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郭瑩沒有得到她要的答複。並非是因為電腦這邊的藍梓沒有看見。那封口氣決絕的郵件發過去之後,他也在電腦前坐了一會兒,看到了郭瑩返回來的“為什麼”,隨後才關掉了電腦,決定不去想它。看來是沒有辦法把秘密告訴芥末了,如果要說出來……或許等待郭瑩有了男朋友之後吧,她也不過就是見了那個頭盔人幾麵,感情想來也不會很深,過段時間自己跟芥末真正穩定下來,郭瑩也忘了頭盔人,大家再說出來,說不定就能當成青春的回憶相逢一笑。本來以為今天是跟芥末坦白的最好時機……網戀還真是麻煩。化身臨時陶叫獸的藍梓在心中將網絡的危害腹誹了一番,這個晚上沒能發生帶著芥末飛上天這種浪漫的事情,但自然還有一頓浪漫的火鍋與一整個浪漫的夜晚,第二天早晨醒來的時候,天光明澈,房間裡微微有些寒意,被褥之中,芥末與他依偎在一起,卻已然睜開了眼睛,正趴在那兒望著他。彼此都有一種沁人心脾的溫暖感。同居的日子,便是這樣開始了。除卻最初幾天的磨合,兩人住在一起的日子,其實很快就上了軌道,無論算是作為新婚夫妻還是男女朋友來看,藍梓與芥末之間,並不存在太多的隔閡。早晨起來一塊出去吃早餐,各自上學,沒課的便睡個懶覺,或者洗洗衣服掃掃地。中午多半是不回來的,傍晚時分則一塊去宿舍外的街道上打飯,若是晚上出去逛街,則多半會帶點小東西回來,裝點一番宿舍的房間。既然已經確定了這樣的關係,可以沒臉沒皮,公然在一起的時間自然也更加多起來,兩人對了各自的課程表,星期一的上午藍梓會跟著芥末跑去理工大那邊上課,星期三的下午芥末便跑來了文華學院這裡,雖然專業不同,但坐在一起也挺有趣的,周二周三的晚上兩人都沒課,多半會跑到一塊上晚自習,由於兩人之前的社交圈子都算不上廣,這種旁若無人的態度倒也沒有引來多少注意,頂多讓短笛哥和房東小姐嚇了一跳。雖然平日裡呆在一起卿卿我我,但是與短笛哥、房東小姐之間的來往還是沒有斷。據短笛哥自己說發現他們同居的事情是在聖誕節後的第二天,早晨跑過來發現房間沒有關門,便進來看看,結果就看到了雙人床上屬於女孩子的鋪蓋以及正蹲在那兒洗衣服的芥末。“……多好的女孩子啊,蹲在那裡用力洗衣服,手上都是白色的泡沫,回過頭來跟我打招呼的時候……你這樣乳臭未乾的小子根本不會明白那是多麼清純的美感啊,這麼好的女孩子,居然被你給糟蹋了,真是讓我心痛……”跟藍梓說起這個時正是傍晚時分,短笛哥端著飯盒正坐在宿舍的床邊看著藍梓處理數據,一麵大口大口地吃飯,痛心疾首的樣子,“唉,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那個……我覺得你不該在牛糞麵前說這個吧……”“滾!”罵了一句,短笛哥端著飯盒自己走掉了。無論如何,短笛哥平日裡雖然頗為毒蛇,但其實還是個挺不錯的人,雖然為著藍梓將芥末糟蹋成了殘花敗柳的事情,偶爾會感歎和惋惜一番,但實際上對兩人的態度沒什麼改變。坐在一起聊天吹牛,打牌吃火鍋什麼的。房東小姐那邊的態度就更加沒什麼變化,大家晚上仍舊會窩在一起打牌,雖然說上陣夫妻檔,但真要搭檔起來,跟藍梓配合最默契的仍舊是房東小姐,這事情無法解釋,而與往常一樣,若是郭瑩來了,到了五個人的時候,短笛哥也會毫不客氣地將藍梓踢開:“傻瓜與狗不許打牌。”藍梓樂得輕鬆地在一邊看,而到得最後,臉上被貼滿紙條的,多半又是一臉無辜的素心姐。