梳理長發,不一會兒挽了一個公主髻,從窗台摘一朵粉色的芙蓉插上,斜插一支寶珠玲瓏簪,倒覺得嬌媚動人。我看著鏡中的自己,輕輕道:“紅箋,今晚為我換上那件大紅的裙裝。”立於屏風後,輕褪薄衫,隻覺柔弱無力。一襲紅衣,像一團流火,粉色芙蓉,坐下再略施薄粉,今夜就這樣見那些男子了。短短時間,媽媽已上來催過幾回。夜色漸濃,梨花不語。紅箋攙扶我下樓,而我也是在一片掌聲中下一步步階梯。閃爍的紅燭將媽媽精心設好的廳堂映襯得分外輝煌,大紅的燈籠,大紅的地毯。我沒有看那些前來祝賀的男子,儘管他們帶來了厚重的禮金,我卻不屑。滿桌的海味山珍,都是極品菜肴,而在坐的幾位是金陵城裡的鼎盛世家,嶽承隍笑著對我說:“眉彎姑娘請坐。”我輕輕坐下,眼神掠過這幾位名流,卻不見白天那個華貴公子。嶽承隍舉起了手上精致的百蝶酒杯,而杯中是我們迷月渡裡最名貴的凝月酒,朗聲道:“來,大家乾上一杯,為眉彎姑娘奪得花魁助興。”大家舉起手中酒杯,各自飲下,我也微微抿了一小口,甚覺清冽醇香。見嶽承隍與媽媽在一旁私語幾句,再轉向大家:“各位大人今晚儘興飲酒,嶽某要去瑩雪樓為畫扇姑娘祝賀去了。”說完朝大家舉了舉手,又對著我說道:“眉彎姑娘,改日再來迷月渡拜訪你。”我微微福了一福,柔聲道:“謝過嶽大人。”不知為何,其實他並沒有在朝為官,可是見媽媽這般稱呼,我也隨口叫了。嶽承隍走後,其餘的幾位男子欲向我敬酒,我連聲推脫。其間一位劉大人笑道:“今日眉彎姑娘畫技超群,不知今夜能否為我們漫撫琴弦,高歌一曲,若能如此,真是榮幸萬分了。”他話音剛落,其他幾個人也喝彩。其實平日裡,那些男子隻要給銀子,點我的名字,我都要為他們撫琴,輕歌曼舞,可今夜我卻了無心緒。我舉起酒杯,笑臉對著他們,柔聲道:“各位大人,實在抱歉,今日眉彎有些疲累,想要歇息,改日定為大人們撫琴高歌,為你們助興。”說完,我一口飲下杯中的酒。媽媽趕忙過來,招呼著大家,笑著說:“各位大人,今日我們眉彎姑娘確實疲倦,我讓其他的姑娘們來招呼大人。”說完,招手喊道:“瑤沐,如眉,玉靈,素顰,你們都過來招呼大人。”隻見一群鶯鶯燕燕的姑娘一擁而上,瞬間將他們圍住,有些搭著肩膀,有些坐在他們腿上,極儘嫵媚妖嬈。我看了看瑤沐一眼,她也瞟了我一下,就已經端起手中的酒杯朝那位劉大人嘴邊送去。我趁此時轉身離去,紅箋走在我身旁,我們穿過人流,穿過燈花,走上台階,走過廊道,消失在喧嘩的廳堂。這一刻,我覺得自己離他們越來越遠,我深刻地明白自己並不屬於這裡。躺在搖椅上,隻等夜色深濃,迷月渡的許多客人散場,煙花巷的繁華褪儘。我想起了白日裡的華服公子,想起了此時的畫扇,想起了死去的殷羨羨,想起了煙屏,想起了父母死時安靜地躺在床上,如睡著一般。甚至想起了嶽承隍,想起了翠梅庵的妙塵師太,還有午後夢中那些玄離的情景,這一切的一切,都在腦中湧現,將我的思緒填得滿滿的。正在恍惚之際,隻聽見輕輕的推門聲,媽媽走進來,輕聲對我的耳邊說道:“白天那位年輕的公子來訪,我已將他安排在我們這裡的滿月閣,你過去見他一見吧。”我輕輕地朝媽媽推了推手,說道:“我甚覺疲倦,勞煩媽媽叫他改日再來吧。”媽媽一臉的不快,支吾地說:“這……這……”再看我一眼,我默不作聲。隻聽她失望地說:“好吧,我這就去回話。”望著媽媽離去的背影,我心中徒然生出幾許莫名的失落。紅箋一邊為我倒茶,一邊低低地問道:“小姐,你真不去見他麼?”“嗯,我誰人都不想見。”我突然握住紅箋的手,有些迷茫,道:“紅箋,不知為何,我隱隱有種感覺,仿佛有什麼事要發生。”紅箋笑了笑,安慰道:“小姐,沒事的,要有事也是好事,你看今日你一舉奪魁,名動金陵,隻怕日後會好運不斷。”我朝她微微一笑,心中想著,這麼明媚的春日,繁華的盛世,像是被粉飾過的太平,而我卻想揭開那層華麗的色彩,去看背後隱藏的迷離。然而,這一切又有多少與我相關?正當思索之際,又聽到咚咚的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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