聖誕節後的第三天,藍梓與芥末便再次見到了郭瑩,那句“為什麼”發過來之後,藍梓沒有再去碰那個郵箱,也不知道她之後有沒有再發信過來。總之網戀是不可靠的,更何況兩人之間還沒有真正確定那些關係。頂多一個師父一個學生,師父要走了,學生又有什麼理由攔著。大概不久之後,事情的影響也會在郭瑩的生命中逐漸淡化吧。他是這樣想的,而在郭瑩那邊,當然也不會出現什麼因為這事大受打擊,哭得死去活來的情況,郭瑩看起來隻是消沉了些,但是對妹妹還是一樣的親切,有的時候她像是在想些什麼事情,精神有些恍惚。芥末並沒有察覺出來這些不同。她跟姐姐坦白了同居的事情,但是姐姐那邊反應不大,就算察覺出來什麼,想來芥末也將這些不同當成了因自己而起的變化吧。芥末不想因為同居而影響了姐妹間的感情,跟藍梓說了這事,藍梓記起郭瑩在信裡說的她在江海沒什麼朋友的事情,就算芥末不說,恐怕他也會讓芥末多去關心姐姐,於是聖誕之後,大家聚在一起的次數反倒多了不少。聖誕之後,二零零一年也就在這樣的氣氛中過去了,老舊的宿舍樓裡,多了些溫暖的感覺,每天都有自己的事做,神神秘秘又顯得豁達的短笛哥,偶爾會顯得有些落寞,又清澈得有如古代仕女的素心姐,最近被芥末拖了時常過來,情緒卻多少有些低落的郭瑩,乃至於像是新婚妻子般既賢惠又活潑的芥末,宿舍房間裡多了些女性化的柔和的點綴,窗台上的一盆仙人球,洗手間裡屬於芥末的洗浴用品。房間裡幾樣小的玩偶或者掛件,牆上多出的幾幅暖色調的繪畫,這些大都出自芥末的手筆。二零零二年到來,農曆也已經接近十二月,天氣愈發冷了,已經是接近寒假的時間,大家都在為著期末考試做準備,雖然同居在一起,但其實剩下的也僅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縱然自己的被褥之類都放在上鋪,實際上每晚關起門來。芥末與藍梓都是窩在下鋪的被褥裡度過的,房間畢竟是封閉的,因為一氧化碳或者二氧化碳的考慮,那個便宜的煤爐也不可能讓它整晚燃著,一般都是控製著到得關門時分就讓它慢慢熄了,略有些寒冷的空氣裡,兩個人依偎在一起竊竊私語,對於藍梓和芥末這種容易滿足的人來說,或許就是最為直觀的幸福。學期結束的時候,芥末與郭瑩便要回去蒲江過年,之前對於這件事也有過幾次討論,雖然已經同居了一個月,不過三人還是覺得沒到見家長的最好時機,畢竟芥末跟藍梓曾經都是孤兒身份,芥末的父母很開明,但那終究是一個大家庭,還會有其他方麵的阻力或者閒話,因此到芥末與藍梓真正有了經濟和生活基礎的時候再坦白,對各方麵的考慮都是最好的選擇。另一方麵,即便放假了,新星工作室那邊藍梓還有工作,對他來說,這是個好機會,之前每逢周六周日跑去上班,真要說融入這份工作裡,畢竟還是太兒戲了。“姐姐最近心情都不太好,連她師父的事情也不跟我說了,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情……”臨回家的前一天晚上,芥末窩在被子裡有些擔憂地跟藍梓說著,“之前還以為我們同居的事情讓她生氣了呢。”“會不會是……跟那個師父吵架了?”“我本來想跟姐姐說說她的師父讓她開心一下,以前姐姐總是很開心的,可上次看她的反應……說不定就是失戀了……”芥末用額頭摩擦著他的肩膀,為姐姐的狀況而擔心著。“這個是網戀……網戀不好……”藍梓抱著她,“回去好好開導她吧。”“嗯,我知道的……”芥末沉默了一會兒,又有些憤憤不平,“喜歡姐姐的人很多的。這次回去了……田敬肯定還喜歡著姐姐呢……她那個什麼師父,裝神弄鬼的……哎,阿梓哥哥你說會不會姐姐跟他見麵了,情緒才這麼低落的?”“呃,說不定是有婦之夫了吧……”“也許是個長了張豬哥臉的猥瑣胖子,姐姐最討厭這種類型了。”“呃……”“要不然是個五十歲的大媽……”“……”“是個老爺爺……”“……”“是頭豬……”“咳,睡覺。”“哦……”其實都也已經倦了,兩人偎在一起緩緩睡去,過得許久,半睡半醒的芥末才在藍梓胸口微微拱了一下,迷迷糊糊地嘟囔:“其實肯定不是見麵了……如果見到麵,不管是什麼人,姐姐都不會傷心的,是頭猥瑣的豬的話,就更加不會了……姐姐的性格就是這樣的……唔,姐姐很傷心啊……”話音落下,芥末進入了沉沉的夢鄉,藍梓望著窗外灑進來的光,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不久之後,他也睡了過去。第二天上午送著芥末與郭瑩兩姐妹去了火車站,他在天空中目送著火車離開城市,無聊地跟了一段路程方才折回,白天在城市裡不能飛得太低,他幾乎是飛到了與雲層差不多的高度,穿過了城市,穿過月牙般的海岸線,在遠離了陸地的無人海麵上玩了半天方才回去。芥末離開了,但溫暖的感覺自然還在,接下來新星工作室那邊會有十天左右的收尾工作,然後就差不多要過年。除了每天會見到的張阿姨、素心姐、短笛哥,藍梓也在QQ上與芥末保持著聯係,而另一位在QQ上與他保持交流的,自然便是此時遠在信城的珊瑚了,從年紀上算起來,當初留著光光頭唱歌會忘詞走路會摔跤的小女孩今年已經十五歲,快滿十六了,不過偶爾從視頻頭裡看起來,她仍舊是那般瘦瘦小小的模樣,古靈精怪中又有著慧黠與可愛。兩人視頻時珊瑚的裝扮時常改換,背景就總是那個堆著很多書很多古怪儀器看起來像是巫女房間的臥室,珊瑚有時戴著運動帽穿著運動衫看起來像個男孩子,有時候又會戴蕾絲花邊的寬大遮陽帽,穿著哥特式的裙裝像個西方貴族小姑娘,也會有各種少數民族的服裝,她仍舊留著特立獨行的光光頭,有一次穿上湖綠色的古裝,一隻手拿著一把劍,一隻手拿著一串念珠扮演古代的尼姑或者是俠女,甜甜地笑著衽襝一禮時真是可愛得一塌糊塗。不過,雖然在跟藍梓視頻時會有些可愛的餘興節目,但僅從小女孩平日裡對自己的敘述上看來,她的生活習慣委實有點亂,做些亂七八糟的實驗啊,偶爾會通宵看書啊,日夜顛倒忘去上學,吃飯不規律之類的,謝述平跟行之薇都是基地裡重要的研究者,也沒有多少時間專門打理她的生活,一個兩個保姆根本管不住她,就算被父母說了,偶爾收斂,過不了過久,她也就故態複萌,藍梓也說過她好些次。有一次兩人視頻的時候,也不知道珊瑚在旁邊做些什麼實驗,桌子上突然發生了爆炸,看著珊瑚陡然拿起一個麵具罩在頭上然後手忙腳亂地滅火的情景,藍梓真覺得心臟都有點受不了。感覺上,小女孩是越來越往科學怪人的方向發展過去了,他也沒什麼辦法,隻能每次聯係的時候就碎碎念,自己也快要因此變成老人家。最近一段時間——大概是在告訴了珊瑚文華學院宿舍樓倒塌事件之後——小女孩聯係他的次數變得沒有以前那麼頻繁了,她大概在做些什麼秘密的事情,前幾天確切問她的時候,她才隨口說出來是在破解信城基地電腦的核心程序,想要弄清楚真理之門到底是什麼東西。有時候想想,有這樣一個女孩,也不知道那謝叔叔跟行阿姨到底是自豪多點呢,還是頭痛多一點,藍梓最近在想,是不是應該真的做好準備,如果界碑的人把這個搗亂的小魔頭抓起來了,自己要跟界碑翻臉,跑到信城基地裡去救人,這樣一來,之後就真的隻能亡命天涯了。藍梓的心中目前自然隻是想象,他不知道的是,與此同時,遠在信城那邊,小女孩真的被抓住了……※※※